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忙下來，已經差不多凌晨，席慕雲心想，顏葉舒那邊應該吃過午餐了吧。
想起她，席慕雲疲憊的臉上不覺浮上淡淡的笑容，爬上牀，舒服地靠在牀背上，給她打電話。
顏葉舒此時確實已經吃過午餐，正在散步，接到席慕雲的電話，她的嘴角也不禁揚起笑意，將手機放在耳邊。
“老婆。”手機那頭傳來席慕雲溫柔又低沉的聲音，“今天可把我累壞了。”
聽出他語氣中的撒嬌，顏葉舒輕笑。她已經聽到消息了，席慕雲來了個漂亮的反擊，安盛再次輸個精光。
“忙到現在嗎？”她心疼地問。
“嗯，攤子有點亂，我之前真是太大意了。”席慕雲懊惱地說。
“沒事，老公最能幹了，肯定很快就回到正軌的。”隔着一個太平洋那麼遠，可是電話裡的聲音又那麼近，顏葉舒握着電話，不覺語氣就親暱起來。
“哦~~！”席慕雲驚奇地張圓了嘴巴，“老婆再重複一次，你剛纔說我什麼？老公最能幹？”
細想一下，她結婚後居然端莊了，一次也沒叫過他老公，還不如以前做情~人時叫得好聽。
“你是不是想我了？”席慕雲壞笑。
顏葉舒臉上熱了熱，嗔道：“叫你老公很奇怪麼！”
“不奇怪，真好聽！”席慕雲心裡盪漾，從牀背上滑下來，躺得更舒服些，語氣變得綿綿的，“老婆，我要睡了。你多叫幾聲，等下我要在夢裡抱你……”
顏葉舒瞅了四下，沒什麼人，就含羞帶笑地壓低聲：“老公~~”
“嗯~”
“老公~~~”
“唔，老婆~~”
顏葉舒還在那柔着嗓子，忽然兩聲咳嗽把她驚得差點把手機滑落，擡頭一看，臉紅得能滴出血，顏海星正握着拳頭放在嘴邊忍笑咳着呢。
“姐，人家護士到處找你，你怎能離開病房那麼久！”
顏葉舒惱羞成怒地瞪他一眼，捂着臉趕緊回去，經過顏海星時用力踹了他一腳。偷聽，叫你偷聽！
顏海星實在忍不住笑了出來，忽然也有點想冉青青了。
……
下午，教授Gloria突然過來。
Gloria是一個身材高挑，面容和藹的中年婦女，她拉着顏葉舒的手，臉上露出一絲擔憂的表情，用英文說：“太太，經過檢查，我發現你的情況有點不那麼樂觀，也許我們得修正一下原來的想法……”
顏葉舒和顏海星都嚇了一跳。
之前他們給Gloria傳真過國內的檢查結果，她的回覆是很有把握，怎麼現在突然又說不那麼樂觀了呢？
看到顏葉舒臉上的疑惑，Gloria拿出新拍的片子指到其中一個位置，說了一些很專業的話，顏葉舒聽不懂，但顏海星聽懂了。
“姐，Gloria發現國內的檢查不夠全面，新拍的片子發現你的子宮有一處存在較嚴重的隱患……保住雙胎的風險比先前多了20％，也就是說，現在的風險已經達到50％了，姐，也許我們還是得放棄了……”
顏葉舒就像驟然捱了一個悶棍，腦海裡一片空白。
本來她的心都已經定了下來，沒想竟又回到了原地！
拍B超的時候，兩個寶寶看起來都很健康，而且，還是可愛的龍鳳胎，顏葉舒不知道多興奮，充滿了期待，現在卻突然說，還是得打掉一個！
顏葉舒急切地拉住顏海星的手，聲音也變了：“海星，你問問教授，看能不能再想想辦法？雖然是有50％的風險，但至少還是有50％的機會，不是嗎？”
顏海星神色變得很凝重，但還是轉向Gloria，與她從專業的角度討論是否還有可能。
Gloria同情地看了顏葉舒一眼，說：“我知道，每個母親都不會捨得失去自己的孩子，你先別急，我們再觀察一些天。”
顏葉舒感激又彷徨地抱住她，有點哽咽：“Gloria，謝謝您，請您盡力幫我保住他們！”
忐忑中，過了幾天，Gloria請了幾個專家過來給顏葉舒做會診，結果每個人的臉色都變得凝重。
顏葉舒看到那幾個專家不停地與Gloria爭論着什麼，而Gloria的表情也越來越沉重。
顏葉舒的心也跟着一起沉了下去。
