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眼前這個人的外形實在是.不正常。
他穿着和克林姆忒差不多的高檔絲綢長袍子,燭火甚至能在那長袍上產生反光。
長袍身前有一條垂下來的綬帶,頭上的高帽子則代表了他的宗教身份與地位。
是跟克林姆忒同級的大主教。
“你也好,麥克唐納大主教。”
克林姆忒禮貌卻疏遠的問着好。
名爲‘麥克唐納’的大主教,說得難聽一點.就像是一頭在水裡溺死的肥豬。
他的身高也就跟常人差不多,但是肥胖程度卻像是往脂肪裡注了水一樣膨脹。
完全沒有脖子,整個腦袋就像是按在肉球上的一個小半球。
這樣的身材如果躺倒在地上,估計手掌都沒法按到地面,因爲後背的肥肉已經堆得太厚了。
而且不光是身材,就連膚色也很像溺死的豬肉,是一種沒有血色的慘白。
所以在他大張懷抱,向着衆人展示自己的好客時,大家的表情也都非常微妙反正不是高興。
克林姆忒顯然跟這位同事沒什麼交情,雖然他們同屬一個教派的最高層也是如此。
所以只是公事公辦的上前互相行禮,接着說正事。
“我已經迎來了女神,那尊貴的血脈與身份分毫不假。”
克林姆忒如此說着,同時向後伸手,向麥克唐納引薦了那裡在輦架上跌坐着的女神。
“教堂裡房間準備的怎麼樣?我們總不能讓神明在這裡乾等着。她已經受了太多苦,正該好好靜養。”
說着,克林姆忒一揮手,先引着隊伍全部進入教堂內部。
而麥克唐納大主教,那張如同被溺死後泡發的肥胖臉頰上,一雙已經被肥肉眯成兩條縫的眼睛努力睜大,看向女神。
隨後笑眯眯地搓着手說。
“啊,當然,當然”
“我們當然該隆重的迎接女神。都按你說的,我準備了最上等的紅毯,如同火焰一樣紅。也多到能塞滿一整間屋子。可是.”
麥克唐納笑眯眯的聲音說到最後,漸漸低沉下去。
克林姆忒不解的一轉頭,那張斑白絡腮鬍下的嘴抿了起來:“‘可是’?什麼意思?”
說到這份上,氣氛已經開始有點不對了。
擡着女神輦架的信徒們不知所措的停下了跟隨的腳步,連帶着身後的一溜人,包括藍恩在內都停下了,靜靜看着兩位大主教的談話。
偌大而空曠的教堂裡,只剩下了忙碌的聖職們用布鞋踩踏大理石地板的聲音,還有巨人動作的‘咚咚’聲。
“沒有房間了,克林姆忒。”
麥克唐納的那張肥肉橫生的臉依舊笑眯眯,可是所有人從這笑容之中感受到的,唯獨沒有笑容該有的和善。
冰冷、嘲弄.諸如此類,纔是這笑容的含義。
原本在教堂裡忙碌奔走的各個教士們,此時都默默走到了麥克唐納的身後。
這些教師們穿着比大主教袍子稍顯簡單的長袍,也沒有頭冠。
但是手上卻都拿着金屬燭臺,這燭臺上看似沒什麼可燃物,卻在尖銳的頂端靜靜燃燒着一縷燭火。
但當這些本該溫暖人心的燭火匯聚在一起,靜靜站在麥克唐納身後時,卻只能讓人感受到那由火光所帶來的陰影。
彷彿燭火本身的光亮,只是那陰影的陪襯,爲了讓陰影更加深邃、濃重罷了。
“我們的教堂沒有房間來容納一位‘高貴’的女神了,我的兄弟。”
麥克唐納以‘兄弟’相稱克林姆忒,在宗教關係上是沒問題的,教友既是兄弟。
但他的後一句話爲此做出了條件限定。
“如果你還自認爲是一位白教大主教的話。”
克林姆忒陰鬱的雙眼驟然擡起,與始終笑着的麥克唐納對視。
“吾等乃是白教大主教,幽邃教堂乃是受洛斯里克王室支持所建立的喪葬大教堂,白教教堂!”
麥克唐納肥碩的身體高舉雙臂,義正詞嚴。
“吾等白教拜階級與律法之神,【烏薪王】葛溫大王之叔,洛伊德爲主神!”
“當然,現在卡里姆的教友們對此有些微詞,他們聲稱洛伊德並非主神,而是分支。洛斯里克王室纔是白教該敬拜的神族。”
“但這不過是咱們內部的小小分歧,不用在意。讓教法學者們辯經就是了,總能有個說法嘛。”
“可你呢,克林姆忒大主教?”
麥克唐納步步緊逼,不懷好意的笑着。
“說是去迎接女神,結果卻帶來一個在任何一部聖典、任何一個奇蹟中都沒有描述的女神!還膽敢聲稱其‘血脈高貴’?”
“這世上真正高貴的血脈,僅有葛溫大王之神族血脈而已!你這是僭越!”
