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好心不是你說話的人來定義的。”方圓儘管極力壓抑着火氣,但她明顯變得急促的呼吸還是暴露了她內心的情緒波動,“你勸我一句,那我也勸你一句,少操心別人家的事情,留着精力把自己份內的事做好比什麼都強。”
“你瞧你這人……怎麼一點都不知道個好歹呢,真是難怪連你親爹媽都不待見你!”林飛歌被方圓分毫不讓的這種態度激怒了,“還有,你——”
“林飛歌啊,”戴煦在林飛歌又開口想要說什麼的時候,忽然開了口,打斷了她的話,他並沒有對林飛歌橫眉立目,只不過一個平時都笑模笑樣的人忽然板起臉來,就會有一種不怒而威的味道,“你剛纔不是說外面私下裡傳得沸沸揚揚的麼?那你是聽誰把這件事告訴你的呢?”
林飛歌一愣,眼睛眨巴眨巴,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這個我怎麼可以亂說,我聽到了過來告訴方圓,是爲了保護她,可不是來嚼舌頭根、惹矛盾的。”
“哦,這樣啊,不過我倒覺得你這態度,可不像是保護方圓來了,感覺你好像更想保護那個在背後亂說方圓私事的人。”戴煦對她呵呵一笑,對她的辯解似乎並不買賬,他揮揮手,“你回去吧,我不知道是不是內勤都那麼清閒,不過你看到了,我們這邊大家都像你剛纔說的那樣,已經累得好像狗一樣了,你在這兒繼續大聲喧譁,干擾的是大家的工作進度,所以還是回去值班吧。”
林飛歌沒想到戴煦會突然開口替方圓說話,她更沒想到戴煦不僅聽到了,還特意引用了她之前的措辭,當着大家的面,把她說外勤警察工資低累成狗的話給原封不動的複述了出來,方纔或許還有一些人沒有聽清楚她說了什麼,現在可就都聽得清清楚楚了,面對其他人不悅的目光,她感到十分尷尬,氣哼哼的瞪了戴煦一眼:“行啊,走就走,好像我多稀罕呆在這兒似的,從實習的時候我就感覺出來了,你們幾個關係好,就抱團兒排擠別人,我自己人單力薄,搞不過你們左一張嘴右一張嘴的,大不了以後我給自己多繃一道弦兒好了,沒用的閒事再也不管了,也收一收自己的同情心,免得人家不懂好歹,我反而好心被狗咬。”
說完她就氣哼哼的一扭身,朝刑警隊辦公室門外走去,出了門,還不忘砰的一聲把門重重的摔上,辦公室裡面因此而出現了短時間的安靜,不過隨後就大家夥兒就又各自繼續忙起來各自手頭的事情,方圓在自己在座位上坐了兩分鐘,眼神有點發散,戴煦在一旁看在眼裡,正準備把她叫到一旁去說些什麼,方圓卻已經甩了甩頭,硬生生的調整了一下狀態,繼續做起事情來了。
可是帶着情緒,工作又怎麼能做得好呢,方圓頭一次覺得單純的統計失蹤人口也會讓人那麼的心煩意亂,那些人名,照片,生日,身份證號碼,都好像自行調整了順序,變成了讓她看不懂的亂碼,又好像是變成了無數的小蒼蠅一樣,在她的眼前飛來飛去,讓她更感煩躁,恰好此時,她的左手碰到了一旁的水杯,幾滴溫熱的水從裡面濺了出來,灑在了她的手背上,方圓心中一股無名火,大腦根本來不及反應,手已經依照着情緒做出了反應,不輕不重的那麼一掃,馬克杯從桌面上被掃到桌邊,杯底一歪,墜落下去,摔在地上變成了一堆白瓷渣兒和一地的水痕,辦公室裡的人聽到聲音,自然又本能的把視線投了過來,方圓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她覺得又尷尬又窘迫,臉紅的好像熟透的番茄一樣,連忙從座位上起來,蹲下身去想要撿拾地上的馬克杯碎片,手還沒等碰到那些碎片,她的動作就被走過來的戴煦制止住了。
