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課題
這兩日，關於張鄧兩家之事，在京城內被議論得熱火朝天。
可鄧太太卻隱約嗅到了一股不尋常的味道。
她每日都讓下人去街角酒肆打聽消息，觀望風聲走向。
剛消了些氣的鄧太太原本認爲張家這回註定要把面子賠光了，指不定還要上門求她出面澄清，到時她無疑就有機會狠狠地出一口惡氣了——到時她定要讓張巒親自求她跟她賠罪，還得把她送出去的東西十倍地討回來！
她這廂如意算盤打得倒是響噹噹，可誰知這樁八卦不知怎地、竟是越傳越變味兒了……
先是有人開始質疑她起先放出去的言論，直指“張眉妍勾引鄧譽不成，張家讓張巒蓄意報復”這一說法根本不成立——
“當日許多人都親耳聽見了，鄧淑人妄圖訛詐張家五千兩是事實！不想將昧到手的財物還回去也是事實，張二老爺有憑有據，這怎麼就是報復了呢？我看，是鄧家存心報復還差不多……”
當丫鬟將這句話複述給鄧太太聽的時候，鄧太太根本不信。
外頭那些沒腦子只知道看熱鬧的人何時還懂得分析這些了？
由此可見張家長輩對此事並不支持，且竭力反對，當日私會經過有潘家娘子作證，張二小姐被罰禁食跪祠堂以致一病不起，有郎中作證；
再加上之前訛詐張家、不願歸還張家財物等事，現如今鄧譽已經無法直視自己的母親了。
張家三小姐患病家中，鄧太太藉機提出退親，並以三小姐名聲作爲要挾，趁機敲詐張家——論點在於當日張家二爺登門退親，雙方對質之言；
所謂勾引，乃是鄧公子先行示好，哄騙張家二小姐——論點在於鄧譽常出入張家大房，明面上與大房嫡子張義齡交好，實爲接近張家二小姐。
將自家醜事當作課題來讓學子們做文章，但凡要一點臉的人誰能幹得出來？
“少爺，少爺……不好了！”
範九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事情能比我眼下面臨的狀況更糟糕？”
這個張家三老爺是魔鬼嗎！
“這是何物？”
張敬所在的書院，名爲“一桐書院”，乃京城四大書院之一，規模雖比不了其它三書院，輪資歷底蘊也只能稱得上後起之秀，然書院中設有獨一無二的“辯論館”，每月中旬舉辦辯賽——當朝兩名以‘鐵嘴銅牙’著稱的御史言官，都曾是這裡的學生。
鄧譽拿着宋紙的手微微抖了抖。
他氣母親不識大體，亂上加亂！
綜上所述，此事起因實爲鄧家背信棄義、唯利是圖、蓄意誣陷、鄧公子用情不專。
他迅速地將這篇所謂最優的文章看完。
他最愛面子，此番不僅要接受母親品行不堪的事實，且又在母親一手促使之下，背上了跟前未婚妻堂姐糾纏不清的名聲。
且口口相傳……這根本不正常!
簡而言之，鄧譽從文章中得出的結論如下——
文章足足有近四千字餘，也不知是連續熬了幾個不眠夜才作出來的……一桐書院的學生，出了名的拼命。
鄧譽這幾日連門都不敢出。
他起初得知母親放出那樣難聽的話，曾找母親大吵了一架，可母親根本不懂他氣得什麼——
最優不愧是最優，堪稱得上筆鋒犀利，論點清晰，次序分明，字字珠璣……
從這篇文章裡可以看出，作文章之人曾找到了最爲關鍵的兩個人物：沽春樓的潘家娘子、以及曾上門給張眉妍診病的郎中。
“公子，還真有……”
張二小姐爲鄧公子所矇蔽，行差踏錯，張家已經責罰，可見治家嚴厲。
她一問，那丫鬟才又一臉複雜地說道：“是張家三老爺將此事作爲課題，讓學子們蒐集各路說法，並將自己的看法與結論寫成文章給他批改，不寫便不讓結業……”
隨便在地上撿張廢紙上茅廁，一抓就能抓到好幾份的那種程度！
“這是一桐書院裡針對張鄧兩家的傳言糾紛……作出的文章裡被先生們評爲最優的一篇，此篇文章被拓印了不止多少份，不單在一桐書院裡到處張貼着，就連街角巷尾裡都人手一份，口口相傳……”
張敬此番佈下如此課題，且美名其曰“洞悉時事”，這些個學子們焉有不賣力的道理？
且當日沽春樓中，潘家娘子曾見鄧公子特意買了糖人兒贈予二姑娘，此糖人爲遠在玉河北橋的老張頭所制，玉河北橋距沽春樓遠之又遠，其用心程度可見一斑；
鄧家初入京時，巴巴地攀上了張家，待平步青雲後，便生出了另攀高枝的念頭來——論點在於鄧家從不與人提及鄧家公子定親之事，是爲刻意掩飾，以便物色更好的人家；
“不要臉……他們張家人真是不要臉！”鄧太太氣得連連罵道。
冷不丁地聽到這樣一句話，鄧譽被刺激得頭腦有些發昏，動作僵硬地接過範九遞來的東西。
男子勾引女子？天知道這是何時興起的說法？
這分明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範九從外面回來，神情慌張。
有關鄧家公子與張家二小姐之私下往來之事，此乃屬實，但並非出於張家長輩授意——論點在於當日在沽春樓中，鄧公子與張家二小姐私會被張家人撞破之後，鄧家公子被驅逐，二小姐被帶回張家亦受了重罰。
母親口口聲聲地說男孩子名聲不要緊，可對他而言，當今要緊之極！
一時間，身着長衫的學子們四處蒐集論點、詢問證人、隨時記錄百姓言論，從邏輯入手，仔細研習……
他說着，取出了一軸捲起的宋紙，邊遞向鄧譽，邊說道：“公子您是不知道，現如今外頭到處都在議論……是您勾引的張家二姑娘……”
幾日下來，已有些麻木的鄧譽苦笑了一聲。
能入此書院者，或許不全是權貴之弟，但一定才思敏捷、能言善道。箇中佼佼者，甚至能辨上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常人根本難望其項背。
張家長輩唆使張家二小姐勾引鄧公子一說，實乃漏洞百出，爲無稽之談。
最後，望諸位擦亮眼睛，勿要被謠言矇蔽。
“……”
文章堪稱有理有據，聞者歎服，見者沉默……於是，鄧譽竟有着久久的無言以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