麥克唐納大聲說着。
那語氣讓藍恩都不由得摸到了自己腰間的刀柄。
以這些話的內容來推斷,接下來就算是當場火併,肅正、清理克林姆忒大主教也不是不可能。
並且在麥克唐納身後,那些教士們手上燭臺尖端的那一縷燭火,陡然像是加了助燃劑一樣膨脹起來。
火焰在控制下成爲了火球,停留在燭臺尖端,蓄勢待發。
車隊裡的其他人多少都有點錯愕、緊張,膽子小點的甚至都顫顫巍巍想要從腰間拔劍了。在這種情況下,鎮定纔是勇氣。
所以藍恩沒有拔刀,輦架上的羅莎莉亞依舊毫無動作,里奧納德只是靜靜站在輦架旁邊。
而克林姆忒的表情,纔是讓藍恩覺得沒啥大事的原因。
這位大主教的表情,不像是遭遇了內部清算後的驚怒。
驚訝是有的,只是這種驚訝更接近於‘沒想到你真敢這麼幹’。
“.你明知道這是誰,麥克唐納。咱們當初是一起接到的旨意。”
收拾好表情的克林姆忒,深深地看着眼前的同僚、教友。
“什麼旨意?我什麼都不清楚。”
麥克唐納笑容絲毫不變。
“是啊,你最好什麼都不清楚。路易斯大主教呢?他同意伱的做法了嗎?”
說到這地步,麥克唐納也懶得裝了,他肥的像小蘿蔔的手指攤成掌,劃過自己身後的一大羣教士。
“三位大主教裡至少得有兩位想辦事,纔能有這陣仗,你說對吧?”
克林姆忒一言不發,沉重的緩緩點頭。
“我明白了.但我得提醒你,麥克唐納。你還記得你是被誰給提拔成大主教的嗎,回憶一下如何?”
“不用回憶,我當然記得,當然”
這一下似乎戳到了麥克唐納的痛處,他的笑容中多了點兇狠,湊近了低聲說着。
“偉大的歐斯洛艾斯王嘛,將一個魔法師提拔成聖職們的大主教,他最喜歡用這種法子來侮辱我們,不是嗎?”
“那我就再提醒你一下,現在幽邃教堂裡的騎士們,他們的塔盾上和甲冑上,都還印着陛下的個人紋章——仰天巨鳥紋呢。”
“這就不用你操心了,克林姆忒大主教。”
兩個人針鋒相對的說着,最終,斑白絡腮鬍的大主教回頭看看輦架上的女神,隨後後退一步,移開了視線。
“那我就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不摻和你和路易斯的事情。”
克林姆忒一邊說着,一邊指了指女神和自己。
“但同時,現在世道多亂你也清楚。女神除了這裡沒地方可去,你得給我房間。”
克林姆忒眼神深沉,這就是最後的讓步。
麥克唐納和路易斯他們倆在計劃什麼他都不管了,也不知道。但是底線就是必須先安頓好女神。
麥克唐納似乎等的就是這句話。
他那張肥大的臉先是沉默,隨後露出了弧度更加放大的笑容。
“這就好!這就足夠了!我的兄弟!來吧,我早就準備好了房間。雖然這位女神並沒有在任何聖典中出現,但光看這身姿儀態就知道,肯定是高貴無比!”
“幽邃教堂這麼大,當然容得下這麼一位高貴的女神。”
包括藍恩在內的許多人,幾乎都在驚歎於這位麥克唐納大主教轉身就能變臉的本事。
他和氣地揮揮手,於是原本站在他身後的一羣教士們就自覺地熄滅了火焰,接着散開,重新自顧自地忙碌。
克林姆忒雖然氣得不輕,但是對於安置女神的心比誰都重。
他強行壓下火氣,帶着衆人開始走向麥克唐納安排的房間。
幽邃教堂剛一進來顯得空曠,但其實內部的結構都藏在大廳的四周牆後,房間、走廊、露臺等等。
並且教堂的內部結構還非常複雜。
而等到跟着麥克唐納派來的人走到了之後,克林姆忒的臉色頓時更加難看了。
“怎麼了,這裡有問題?”
藍恩因爲腿腳方便,因此走在了一羣蛆人信徒的前面,僅在女神的輦架之後。
現在看見了克林姆忒、里奧納德他們的臉色都不對勁,上前問了一句。
這是個處在教堂第二大層位置的一個內部平臺。
幽邃教堂複雜的建築結構,讓每個大層之間還有小層。這個平臺轉了許久纔到,但其實就在教堂大廳裡面的高處。
剛纔爭論發生的頭頂上。
只是這個平臺似乎盛放過許多具有腐蝕性的流體,整個通體由堅硬石塊構成的表面,都被腐蝕出了大片大片的痕跡。
好像任由強酸流淌過一樣。
“這裡是曾經關押【幽邃聖者】埃爾德里奇的房間。”
克林姆忒咬着牙往外蹦着字,可到底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他又轉頭看了看在輦架上似乎什麼都不關心的羅莎莉亞,還是不得不吩咐。
“只能是這裡了.”
“這裡至少還有一點好,當初關押埃爾德里奇的牢門還留着,好歹算是一道防線。”
“用紅布,把所有紅布都鋪起來,蓋住那些痕跡,蓋住整個屋子!”
“不,但這也不太夠.只能這麼辦了。”
似乎那些腐蝕的痕跡是十分褻瀆,或者十分危險的東西。
藍恩看着克林姆忒開始着急的忙前忙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