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雨那邊原本湯力就一直有交代其他同事留意着她的動向,就在這個時候,那邊也傳回了消息,說傅雨似乎是準備出遠門,前幾天就訂了火車票,出發日期就在最近這幾天。賀寧和湯力商量了一下,決定趁着這個時候截住她。
當賀寧再一次出現在傅雨住處的門口時,這姑娘一看到她,先是楞了一下,然後突然之間發力,一把將賀寧推開,拔腿就朝樓下衝,賀寧被她那麼一推,後背和後腦勺都撞在了牆上,撞得生疼,差一點背過氣去,趕忙下樓去,等她到了樓下,正好看到垂頭喪氣的傅雨被守在下面的湯力抓了個正着。
一行人帶着傅雨上車,直接回到公安局,將傅雨帶到了審訊室,傅雨整個過程中一聲不吭,就好像突然之間丟失了聲帶一樣。
“傅雨,知道爲什麼帶你過來麼?”賀寧正襟危坐,開口詢問道。
傅雨翻了個白眼,搖搖頭:“不知道,你們警察神唄,想抓誰就抓誰!”
“那如果我叫你李曼曼,你是不是就知道我們爲什麼帶你來了?”賀寧不理睬她那種近乎於挑釁般的迴應,這一次一開口就直擊要害,比她吐實。
果然,聽到了“李曼曼”這三個字,傅雨身子一抖,好像被電到了一樣,下一秒臉上便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容,她一改方纔的姿態,一副已經豁出去的模樣,對賀寧點點頭:“你們都知道啦?那看這個樣子,我今天算是出不去了。”
她這麼說,就等於是間接的承認了自己的罪行,只不過間接承認對於賀寧他們可不是足夠的,於是賀寧便又問:“爲什麼要殺害莊文彬和刁念華?”
“報仇唄,他們兩個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讓他們兩個人一命還一命,有什麼不公平的?我被他們害那麼慘,都還沒討利息呢,就算夠意思了。”傅雨冷着臉回答說,“這對狗男女,當初兩個人開車的時候也不好好開,一邊開車一邊在車上不幹好事兒,要不是這樣,他們也不會撞上我們家的車,不會讓我們家的車撞破了橋護欄,這筆血債我已經記了十一年了!你們知不知道這對畜生當初做了什麼事?如果你們知道的話,肯定會覺得他們死不足惜的!”
“那你說說看。”湯力對她示意了一下。
傅雨很顯然話匣子一打開就沒打算再收起來,反正已經被捕歸案,她也沒有打算負隅頑抗,就索性一股腦的把這些年心裡面的憤恨都給控訴了出來。
“我爸媽當初是想要趕一趕時間,早一點能感到我叔叔那邊去,所以纔開的夜車,偏巧趕上剛剛下過雨,我爸還說這種天氣車子不好開,路面會打滑,結果到了那裡,一共就就只有那麼窄的一座橋,莊文彬和刁念華的那輛車一下子就撞過來了,我當時坐在後排,被撞車那一下子給弄的鼻青臉腫,之後連喊疼的機會都沒有,我們家的車子控制不住方向了,我爸一個勁兒的打方向盤想要把車子給穩住,也沒穩住,後來車子就屁股先出去,差不多一半在橋外面,一半在橋上面,我在後排座連動彈都不敢動彈,恨不得連氣也不敢喘,就怕一亂動就掉下去了。當時莊文彬的車也停在對面,我爸把車窗降下去,小心翼翼的求莊文彬,讓他幫我們把車拉上來,或者幫我們去找找幫手,找人幫忙。我這輩子都沒那麼害怕過,覺得自己是不是馬上就要死了。我爸我媽就一直求他,一直求,他後來答應了,把他的車調整了一下位置,靠過來,說是要綁了繩子幫我們把車拉上去,結果臨到關頭,他忽然又變了卦,沒綁繩子就上了車,然後就直接開車往前那麼一頂,我們家的車就從橋上面掉下去了……”
