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罐被從樓上砸下來的櫻桃果醬用料實在,玻璃罐打碎之後,濃郁的甜香甚至短暫蓋過人羣聚集起來的汗臭。
巷子轉角聚起一大羣看客,就在一棟漆成粉色的狹小房屋旁。
一個年輕的金髮女人穿着睡衣,站在擺放鮮花的屋頂露臺上,朝下張望,柔美的肩部曲線在緊身胸衣的褶邊下若隱若現。她抓起一隻花盆,正準備往下丟。
傑洛特也是個愛看熱鬧的人,可他坐在蘿蔔背上,視線卻沒法越過人羣,看清楚裡面發生了什麼事。
只聽見身邊年輕的獵魔人嘴裡發出看熱鬧的‘嘖嘖’聲,越發心急。
藍恩仗着自己和麒麟的體型,倒是能把人羣中的情況看清楚。
一個熟悉的、穿着花裡胡哨的櫻桃紅緊身上衣帶花邊泡泡袖的男人,正站在那一灘炸開的櫻桃果醬旁邊。
毫無疑問,這站位是一種誤導,因爲當上面那金髮女人將花盆扔過去時,男人早就朝反方向跳開了。
“求你了,多文娜!”那男人大喊着,這聲音也同時讓傑洛特恍然大悟,緊接着捂住額頭。
“別信他們的話!我對你很忠誠!若我撒謊,我情願死在當場!”
“無賴!魔鬼!流氓!狗屎的詩人!”
豐滿的金髮女郎大吼着跑進屋子,無疑是去尋找新彈藥了。
“漂亮的閃避,丹德里恩。”
藍恩在人羣之外大力鼓着掌,同時跟好奇的麒麟一起往人羣裡擠,湊到詩人身邊。
新大陸的古龍是真沒見過這陣仗,現在好奇極了。
“看來你也從曾經的經歷裡學了一手,是吧?你現在還好嗎?遇上麻煩了?”
“啊,一切都好。”吟遊詩人微笑着回答,“跟平常一樣。你好啊,藍傑洛特。你們在這兒做什麼?等等!看在瘟疫的份上,當心!”
詩人雖然平時完全稱不上靠譜,但是絕對夠聰明。
他在看見藍恩的兜帽斗篷之後,立刻就意識到這絕不是個大聲喊名字的好時候。
但是現在這情況,‘聰明’可不頂用。
一個錫茶杯呼嘯着劃破空氣,哐啷一聲砸到鋪路石上。丹德里恩伸手撿起,端詳一下損壞情況,隨手丟進路邊的水溝。
諾維格瑞還有一點比北方的絕大多數城市強——它的主要區域全都是鋪石路,而不會讓行人在走路時踩到一腳泥巴或者排泄物的混合體。
“拿好你的衣服。”金髮女人大喊,睡衣花邊在豐滿的胸前不停擺蕩,“別讓我再看到你!永遠別再來了,伱這廢物歌手!廢物詩人!”
“這不是我的。”丹德里恩從地上撿起一條五顏六色的褲子,驚訝地說,“我這輩子從沒穿過這樣的褲子,這款式太滑稽了!你不能侮辱我的穿衣品味!”
閣樓上的金髮女郎短暫的被噎了一下,但是隨即就又重新氣急敗壞的咆哮起來。
“滾吧!丹德里恩!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你.你知道你在牀上的表現嗎?一無是處!毫無波瀾!懂嗎?大家都聽見了嗎?他在牀上讓我毫無波瀾!”
閣樓下的人羣本來在藍恩擠進來的時候還稍微沉默了一陣,畢竟這體型確實太有威懾力。
可是當藍恩本人也表示自己是看熱鬧的之後,樓上的金髮女郎又說出瞭如此讓人喜聞樂見的話。
頓時,看熱鬧的一圈人有的開始叫好,有的則吹起了口哨,催促金髮女郎繼續加油。反正是爆發出了一陣快活的氣氛。
“保險起見.”這時,傑洛特也擠了過來。
人有點多,他不得不下馬,牽着繮繩才擠進來。
他臉上帶着不安。
“咱們先確認一下,這姑娘房間裡不會放着十字弓什麼的吧?”
“這確實有可能。”詩人抻着脖子想往閣樓上的房間裡望,那上面有不少可以作爲‘彈藥’的小物件。
“她哥哥好像是在軍械庫和鐵匠鋪裡都幹過活兒,保不準兒能做一把給她。”
“那留在這兒可就不明智了。”藍恩嘴角一抽。“你可以等她冷靜了再來。”
“活見鬼嘛這不是?”丹德里恩面露苦相,“先被惡語中傷,又被果醬、花盆砸臉。我可不想再回來了。我們短暫的關係就此結束。”
“但得再等一會兒,等她把啊,諸神在上!不!多文娜!別扔我的魯特琴!”
吟遊詩人衝向前去,伸出雙臂,當街撲倒,在樂器落地前的最後一刻接住了它。魯特琴發出呻吟般的琴絃顫動聲。
“我的媽呀。”丹德里恩站起來長嘆口氣,“還好我接住了。好,一切順利,讓我們離開這兒。”
“我那頂插了蒼鷹尾羽的帽子還留在她家,那帽子可是我高價買來的。但我想她肯定不會扔下來,不過也不重要,就當我是爲自己的愚蠢付費好了。”
插着蒼鷹尾羽的昂貴帽子確實沒扔下來。
但是隨着那金髮女郎的又一陣歇斯底里,一頂插着蒼鷺羽毛的廉價軟布帽倒是跟着一堆小零碎扔了下來。
丹德里恩屁顛屁顛跑過去,拍了拍灰戴在頭上。
算是恢復了在藍恩眼中熟悉的樣子。
詩人一邊跟着兩個獵魔人往外擠,一邊向圍觀羣衆行禮致意,好像他剛完成了一場演出似的。
剛纔的頗具諷刺性的言語也不過是演出臺詞的一部分。
“她幹嗎這麼激動?你做了什麼蠢事,丹德里恩?”
