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玧琰一進入宛城,在城門口處便是發現了與往常不一樣的地方,似乎是有着什麼人刻意等在城門口,一直到自己入城的時候方纔是歸去。
林玧琰本欲暫且先回府一趟,未回宛城之前,林玧琰便是預測到接下來這段時間的宛城恐怕是太平不了,但卻是沒有想到,剛打算折道,卻是被秦宮之內的侍監攔下了,接入了秦宮之內。
近些年,隨着大秦的國庫逐漸充裕,這秦宮也是增添了不少的物件,似那宣政殿之後,便是又另外修建了一座頗爲豪奢的宮殿,其中描金繪鳳自不必說,關鍵之處已經是在此宮殿的名稱中顯露了出來。
這座宮殿名爲【養氣殿】。
年達六旬的秦公逐年感覺到精力大不如往,常常不過是在宣政殿內批閱半日各地的上書之後便是感到力乏的不行,林玧琰見到秦公的時候,後者正在養氣殿的牀榻上臥着閉目假寐。
似乎是察覺到了林玧琰入殿的腳步聲,秦公也是並未睜眼直接是問道:“來了?”
林玧琰行禮道:“兒臣見過君父!”
林玧琰方纔掃了秦公一眼,只覺得後者雖然是萎靡不振,精氣神不佳,但絕非是到了先前四兄所說殿中吐血那般病入膏肓不久將會撒手人寰的地步。
然而,未待林玧琰有所揣測,秦公已經是掀起來了蓋在身上的被褥,站了起來,走到林玧琰的身邊,方纔是道:“孤和你之間如今就不必這番虛禮了,起來吧,陪着孤出去走一走。”
聞言,林玧琰站起身來,對着秦公提醒道:“外面風大。”
秦公點了點頭,道:“嶺南的夏日溼熱已經是過去了,如今的風正是天朗氣清的涼風,不礙事的,孤還能夠扛得住。”
秦公推開了林玧琰欲要攙扶自己的雙手,示意自己還能夠走得動,也是沒有招來其他宦人或者婢女侍奉自己,便是出了養氣殿,林玧琰見狀自然是緊隨其後。
秦公所前去的不是別的地方,正是能夠盡攬宛城景象於眼底的凌雲臺,正是夜色四合的時候,林玧琰隨着秦公一步一個臺階走上來,方纔是發現後者已經是氣喘吁吁,到了這個時候,林玧琰豈會不知曉所謂的秦公殿中吐血病危的消息貓膩重重。
秦公也是回過頭招呼林玧琰:“你和孤並列站到一起。”
林玧琰照做了,這個地方乃是凌雲臺的最高點,此處觀看宛城,只覺得漫天星輝之下映耀着宛城民戶的點點燈火,莫名的讓人感受到一處心曠神怡的意思。
秦公許久並未說話,視線似乎是看着某處,林玧琰偏過頭自然是注意到了,隨即也是循着秦公的視線看過去,方纔是發現,視線的盡頭乃是一片火焰,並非是火災,似乎是有人舉着火把,排列在宛城如今整齊規劃的街道上。
林玧琰有一些詫然之色,當即是道:“那裡……似乎是四兄幕府的所在。”
聞言,秦公目色閃動了一下,卻是並未發一言。
林玧琰見到這一幕,若有所悟,亦是靜靜的看着視線盡頭的火光,只見那火光時而平靜,時而跳動,但位於幕府院中的那團火焰,始終從未平息過。
許久之後,那動靜終於是得到了止歇,火光亦是慢慢的退散去,整個幕府又是陷入到了一片黑暗中。
幕府那邊的動靜雖然是停下來了,但凌雲臺這邊,秦公閉上了眼睛,素來沉穩的秦公此時此刻居然是流出來了兩行淚。
星光下的黑暗中,秦公亦是喃喃嘆息幾聲“罷了”……
腳下的凌雲臺似乎是響起來了動靜,秦公並未轉身,倒是林玧琰轉過身來,走上林玧琰的乃是趙靖,這位大秦的大司馬已經是年至七旬,這略顯高聳的凌雲臺對其來說,一層層的臺階也算是不小的負擔。
“君上,公子琰!”趙靖略顯疲憊的聲音對着秦公和林玧琰道,其手中正捧着一尺半見方的木盒。
秦公並未轉身,倒是林玧琰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緩步走向了趙靖,緊緊地盯着那木盒。
林玧琰緩緩的伸出手,按住了那木盒的蓋子上,心中雖是想要迫不及待的印證這難以接受的預測究竟是不是真的,但始終卻是沒有勇氣真正的揭開那木盒,看清楚其中掩藏住的真相!
眼下八月的夏風正是讓人神清氣爽的時候,但林玧琰額頭上已經是出現了一層細密的虛汗,似乎是隻能夠聽見自己的呼吸,萬籟俱寂,林玧琰終於是摒住了自己的呼吸,然後雙手揭開這沉重如同千斤的木盒蓋子。
裡面,是血淋淋的……讓林玧琰難以接受!
