張和順慢慢悠悠的坐起來下牀穿鞋,顧小凡和鍾翰就在一旁等着他,張和順彎着腰把鞋子提上,坐直了身子,好一會兒沒動彈,他扭頭打量了一下顧小凡和鍾翰,似乎在衡量着什麼,然後衝顧小凡一伸手:“你個小年輕的,怎麼那麼沒有眼力勁兒呢?我這麼大歲數了,又是病號傷員,你都不知道過來扶我一把!”
顧小凡一愣,連忙就要上前,身子剛動了一下就被鍾翰從身後拉住了手肘,她疑惑的扭頭看鐘翰,鍾翰雖然沒有跟她說話,卻給了她一瞥不贊同的眼神。
“要是連下牀走幾步都做不到的話,爲了你的身體健康和安全着想,我看那就還是別到外面去了,方纔是我考慮不周,”鍾翰攔住顧小凡動作的同時,也對張和順開了口,“原本我是考慮到有一些關於尤志業的事情想要問問你,怕你在這裡感覺不方便,這樣看來,還是別勞煩你跟我們出去了吧,反正你和尤志業之間的事情,八成也是坦蕩蕩,沒有什麼需要回避的。”
鍾翰說話的態度讓人挑不出一點兒毛病來,張和順不滿的瞪了他一眼,之後卻也沒有別的話說,只好自己從病牀上站起身來,動作看起來一點兒都不吃力,還挺利索的,嘴上不情不願的嘟嘟囔囔:“現在的年輕人啊,真是自私的不得了,就連讓他們攙扶一把受了傷的老人都那麼多亂七八糟的理由。”
鍾翰也不搭腔,和顧小凡一起跟在張和順的身後,雖然說張和順的身體狀況和精神頭兒絕對不是需要別人攙扶着的那種程度,但是畢竟六十多歲了,又剛剛捱了一頓打,他們也沒有掉以輕心,和他保持着不算遠的距離,以保證萬一張和順有個腳步不穩什麼的,他們能夠第一時間上前攙扶住他。
不過這種考慮後來被證明確實是多慮了。張和順走起路來比顧小凡還有勁兒,三個人都走到了療區走廊外面的樓梯間裡,他還蹭蹭的往樓下走。
“在這裡就可以了吧?走那麼遠,你的體力可以麼?”顧小凡有些擔心。
“哼。我還不是爲了你們着想,你們不是怕被別人聽着什麼嘛。”張和順扭頭瞪了她一眼,順便把責任推在了鍾翰他們的頭上。
鍾翰和顧小凡也不辯解,隨便他怎麼說,三個人一路下了樓,到住院部樓後面的小花園裡,張和順找了一棵大樹的樹蔭下面坐了下來,這纔開口對鍾翰他們說:“行了,就這兒吧,再遠我也走不動了。該問什麼你們就問吧。”
顧小凡覺得這個老頭兒給人的感覺簡直就像是一個耍賴的小孩兒似的,讓人覺得好氣又好笑,更多的是無可奈何,並且她自知性格比較軟弱,經過方纔的舉動細節。已經被張和順瞧出來是個好捏的軟柿子了,所以現在她也不打算自告奮勇的去打頭陣,免得一開口就被張和順給嗆回來,都已經是黃昏時候了,她也不想把時間都浪費在和這個彆彆扭扭的老頭兒鬥嘴上頭。
“你之前和尤志業有過矛盾,對吧?”鍾翰也看出來了顧小凡不想開口和張和順說話,便很自覺的開口詢問起張和順來。
張和順把脖子一梗。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說:“是啊!你這不是明知故問麼!我要不跟他打過一架,你們找我來幹嘛了?咋?他讓我賠錢啊?我跟你們說,沒有用,想要我賠錢,找警察也不好使。讓他法院告我去!”
“恐怕他還真沒有辦法去法院告你。”鍾翰回答。
“告不了吧?我當然知道他告不了!去法院告狀不用證據的啊?他拿得出來證據麼?我當時就是嚇唬嚇唬他,我可沒真把他怎麼着!”張和順很不屑似的。
“倒不是證據的問題,主要是尤志業最近出事了。”鍾翰故意不直接說出來。
張和順一聽這話,頓時來了精神:“啥事兒?他出啥事兒了?又被別人打了?打殘廢了?他不會是被別人打殘廢了,人家背景太硬。他不敢跟人家怎麼着,回過頭來想要栽贓我吧?那我可不吃這一套啊,你們少來找我的麻煩!”
“比被人打殘廢了還要更嚴重一些。”鍾翰又給了他一點提示。
“更嚴重?那還能是死了啊?”張和順起初只是隨口嘲諷一句,結果沒想到鍾翰和顧小凡既沒有笑,也沒有澄清,都沉默的看着他,他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過來,“喲?我還真說對了?他真死了?”