藍恩在麒麟背上俯身下探,笑着對詩人問。 他沒有下馬,因爲如果下馬走路,他跟麒麟的佔地面積就會顯得更大了。
“跟往常一樣。”吟遊詩人聳聳肩,“她希望我遵守一夫一妻制,可她自己卻毫不猶豫地向整個世界炫耀其他男人的褲子。”
“你聽到她剛纔的惡言惡語嗎?看在諸神的份上,我睡過更好的女人,但我纔不會當街炫耀呢。快走吧。”
“好啊,我們走。”藍恩說完之後倒是顯得有點猶豫,“呃你們推薦個地方?”
就跟所有男人的友情一樣,大家可以說走就走,但一般出門之後一問要去哪,全都傻眼。
好在丹德里恩對於吃喝玩樂絕對擅長。
“只要不去永恆之火的神殿,哪都行。但我推薦‘長毛洞穴’,因爲我午飯還沒吃呢。”
“咱們可以叫上一套那裡有名的炸魚套餐,接着邊吃邊聊。比如你座下這匹神駿、優雅又高大的好馬,還有你懷裡的小貓?”
丹德里恩悠閒的性格讓他不會在看見絨布球和麒麟後急着發問,而是在情緒放鬆的時候再談。
畢竟藍恩身爲他的朋友,其神奇脫俗之處他再清楚不過了。
“你好喵!”
所以當絨布球張嘴跟他說話時,丹德里恩也只是眨巴眨巴眼睛,就順理成章的接受了。
“哇哦,你也好,漂亮的小貓。冒昧地問一下,您.”
“我叫絨布球,艾露貓,是個戰士喵!”
小貓站在馬鞍的前面,趾高氣昂的雙手抱胸。
幸好麒麟夠高,所以沒什麼人看見。
而丹德里恩也十分捧場,他輕輕撥動懷裡魯特琴的琴絃,行雲流水的調子婉轉動聽。
“果然,我一看就知道這麼器宇軒昂的貓,一定是個高手!”
“真的?謝謝喵!”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老油條、大詩人,三言兩語把心思單純的艾露貓捧得找不着北,丹德里恩還抽空朝旁邊的路上揮了揮手。
兩個拎着菜籃子的女孩咯咯笑起來。
“不過說真的,你們倆怎麼會結伴過來諾維格瑞?”
“是他要辦點事。”傑洛特牽着馬跟丹德里恩並排走,手斜向上指着藍恩,“找嘟嘟。”
當初跟那位變形怪認識時,丹德里恩全程參與其中,也是變形怪與傑洛特共同的朋友。
“找嘟嘟?談生意是嗎?”丹德里恩有點驚訝,不過他很快就不在意了。“嗯,無所謂。”
詩人噘着嘴做個鬼臉,順手摘掉了插着蒼鷺羽毛的帽子上沾着的雞毛。
剛纔他們路過了一家正在殺雞的店面,雞飛狗跳的。
“傑洛特這傢伙已經來過不少次了,我懶得跟他多說,但你可不一樣,藍恩。”
詩人開心的說,帶着一種沒有惡意的驕傲。
“很高興在諾維格瑞見到你,這兒是世界與文化的中心。文明人可以在這兒自由地呼吸!”
“好的,文明人先生們。”藍恩從善如流,只不過從斗篷下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旁邊的小巷。
“但咱們不如換個地方自由呼吸,如何?”
在那小巷口往裡不算深的地方,一個赤着腳的男人正瞪着眼睛,蹲在那裡拉屎。
“我對此的應對方式是:眼不見爲淨。”
丹德里恩絲毫沒有侷促,落落大方的樣子不愧爲一個有名的演員。
“我勸你也這樣,畢竟我知道,獵魔人的感官好像是比尋常人靈一點。”
“呃咱們還是不談這個爲好,畢竟眼不見爲淨。”
藍恩在斗篷下的嘴角微微一抽。
幸好,丹德里恩挑的酒館不遠,街角拐個彎就到。
“請接受我的致意!”丹德里恩衝酒館外清掃樓梯的少女露骨地笑道,“哦,親愛的,有人告訴過你你有多可愛嗎?”
藍恩和傑洛特對視一下,他們都覺得這女孩會用掃帚握把掄詩人一下。
但他們錯了,少女對詩人露出微笑,同時用力眨巴眼。緊接着,像是突然記起了什麼,臉色強裝出嚴肅與排斥。
可沒等少女將難聽的話說出口,丹德里恩就輕車熟路,好像料到了一切。
“老闆一定告訴你:如果丹德里恩再來賒賬,就乾脆用掃帚掄跑他。”
“但今日不同往昔!美麗的少女,丹德里恩今天將會償還所有賬單!對,你沒聽錯,所有!”
詩人在前面大放厥詞,但是藍恩和傑洛特卻突然不約而同的對視一下,感覺有點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