戴煦朝會客室的方向看了一眼,輕聲對方圓說:“方圓,你跟我來一下。”
方圓侷促的點了點頭,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事實是怎麼樣的,她自己心裡很清楚,自己雖說是試圖控制自己的情緒,但方纔把杯子揮到地上的那一瞬間,她很清楚自己心裡面涌動着的憤怒和委屈,所以纔會一瞬間的情緒失控。這種情緒雖然是正常的,但是在工作場合表現出來卻是不太適合的。
跟着戴煦到了會客室,方圓不安的看着戴煦,戴煦把門關起來,指了指沙發,對她說:“坐下吧。是人就都有情緒,不管是好情緒還是負面情緒,都需要有個宣泄的途徑,憋着肯定是不行的,就像剛纔那樣,你覺得你可以控制,可以忍,但是實際上你的大腦沒有你以爲的那麼豁達,以那種狀態和情緒,工作也做不好,你自己的狀態也調整不過來,於公於私都不是什麼好事。所以工作上面的事情你先不要心急,在這兒把情緒好好的調整一下,該怎麼發泄怎麼發泄,咱們會客室的隔音效果還是挺不錯的,假如你需要我回避,我就回避,需要我在這兒的話,我就在這兒,其實壞情緒和烏雲是一樣的,下過雨就散了。”
方圓原本就是在努力壓抑着自己的心情,被戴煦這麼一說,就再也忍不住內心裡的委屈和難過,用兩隻手遮住臉,低着頭哭了起來。戴煦在一旁看着她哭得傷心,嘆了口氣,原本這種處境就已經足夠讓任何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姑娘感到孤獨和無助了,這一點從方圓作爲一個地地道道的a市本地人,畢業離校之後渾身上下只有一千塊錢,回到家鄉卻無家可歸,如果不是自己有能力給她提供這個幫助,她現在的處境恐怕會艱苦的多,本來這也就算了,現在又突然被林飛歌給拆穿,還是當着辦公室裡好幾個人的面,就算現在方圓的情緒崩潰得更加厲害幾倍,戴煦也覺得完全可以理解。他在一旁默默的站了一會兒,然後轉身出了會議室,當然也不會忘記輕輕的把門關嚴。
方圓難過極了,她最不希望被人知道的,就算父母離異之後各自成家,自己卻成了獨立的第三方,飄來蕩去卻沒有任何一邊願意接收她,她最不希望看到的,還有被人當成是一個可悲的可憐蟲,所以她才一直忍着,除了主動告訴了賀寧,以及間接的被戴煦察覺之外,對任何人都隻字不提,結果卻不曾想,居然被林飛歌當着其他人的面,殘忍的把自己心頭的那塊血痂給生生揭掉了。
過了一會兒,方圓聽到會客室的門輕輕的被打開了,她怕是別人進來,看到自己哭的稀里嘩啦,那就實在是太丟臉了,趕忙胡亂的用手擦掉臉上的眼淚,擡眼一看,進來的是戴煦,他手裡還拿着一包面巾紙,原來方纔他出去,就是爲了這個。戴煦走到跟前,在方圓對面坐了下來,把面巾紙遞給她,看她兩隻眼睛哭得通紅的樣子,輕輕的嘆了一口氣,眼睛裡的情緒很複雜,可是開口卻還是用一如既往的輕鬆口吻,和她開起了玩笑來。
“幸虧你是那種不愛化妝的類型,而且咱們也不允許濃妝豔抹的,不然估計你現在就該和熊貓看起來差不多了,哦也不對,熊貓估計也不會滿臉流黑水兒!”戴煦指了指方圓根本還沒來得及擦乾淨的滿臉淚痕,煞有介事的說。
方圓抿了抿嘴,明明心裡頭還有點傷感,聽他這麼一說,卻忍不住笑了出來,笑完以後又覺得自己又哭又笑的,有些丟臉,有點不好意思的揉着面巾紙。
“好了,哭一哭,發泄一下,估計心裡就好受了。”戴煦看她笑了,悄悄的鬆了一口氣,“人麼,都是情緒化的,沒誰招咱惹咱都有可能因爲一點關係都沒有的閒事兒惹一肚子氣,更別說這種情況了。”
方圓點點頭,吸了吸鼻子,問戴煦:“你也被人惹火過麼?”