儘管事情已經過去了十一年,但是傅雨再次講起這件事的時候,還是好像剛剛經歷過一樣,紅着眼睛,渾身上下都不住的顫抖。
賀寧聽她說到這裡,也覺得特別出乎意料,她原本以爲肇事一方是莊文彬,那麼就是莊文彬把對方的車子撞下了橋,誰能想到這中間居然還有這麼一個轉折。
“後來我殺那個女的之前,她還求我,跟我說她是無辜的,她也被莊文彬害的很慘,什麼孩子沒了,什麼以爲是自己男朋友,沒想到居然是別人的老公,可是這關我什麼事?我就知道當初莊文彬開車過來把我們家的車給掀下橋的時候,她坐在車子裡面一動沒動,根本沒有攔着莊文彬,那她就跟莊文彬一樣,都是殺人兇手,一樣該死!”傅雨惡狠狠的說,似乎要把自己的牙都咬碎了一樣。
“你當初是怎麼活下來的?”賀寧知道這個問題是有些殘忍的,但是她又不得不問,畢竟傅雨是如何從李曼曼變成了傅雨,又如何確定了莊文彬和刁念華的身份,對他們加以報復,這都是調查的關鍵問題。
“那天熱,我就把後面的車窗降下來了一半,車子掉到河裡之後,水就往車子裡涌,我爸喊讓我從窗口出去,我就拼命從窗口擠出去,結果一擠出去我就直接被外面的河水給捲走了,我都來不及看看我爸媽到底怎麼樣,再後來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等我再醒過來,都過了好幾天,我被後來我的養父母撿着了,從河裡面撈出來,他們還以爲我死了呢,結果發現一身都是傷,但是還有口氣,就把我給背到家裡,他們倆沒有孩子,生不出來,撿了我特別高興,再出去一打聽,是上游有車掉河裡了,車裡倆大人都淹死了,他們就估計我是那輛車裡衝出來的小孩兒,爹媽沒了,那他們就可以把我留下當孩子了。”傅雨並沒有表現的更加悲痛,似乎墜橋那件事引起的恐懼過後,她對於其他事情就都已經麻木了,“我那一段時間在河裡面泡了那麼久,搶了水,一身傷,連驚帶嚇,身體特別不好,等後來身體好一點了,我養父母輪流看着我,怕我跑了,我跑了他們好不容易撿來的孩子就又沒有了,我原來想去找我叔叔,我在這個世界上就我叔叔那麼一個親戚了,但是我叔叔不在a市,我養父母那個地方又是鳥不拉屎的小山溝溝,我惦記了幾天就死心了,我知道這輩子我是再也回不去以前的那個家了。”
傅雨說到這裡,吸了吸鼻子,朝自己後背的方向偏了偏頭:“我後背上都是被河裡面的石頭劃傷留下的疤,因爲他們那一對狗男女,我原來幸福的生活都沒有了,原本我爸媽條件很好的,我吃的用的就算不說是最好的,也都從來不缺不少,到了我養父母那邊,家裡窮的都快穿不起褲子了,所以到了他們家,書也沒怎麼念下來,他們也沒錢供我,而且還怕我藉着讀書上學的功夫再跑了,哦,對了你們看他們給我取的這個名字就知道家裡有多窮了,正好姓傅,就叫了傅雨,諧音就是富裕的意思,他們也窮怕了,還指望我將來賺錢供他們養老呢。我原來是挺恨他們的,但是後來大一點也就看開了,要是他們不救我,我就淹死在河裡面了,想留着這一條命報仇都沒機會,所以他們也是我的恩人,冤有頭債有主,害我過這種苦日子窮日子的是莊文彬那個王八蛋,不是我養父母。”
“你是怎麼找到莊文彬和刁念華的?你當年從十歲,這麼多年還能記得他們的樣子?”賀寧對於這件事也是有些驚訝的。