似乎是看到了林玧琰的臉色逐漸異常,那趙靖倒是平靜着臉色提醒着前者:“公子琰殿下!”
趙靖的幾聲催促,方纔是讓林玧琰如夢初醒,當下立即是合上了這木盒,轉回頭看着自己的君父。
秦公依舊是沒有回頭,當即是言道:“好生將其安葬了吧,招來夏無怯,就讓其將二子贏信的生平抹去,不載入秦史當中……”
但稍稍過後,秦公仍然是覺得有一些不妥當,終是說道:“孤爲君三年,晉韓氏伐秦之時,公子信親率精卒火燒晉韓氏雉山糧倉大營,身陷敵卒重重包圍之中,力竭而死……”
“喏!”趙靖的聲音雖然是老邁,但仍舊是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秦公又道:“至於幕府之中的那些老傢伙們,便是散出消息讓那些老氏族知曉,孤時日無多,這些老氏族的族領宗老皆是自請與孤一同殉葬!”
狠厲!
此時此刻的秦公似乎是再也不見當年宣政殿上與諸多臣卿和顏悅色的君臣和睦,其一言一行皆是透露着狠辣,欲要將那些老氏族一步步的逼入死地!
趙靖再度應了一聲。
秦公說完這些話,就像是抽盡了身體內的最後一絲氣力,毫無徵兆的向後倒去,還是林玧琰眼疾手快,當即是扶住了秦公。
趙靖見狀,眼神雖然是多有觸動,但始終並未上前一步扶住已經是效忠數十年而無二心的秦公了。
秦公已經是癱軟無力,趙靖終是將手中的木盒遞給了其他人帶下去好生安排,而自己則是靜靜的退到了一旁。
秦公緩緩地睜開眼睛,恢復了一絲清明,不過還是無法支撐着自己站起來,擡頭看着郎朗星夜,終是問道:“孤的心腸是不是太硬……太狠辣了一些……”
林玧琰並未回答,戰場之上死傷無數,屍骨累疊成山林玧琰自忖能夠做到眉頭不皺,但是如今這一幕卻是讓林玧琰無從說起。
秦公嘴角溢起來一絲苦笑之意,當即是道:“恐怕今日若非是贏信的首級裝在那木盒之中,就是你公子琰府邸的家眷首級在那裡了!”
“坐上了這個位置,你得學會心硬下來,”秦公道:“贏信不同於魯陽君,野心太大,孤當年分明給了他一條生路,若是安然待在藍田,做一個藍田君,榮華富貴終究是能夠保住的,但是如今……卻是落得身首異處,何嘗不是其自找的呢?”
秦公精疲力盡,緩緩地坐了起來:“孤這一生,若非是你未嘗不是碌碌無爲,孤對你百般試探就是想要看看,你能夠承受得住這大秦的重擔,時至今日,孤已經是認定了你,但凡是擋在你面前的,孤趁着還有氣力的時候,便替你除去,贏信如此,老氏族亦是如此,若是嬴淵、嬴誠或者嬴穗、贏如意這些你視爲手足的兄弟,孤亦是讓爲你除去。”
林玧琰點了點頭,秦公的苦心他又是何嘗不知曉呢,“兒臣明白君父的苦心!”
“你能夠明白就好……”秦公已經是緩緩的站了起來,那副樣子讓其身邊的林玧琰認爲隨時都有可能倒下來,不過秦公還是恢復了一絲硬朗,繼續說道:“孤今日之後,便是將大秦……徹徹底底地交給你!”
“孤之一生,前半生雖然是未曾懈怠,但亦算是碌碌無爲,爾後開疆拓土孤亦是沒有似歷代大秦先君那般披堅執銳、身先士卒……”秦公亦是閃現出來了一絲遺憾道:“只此一生孤唯獨只剩下最後一樁遺憾,遲遲未能夠如願!”
林玧琰道:“君父明說便是。”
“此願亦是孤大秦歷代先君所願!”秦公的眼中兀的閃出一絲滔天恨意:“晉韓氏……韓國!自大秦遷移至秦嶺以南這數十年間,晉韓氏便是孤大秦的世仇!太伯,高伯和武伯皆是亡在晉韓氏的手中,此恨乃是孤嬴姓林氏的國恨!”
……
秦公二十六年八月,秦公以身體欠安召回儲君公子贏琰歸來宛城,令其監國,代秦公行國君之事。
贏琰監國之處,韓國攜燕國兵馬共計三十餘萬陳列在大秦北境,這位接過監國職責的公子贏琰,亦是下發了其【行國君之事】的第一道詔令。
即命羽林軍、雲夢軍、襄陽軍、漢水軍,穎川軍(原穎陰守軍)、隴東軍以及各部從軍徵卒,亦是“邀請”楚國項巖、景陽所率的楚軍,魯國將軍季武所率的魯中軍,共近六十萬兵馬,舉國之力以討伐韓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