“火呀!怎麼可能不火,以前鍾翰對我的穿着打扮指手畫腳的時候我就挺火的,”戴煦隨口調侃着,不太認真的回答,不過他隨後又話鋒一轉,“生氣也好,難過也好,這都不是事兒,最重要的是你得懂得讓自己的負面情緒像雷陣雨那樣,來得快去得也快,不能總把事情梗在心裡頭。就像方纔,林飛歌分明是憋着勁兒的想要讓你不痛快,假如你不懂得分辨,照單全收,那豈不是上了別人的當?”
“你說的道理我懂,可就是……”方圓想要說清楚自己內心裡的想法,卻又覺得有點難以啓齒,不知道該怎麼說纔好。
“可就是覺得被她把你的小秘密給公之於衆了,所以覺得難堪?覺得丟臉?”戴煦明白她的意思,便替方圓把話說完,“首先呢,我得先說一下我自己的看法,我並不覺得你有什麼需要人同情或者讓人覺得可憐的,雖然你父母各自成家,可能有些顧不上你,對你疏忽了,但是就像你方纔自己對林飛歌說的那樣,你有能力,你憑本事給自己找到了工作,你能夠自己照顧好自己,不需要家人去給你打點鋪路,像你這麼獨立的人,有什麼值得同情的?離開父母就什麼都玩兒不轉的人才確實挺值得同情,我覺得你那些話說的很多。”
“不是的,我……我那就是氣話……”方圓見戴煦對自己方纔賭氣說的那些擡高自己,貶低林飛歌的話深以爲然,有點不好意思,試圖開口解釋。
戴煦擺擺手:“我還沒有說完呢,方纔是首先,那麼其次呢,你父母離異的這件事,你是他們決定分開的根本原因麼?是因爲他們都受不了你,所以纔想要離婚的麼?我估計應該不是吧?既然不是,那他們離婚是他們兩個人之間出了問題,問題不在於你,你又爲什麼要因爲別人的問題去感到羞恥呢?最後,我覺得對於你來說,今天的事情應該算得上是一件好事的,實話實說,林飛歌不聰明,她的所作所爲都直接體現了她的智商和情商水平。假如她真的想要傷害你,她滿可以在外面偷偷的散佈,你要知道,口口相傳是最不靠譜的一種信息傳遞方式,經過每個人的主觀加工,你的故事版本到最後指不定會變成一個什麼樣的樣子,但是偏偏先入爲主的思想又會讓所有人都對自己第一次知道的版本深信不疑,你也不可能挨個去給人家解釋自己的私事,你說對不對?今天她當着大家的面去故意說你的私事,誰佔理誰不佔理,大家都是明眼人,只是和自己無關的事唯一願意開口去主持公道罷了,你呢,從現在開始就坦然的面對這件事,不用再遮遮掩掩的,就算以後誰再想用這件事來做文章,恐怕也很難達到效果了。”
方圓平靜下來之後,也覺得戴煦說的有道理,林飛歌雖然不太討人喜歡,卻也着實算不上什麼高段位的壞人,今天這麼做,短時間內對自己的情緒打擊很大,但是長遠來講,並不會造成什麼實際的傷害。
“還有一句話,你別嫌我囉嗦,”戴煦看她的狀態好一些了,知道自己說的話已經被她聽進心裡去了,便又對她說,“別人不會無緣無故的覺得你很可憐,除非你有意識的希望他們覺得你可憐,或者你自己都認爲自己很可憐。明白了麼?”
“明白了。”方圓鄭重的點點頭,她很慶幸在賀寧不在身邊的時候,自己遇到了戴煦這樣的一個人,可以信賴,甚至可以依靠,並且和閨蜜賀寧比起來, 戴煦作爲男人,個性顯然有沉穩成熟一些,雖然他不會像賀寧那樣,以女生特有的方式替自己撐腰,但他卻也會以自己的方式維護自己,引導自己。
方圓意識到,自己在認識戴煦以後,隨着兩個人之間越來越熟悉,有他在的時候,她心裡面的惶惑和不安就會變得少了許多。
“好了,想通了的話,咱們就出去繼續做事吧,現在可真不是個坐下來穩穩當當談心的好時候。”戴煦摩挲着自己的圓寸頭,站起身來,一副即將繼續面對工作,十分哀怨的樣子。
方圓也笑了,和他一前一後的走出會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