傅雨笑了笑,笑容裡的情緒有些複雜:“誰知道呢,可能是人在那種往前一步就活,稍微往後一點就死的情況下,記性會比較不一樣吧。反正他們兩個人當時被我們家車的車燈照着,那兩張臉就感覺好像是印在我腦子裡了一樣,想忘都忘不了。我是先湊巧,遇到了刁念華,我跟着我幾個朋友去她們家聚會來着,到那兒我一眼就把她給認出來了。那天她還喝多了,我就故意找茬兒跟她聊,我就說男人都不是好東西,玩弄感情,欺負我們女的,反正三套兩套,她就開始訴苦了,說她當初本來想好好的談戀愛結婚,過安安穩穩的日子,結果沒曾想被人騙了,懷了人家孩子,孩子都掉了才知道那個男的有老婆有孩子,打那以後她就誰也信不過了,就開始更亂來。我就繼續套話,她就說莊文彬叫什麼名,在哪兒上班,後來還總和別的女的糾纏不清,她都知道,我就悄悄的記下來,然後就偷偷的跟蹤莊文彬,接近他,按照我的計劃一步一步的準備報復他。”
“你的計劃具體一點來說,是什麼樣的?”湯力問。
“其實也挺簡單的,就是接近他,犧牲一點,跟他好上,然後找機會對他下手唄,要是能的話,最好還能栽贓給別人,別懷疑我,那就最好不過了。”傅雨自嘲的笑了笑,“最後那幾句是廢話,要是能成我現在就不在這兒了。”
“馮擁軍的所謂線人,也是你吧?”賀寧想到那個境外服務器的ip地址,想起傅雨成天和一羣社會閒散人員泡在網吧裡面,於是便詢問起這件事來。
傅雨輕蔑的嗤了一聲:“那個大傻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除了說狠話,實際上慫得不得了!我是跟蹤莊文彬的時候發現他的,我發現他也跟蹤莊文彬,我就偷偷的打聽了一下,知道莊文彬當初是睡了他的老婆了,他恨得不行,所以我還挺開心的,就開始假裝線人,給他提供線索,打算讓他報復莊文彬,這樣我就對付刁念華就夠了,誰能想到他那麼大的大個子什麼也不行!除了滿世界瞎嚷嚷惹事兒之外,根本沒膽子把莊文彬給怎麼樣,我沒辦法了,只好自己出手。”
“那馮擁軍的頭髮是怎麼回事?還有爲什麼你自己去親自租裙子?你第一次見我們撒謊的目的是什麼?”湯力一口氣問了三個問題,他堅信第一次傅雨對他們撒謊的時候,絕對不只是爲了誤導,否則的話,誤導了他們之後,她滿可以趕快對刁念華下手,然後遠走高飛,而不是一直守在本地。
傅雨聳聳肩:“頭髮是我偷偷跟蹤他,從他身上弄到的。我沒事兒的時候就看電視,那電視不都是那麼演的麼,啥啥啥裡頭有dna,你們警察找到誰的dna就懷疑誰。馮擁軍那個大廢物,活該他莫名其妙被懷疑!他耽誤了我多少工夫!對,你猜的對,我之前騙你們也是故意的,這也是我看電視看小說學到的,租裙子那事兒,我倒是可以自己出錢找別人幫忙租,但是那裙子穿莊文彬身上去死,你們警察早晚要找裙子是哪兒來的,甭管我找誰幫忙租的,回頭都容易挖來挖去把我給挖出來,所以還不如我自己來呢,還有我跟馮擁軍那個蠢貨當線人,誰知道他會不會傻乎乎的漏出什麼,把我給牽扯出來,所以被動的露餡兒,還不如我自己親自安排呢。我給了他一張我找朋友幫忙拍的我和莊文彬呆在一起的照片,告訴他那個也是莊文彬最近找的一個相好的,結果還真被我賭對了,他真把那張照片抖給你們了。這樣你們不就知道我第一次是說謊了麼,我那一次騙你們就屬於隨便騙着試試,能行得通就更省事了,如果行不通,當然了,一大半兒是行不通的,那就正好,就是我想要的那種,先說一個特別不靠譜的謊話讓你們懷疑我,然後你們發現不對勁兒了,過來找我求證,我再說一個真真假假摻在一起的理由,你們就該覺得說得通,相信我,不懷疑我了,畢竟哪個殺人兇手會自己把有自己的照片給人提供出去啊,你們說是不是?”