“千真萬確。”鍾翰點點頭,表情很嚴肅,眼睛直盯着張和順。
誰能想到張和順卻壓根兒就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他一聽尤志業已經死去的消息,居然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立刻就喜上眉梢起來:“這下可好了,好事兒啊,攔路狗沒有了,我和老沈的事兒不就有門兒了麼!”
“尤志業死了,你那麼開心啊?”顧小凡皺起了眉頭,雖然之前已經打定主意不去理睬張和順,但是現在看着他眉飛色舞的樣子,又讓她覺得有點氣不打一處來,不管是他的性格是多麼的不靠譜,終究是六十多歲的人,活了半個多世紀,也受過教育,尤志業和他之間的矛盾無非是圍繞着沈鈺展開的,並不是什麼深仇大恨,宿世冤仇,在得知尤志業的死訊之後,他開心成這個樣子,還完全不加掩飾,只差沒有手舞足蹈,實在是讓顧小凡覺得有些難以接受。
“我哪有那個悲天憫人的閒心!”張和順毫不意外的衝着顧小凡翻了個白眼,“他死不死和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他死了有他家裡人去哭喪,輪得着我在那兒假惺惺的裝難過麼?我現在要是擠出幾滴眼淚來,你們還得說我貓哭耗子呢!”
“你對沈鈺的感情很深吶。”鍾翰聽了張和順的話,笑了笑,問道。
“那是,我和老沈那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當初要不是造物弄人,我們倆在一起都已經過了大半輩子啦!”張和順不無惋惜的說,“本來我以爲有希望再續前緣呢,結果半路殺出來了一個尤志業來,我那會兒也覺得挺不是滋味兒,不過一想也是,緣分這種東西強求不來,說不定我和老沈就註定這輩子都是有緣無分的那種,那就算了吧,誰能想到現在居然柳暗花明又一村,我能不高興麼。”
“當初沈鈺選擇了尤志業,沒有選擇你,你心裡肯定特恨尤志業吧?”鍾翰帶着一種誘導的口吻,詢問其張和順的態度來。
張和順卻不買賬,擺擺手:“我恨他幹嘛!他和老沈湊在一塊兒的時候我又不是老沈的老伴兒,尤志業又不是我們倆中間的第三者,輪得着我恨他麼!要恨也是得恨老沈,是老沈選了他沒選我的,當然了啊,我也不恨老沈,我就是舉個例子,你們回頭可別斷章取義的無賴我。我對尤志業沒什麼仇恨,論起來至多是不太喜歡他罷了,這也不是我的問題,是他那個人做人太差勁!你說,本來我是有心想要和老沈往一起湊合湊合的,老沈偏偏看中尤志業了,結果呢?居然讓我知道那個姓尤的根本不想和老沈踏踏實實的一起過日子,就想那麼空耗着她,我當然就生氣了,主要是覺得特別替老沈不值,覺得尤志業根本就是耍她呢,這麼做實在是太不男人了,所以後來我纔會想要替老沈教訓教訓他。”
“教訓過了之後你就解氣了麼?”
“湊合吧,主要是出力不討好,讓我心裡有點兒憋得慌,”張和順啪啪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不知道是不是剛纔被打得還有些不舒服,拍打幾下他自己就猛烈的咳嗽起來,咳得臉紅脖子粗才停下來,緩了口氣,繼續說,“那次的事兒老沈過後找我來着,對我好大的不高興,說她這麼大的一個人,不是傻瓜,自己有分寸,不用旁人添亂,還說如果我再讓她知道我找尤志業的麻煩,就以後都別想再見她。話都被她說到這個程度了,我還能怎麼樣?肯定不能把事兒做絕了吧,不是有那麼句話麼,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原本還想着呢,我肯定不能特意再去找尤志業的麻煩,但是如果再讓我遇到他,我肯定還得打他一頓解解氣,不然放在心裡頭太窩火了,沒想到他居然死在前頭了!”
“不是說擔心沈鈺和你絕交麼?”鍾翰挑出了他話裡面的一個矛盾之處。
“嗨!我傻啊?我要真的再找茬兒揍尤志業一頓,我能輕易讓老沈知道麼?再說了,我不會找個別的名頭啊?萬一是他先跟我動的手呢?”張和順這邊跟鍾翰他們說這話,兩隻眼睛還滴溜溜的朝別處打量,冷不丁一眼看到一個人隨手把還沒熄滅的菸頭兒扔在了地上,二話不說就起身追了過去,一把拉住那個人,指着地上的菸頭兒,“你給我吧這玩意兒撿起來!醫院是讓你抽菸的地方麼?本來抽菸就夠不對的了,你還亂扔菸頭兒!萬一把這院子這樓都點着了,你是負責滅火啊,還是有錢拿出來賠?樓裡頭那麼一大堆病號跑不出來燒死一個倆的,你有幾條命來償?”
“不就是扔了個菸頭兒麼,我都撿起來了,至不至於說那麼多,真是有病!”扔菸頭兒的小夥子把菸頭兒撿了起來,甩脫張和順的糾纏,罵罵咧咧的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