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恩從帳篷裡走了。
哈克索如今所做出的決策,讓他並不能分清,眼前這個傢伙究竟是真的想要將難民們救出去。
還是想着領他們打出一場足夠讓自己名聲大噪的突圍戰。這兩種選擇可能造成的傷亡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藍恩感覺哈克索的精神應該已經出問題了。
但他卻有一點沒說錯。
藍恩不是神。
是的,他早就有能在複雜建築環境內幹掉幾百人的實力。
但是,這是戰場,而不是一處孤立的莊園。他的首要目的也不是殺人,而是帶着人脫離危險。
會殺人,這是一種力量。但是,這並不是萬能的選擇。
如果這世上的所有事都能通過殺人來解決,那麼暴君所建立的王朝才最該是萬世不易的東西。
等到藍恩從帳篷裡出來時,整個難民團的營地裡好像突然就有了生氣,不再像是前幾天趕路時一樣。
即使身邊的人不聲不響死了,也依舊麻木的往前走着。
人們開始分發簡陋的武器和護甲,這些都是路上攢下來的。
那些正在分發武器的人,一邊將武器塞到一頭霧水的難民手裡,一邊大聲向他們呼喊着。
‘衝過去前面的莊園,就只剩一天的路程!’、‘馬上就要到布魯格了!’
這類的話,每經過一次呼喊,就會引起人們的一陣歡呼。
將要擺脫苦難的機會就在眼前,所有被折磨日久的難民頓時忘記了一切。
他們拿起了那些他們之前甚至都沒有碰過的武器,喜極而泣、互相擁抱。
而藍恩就平靜的從這些人的身邊走過。
這不是勇氣,這些人身上也並沒有爲了生存的機會而拼死一搏的覺悟。
藍恩心想。
他們只是暫時被喜悅衝昏了頭腦。
等到他們平復下來,用手指感覺到手上的武器接觸肉體的感覺,被衝昏的頭腦就會清醒。
接着,則是恐懼。
“這該死的是什麼情況?”
丹德里恩一看見藍恩回來,趕緊就上來焦急的問。
“哈克索在給難民發武器裝備,他想幹什麼?讓這些就用過鐮刀錘子的民衆跟職業士兵幹架?!”
藍恩點點頭,表示他說對了。
轉頭一看,格德和傑洛特倒是很平靜的在保養長劍。
“我早跟你說過,丹德里恩。”傑洛特頭也不擡的說着。
“想脫離戰場,就得衝過國境線,就得至少遇見避不開的一場硬仗。”
“打仗,這不像詩歌,有那麼多美好的巧合和機會。”
詩人捂住了臉,呼吸急促,身子一抽一抽的。
“哦,怎麼辦?我現在緊張到想吐了。”
傑洛特朝藍恩擺了擺手,示意他不用在意:“丹德里恩自從在辛特拉城外見識了正面戰場之後就有這個毛病了。不是大事。”
“可我擔心的不是他。”藍恩只是從坐在地上的詩人身邊走過,並沒有停下,反而走到了兩個獵魔人身邊。
他俯視着看起來正在用心保養長劍的兩個朋友。
“你們兩個的心跳比平常要快.看來你們也知道,接下來會面對什麼?”
在藍恩的質問之下,格德和傑洛特先是手上一頓,隨後頹然的放開了擦劍的油布。
“是的,我們知道。”
格德低着頭說。“我們知道,這些人在興奮之後就會踏上戰場。然後死在戰場。他們現在有多興奮,那時就會有多恐懼乃至是多怨恨。”
“他們會想:伱們這些領路的、管事的爲什麼就不肯繞遠點呢?爲什麼就得讓我們這些平民、難民跟尼弗迦德的軍人對戰呢?”
“到那時候,他們會忘了自己現在發出的歡聲笑語,會忘了他們對這個決定的大聲叫好。會忘了他們曾經也是支持這個決定的人。”
藍恩聽出了點東西,他雙手抱胸,試探着問道:“剛纔有人來找過你們?”
“有人,很多人。”
傑洛特將長劍插回劍鞘,平靜的說着。
“那些我們幫過的難民,他們過來感謝我們。帶着一股馬上就要得救的感慨,但是.”
但是,當他們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在得救之前還得上一趟刀山呢?
傑洛特沒有繼續說。
人的心是會變的,上一刻的感激,在下一刻會變成遷怒、怨恨。
所以,格德和傑洛特一點都不因此而開心。他們見過很多這種人了。
沒太多時間給人們準備。
實際上等分發武器的那一刻開始,抑制不住的喧譁聲就是一道催命符。
上千人哪怕每人小聲說一句話,聚起來的聲音也非常大。
而爲了鼓舞士氣,分發武器的時候又必須要調動起難民的情緒,讓他們忘記害怕,拿起武器。
在決定朝着那座臨時兵站硬衝過去的時候,倒計時就已經開始了。
在拋棄負重,孤注一擲的決定下,人們又簡簡單單吃了一大頓飯後。外面就響起了粗暴的呵斥聲。
這是難民團裡那些比較資深的軍士,在臨時對難民們進行一些培訓。
已經到了這份上,所有的隱蔽事項都被拋棄了。
負責在獵魔人帳篷邊上訓練難民的是一個穿着鎖子甲的傭兵,看樣子也在北方正規軍裡服過役。
“你們這些臭狗屎的任務,就是聽從命令!保持隊列!”
“我們將會在下午接近黃昏的時候突圍出去,爲什麼選這個時間?因爲想讓你們這羣廢物多活下來幾個!”
“能衝過去,那正好就天黑了,咱們再提提心勁連夜奔襲,那離國境也就差一腳了!至於爲什麼不直接晚上悄悄摸過去?”
鎖子甲傭兵歪頭吐了口痰。
“你們當你們是哪國的精銳?敢打夜戰?還敢夜間隱秘行動?到時候迷路、走散的人就能有五分之四!至於在這片土地上走散了的難民有什麼下場,就不用我說了吧?”
“還有,夜戰就是比誰更爛的戰鬥,你們難道覺得尼弗迦德人會有你們爛?你們在白天還有可能走了狗屎運,弄死一個尼弗迦德人,到了晚上.哈哈!”
他兇狠的笑了笑。
一邊對着難民們拳打腳踢,一邊口吐芬芳的傳授些戰場上的基礎知識。
比如‘盾牌比刀劍重要’、‘永遠不要壞了隊列’.
在他的頗有威嚇感的叫嚷中,難民們不久前的興奮開始衰退。
距離得救只差一步的慶幸,也開始感覺到了不安、恐慌。
他們這時候從吵吵嚷嚷的狀態突然驚醒,覺得自己是不是該安靜一點。
但是隨即就發現,整個營地已經全亂起來了。
想安靜,已經晚了。
戰鬥將至。
所有人的心裡同時閃過這個念頭。
隨後,這念頭就如同黑雲一樣,壓在了每個人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