她的這一番回答,讓賀寧和湯力都有些不知道該作何反應纔好,傅雨的小心思超出了他們原本的預期,也讓人不得不感慨,這是多麼深的仇恨才能夠支撐着這個剛剛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做出這麼多的安排,只爲了殺死當年的仇人。
“那爲什麼要給莊文彬穿裙子,你是怎麼說服他穿上裙子鑽到箱子裡去的呢?你爲什麼又要選擇這兩種方法殺死他們兩個?”賀寧問。
“還用說服麼?那個老不正經的,我說跟他玩點情趣,他扮演女人,我扮演男人,我們倆在公園裡玩點刺激的,他自己就樂得屁顛屁顛兒的套上裙子,鑽箱子裡去了。”傅雨充滿了鄙夷的回答說,“穿衣服呢,也沒什麼特別的,我爸媽出事那天,我爸穿的是西裝,我媽穿的是連衣裙,所以我就打算反過來好了,也算是讓莊文彬臨死再露把臉!用那兩種方法是爲了公平。我爸媽是被憋在車子裡頭活活淹死的,後來我特意去打聽過,我知道是怎麼回事兒。所以我想讓莊文彬被關在箱子裡頭,等水淹進去,他還掙不出來,我想讓他也體會體會那種絕望!等刁念華,很簡單,我們的車子從橋上掉下去的時候,我這輩子都沒有試過那麼絕望那麼害怕,那是眼睜睜的看着自己去送死一樣,所以我就想讓她親眼看着自己摔死,體驗一下我們一家三口當初的那種感受,這樣才公平。”
“既然你以前也出入過刁念華的家,爲什麼還要把你藏身用的高腳櫃擦那麼幹淨?”
“還是心虛唄,原本我就想,只要我報仇成功,哪怕第二天就被抓了,我也心甘情願,沒有什麼遺憾的,但真做起來,我還是希望能不被抓到,光是他們死,我不用陪葬就更好了!”傅雨說到這裡,已經沒有了任何沉重的情緒,就好像是在隨便的閒聊,而不是供述一段殺人經過一樣,“說實話,殺刁念華比殺莊文彬爽,爲了殺莊文彬,我還得跟他相好,真是太噁心了,我自己都想吐。刁念華就不一樣了,我殺她之前,別人都走沒了,我把她給捆上,用她家那個大家庭影院放恐怖片,開老大聲,電視機裡頭吱哇亂叫,她也吱哇亂叫,鄰居都分不出來誰是誰,而且她總那麼鬧,聽說左鄰右舍的都麻木了,誰都不會覺得有什麼好反常的,因爲她三天兩頭就找狐朋狗友回家鬼混,那個單元進進出出的走生人都沒人有反應,簡直沒有更方便的了。”
“現在你後悔做這些事麼?”湯力問。
傅雨毫不猶豫的搖了搖頭:“不後悔,如果不是他們兩個,我現在可能生活的很幸福,家裡有錢,我可能大學都要畢業了,那我是什麼樣的生活處境?再看看我現在過的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我都覺得活着特別沒意思。我養父母養了我幾年,給我吃喝,也沒供我念書什麼的,我賺錢就給他們寄回去,也算是報答他們了,現在害死我爸媽,害得我這麼慘的人渣也已經被我弄死了,我給我爸媽報了仇,你們抓着了我,回頭把我押去斃了,那也頂多就算是過去跟我爸媽團聚而已,沒有什麼大不了,我算是看開了,這麼報了仇痛快的死,都比之前那麼活着強,誰願意動不動睡覺都夢見車掉進河裡,然後一身冷汗的嚇醒啊。”
她停頓了一下,緩了緩:“死對我來說,其實也算是一種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