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賣身
這條老舊的衚衕，名叫棉花衚衕。
張眉壽之所以能如此確定自己要找的人就在這兒，原因也很簡單——他入宮前的名字就叫做棉花，據說此名便取自這條衚衕，取名之人的隨意程度不免令人喟嘆。
棉花無父無母，是在這條衚衕裡被一個雜耍班的班主收養長大。
這雜耍班本身也無什麼名氣，多是靠街頭賣藝爲生。且因近年來精通方術者越來越多，街頭巷尾大切活人的比比皆是，玩普通雜耍的只爲混口飯吃，豈有賭氣玩命的道理？於是，只能眼睜睜地被搶走了飯碗。
而想要維持生計，這些人便只有暗下試着另謀出路。
還有些職業操守的，業餘時間便化身走卒腳伕、碼頭苦力；拋棄良知者，依仗着自幼習武、有一技之長的優勢，淪爲盜竊之輩、亦或是被人僱傭爲打手殺手者也比比皆是。
棉花被舉薦入宮編入御林軍之前，據說做的就是後者的活計。
但他又是個心軟正直的性子，接到僱主的任務後，還要認真調查一番被打殺之人是否奸惡之輩，若不是，他便不幹。
於是，他雖身手不凡、天生神力又有獨門秘技縮骨功，可日子仍過得窮困潦倒。
張眉壽和張秋池都下意識地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張秋池徹底聽不下去了。
他強忍着不適，道：“萬水千山總是情，別壓太低行不行？”
張秋池自然不願讓妹妹踏足這等地方。
仍舊灼人的日光下，身披麻衣、黝黑的臉龐曬得發紅的少年人仰臉看着面前的小女孩。
阿荔一聽眼睛都瞪大了。
張眉壽反應極快：“大哥，你不是缺一個貼身小廝嗎？咱們把他買回去如何？”
阿荔聞言倒吸一口冷氣。
少年人一口血哽在了喉嚨。
尋常人家買一個粗使下人才多少銀錢？怪不得他賣了好幾日都賣不掉呢！
誰讓他承了義父的養育之恩呢，罷了，就當肉償吧。
張眉壽和阿荔都目含驚訝地看向他。
這時，有兩名衣着樸素的婦人經過，其中一名拿憐憫的口氣說道：“那是汪老班主的養子，汪老班主前幾日得病故去了，這孩子便想着賣身葬父……”
“三十兩？這也太貴了！”她驚道：“人家年輕貌美的小娘子賣身才不過十來兩而已，你五大三粗的且一瞧飯量就很大……竟還好意思要價這麼高！”
“你賣身葬父，打算賣多少銀兩？”張眉壽緊接着問道。
張秋池一愣，而後趕忙帶着小廝跟上。
“等等！”那少年人連忙解釋道：“……我力氣大，一個人能做五個人的活兒，我還會功夫，也能看家護院！俗話說，一分價錢一分貨，三十兩將我買回去，絕不吃虧！”
竟然還拋出了江湖話，看來這價註定不好講！
她擡腳朝着那披麻戴孝跪着的人走了過去。
“佛爭香，人爭氣，二十五兩別猶豫。”少年人滿臉無奈。
四目相對，他從那雙清亮的眼睛裡瞧見了一絲欣喜的意味。
而且這個辦法還是妹妹想出來的，他始終有句“女兒家更好賣，你怎麼不去賣”不知當講不當講。
他不該是阻止妹妹買人的嗎？怎麼也被帶進了講價的怪坑裡！
“一口價，十八兩。圖個吉利！”
她問的直截了當，張秋池一聽卻慌了。
張秋池不由一怔。
“……棉花。”少年人有些遲緩地答。
天氣熱，義父的屍身再不下葬就不行了，他現如今想着，價格壓一壓也無所謂，只要別差太多就行了。
張眉壽剛要將早想好的藉口解釋給他聽，就聽阿荔低呼了一聲，道：“姑娘，您瞧那邊——”
阿荔仍舊不屑，轉臉上下打量着他道：“那也不值三十兩！”
若不是義父還留了年僅十三的妹妹讓他照料，他直接將這老宅子賣了來辦喪事便是，又豈會淪落到堂堂男兒出來賣身的地步？
在衚衕口下了馬車，張秋池不解地問。
“三妹，咱們來此處作何？”
啊……她這麼說絕對沒有對死者不敬的意思。
這棉花衚衕裡是出了名兒的魚龍混雜，多是行走江湖賣藝者，且據說惡名昭彰的上一任司禮監掌印太監懷恩被髮落出宮之後，也住在這裡。
“……”張眉壽聽得眼神一凝。
“姑娘，咱們走。這一瞧就不是正經誠心想賣身的。”阿荔一副識貨斷貨的語氣：“咱們要買人，可以去找人牙子。”
於是，肩負議價大任的阿荔只能咬咬牙道：“最多再加三兩，十三兩，不能再多了！”
四下安靜了一刻，那嫩青色的綢裙隨風微微動着，讓他的視線都跟着清涼起來。
“十兩！”阿荔喊價擲地有聲。
“那你們看着開個價……”少年人急道。
張眉壽此番前來，就是想僱他做個‘打手’。一來棉花的本領和爲人她都信得過，二來……就當順便照料一下他的生計吧。
阿荔的身形顫抖了一下。
“你叫什麼名兒？”張眉壽看着他，印證地問道。
只見前方不遠處，有一名披麻戴孝的人跪在一戶破舊的門庭前，老舊的幌幡隨風飄蕩着，遙遙可見其上繡着“汪家班”三個大字。
他自覺活了十六年，還從未見過這麼好看的小孩子。
“家裡死人了，跪在外面做什麼？”阿荔說話直白不好聽。
另一名婦人補充道：“可惜賣了好幾日都沒人願意買。”
小小的一個，粉雕玉琢的，肌膚如剛磨好的嫩豆腐，眉眼清澈，眼珠兒跟兩顆水汪汪的葡萄似得，好看又新鮮……少年人在腦子裡詞窮的形容着。
她原本只打算僱人，倒沒想到要買人，不曉得帶的銀子夠不夠。
這間隙，那少年人趕忙答道：“我賣三十兩銀子！”
她心生退意之時，悄悄看了一眼張眉壽的神情，並敏銳地從自家姑娘的眼神裡讀出了四個字來——“真的想買”。
“三妹，你問這個做什麼？”他走上前，將張眉壽拉到一側，輕聲勸道：“出來的時間不短了，咱們還是快回去吧。”
哪怕不願承認自己不值錢，可這幾日下來，他也算是看明白了，三十兩不會有人買。
咦——！
張眉壽心中有所猜測，待來到那人身前，得見了其面容之後，心底不由一喜。
這悽苦的身世，聽着怎麼那麼熟悉呢？
偏那少年人一拍大腿，狠下心道：“成交！”
張秋池：“……”那個，等一等，他把剛纔一不小心脫口而出的話收回來還來得及嗎？
正當此時，隔壁的院門發出了“吱呀——”的聲響，兩扇陳舊的木門被人從裡面推開了來。
謝謝大家的等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