果然，Gloria送走那幾位專家後，臉色沉重地向顏葉舒走來：“真的很對不起，太太……”
幾位專家都一致認定，她的子宮撐不到寶寶滿七個月剖腹產。
“儘早做決定吧，太太。”Gloria遺憾地說。
顏葉舒臉色蒼白，說不出話來。
寶寶們不知道是不是也感到了不安，忽然用力猛蹬，顏葉舒痛得一滯，好一會兒才摸摸肚皮那凸出來的小丘，把它們安撫下來，困難地說：“我，我再想想。”
Gloria走後，顏葉舒心裡的酸楚涌上來，眼淚一下滑落臉頰。
爲什麼會這樣，兜兜轉轉還是失望！
正垂淚痛苦，手機忽然響了，顏葉舒纔想起又到了席慕雲打電話的時間。
她忙擦了眼淚，穩了穩心情，接通電話。
“葉舒，下個月我應該能抽出時間去看你了！”席慕雲忙了一段時間，總算將藍伊娜和安盛弄下的攤子收拾得差不多，十分興奮地說。
顏葉舒微怔。這個時候他能過來，對她來說肯定是極大的安慰，可是，如果他知道這樣的結果，該多遺憾啊。
Gloria說，她的子宮確實已經不能再生育了，這次是最後一次。而偏偏這最後一次，她還要面臨如此困難的抉擇。
想到這，顏葉舒又有些逃避：“如果太忙就別急着過來了，有海星陪着我呢。”
席慕雲慚愧地說：“這次真是太麻煩小舅了。”
“沒事，他正好趁這個機會過來進修一段時間。”
“那就好。”
“對了，慕雲，你希望這個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顏葉舒忽然問。
“這個啊，”席慕雲笑了，“我竟然都沒有細想過，你說男孩好還是女孩好？其實男孩女孩我都想要，是不是很貪心？男孩可以爲家族多出一份力，而女孩嘛，像你的話，肯定又很可人！要是雙胞胎就好了，特別是龍鳳胎，一下就圓滿了！”
席慕雲的話正好一下戳中顏葉舒的心，鼻子猛地又酸了。
顏葉舒忍了好一會兒，纔將心中翻涌的痛苦給壓下去。
掛了電話，失神地坐了很久。
忽然又想起之前那個夭折的孩子，想起那痛不欲生的感覺。
她一直覺得，孩子與父母的因緣，也許是這世上最神奇的一種因緣了。
愛情你可以選擇，人生也可以選擇，可是孩子卻無法選擇。
也許你會生一個男孩，也許你會生一個女孩，又或者女孩男孩都有。
但你無法一開始就計劃着要一個男孩，長得像誰，脾氣又怎樣。
孩子的到來就像上天賜與，無法選擇。甚至，這可愛的生命有可能突然夭折，你即使痛不欲生，也無法挽回。
可爲什麼，現在她竟然要在兩個孩子中選擇一個？天意竟要借用她自己的手決定孩子的生命？
如果天意其實並沒打算要借用她的手呢，如果一切只是因爲她不夠強大，害怕等待到最後一刻呢？
不，對於她來說，永遠沒有到最後一刻的時候。
最後一刻只應該是她離開這世界的那一刻。在那之前，她還是偷偷地抱着希望，一步步地，如履薄冰地向前。
這纔是她的個性。
……
“姐，你不能再逃避了，你這種情況真拖不得！”顏葉舒一直不肯下決定，顏海星急得都快六神無主了。“Gloria說你能做決定也就這兩天了，再晚的話，就沒有意義了！”
顏葉舒垂着頭坐在那裡。“可是我想來想去，覺得應該不至於這樣，你想想看，明明兩個寶寶都一樣好，爲什麼要剝奪其中一個的生命？你不覺得太殘忍了嗎？如果要選擇，也不應該是我選擇，而是他們自己選擇對不對？如果不能活着，那他們爲什麼還努力地長大？不行，醫生說的話只是出於風險考慮，這不是天意。”
“姐！誰知道天意到底是什麼？你不能拿自己冒險……”
“揣摸不了天意，那我就行一步再看一步。只要他們能多等一天，就多一點存活的機會！”
“姐，不是我打擊你，如果出了意外，別說一個孩子，你們仨都有可能保不住！”顏海星真的急了，扯住她的肩膀。
聽到從他的嘴裡說出那個有可能的悲慘結局，顏葉舒顫了一下，喃喃道：“不會的！也許上天就等着我害怕，等我放棄呢！明明給了我機會的，我不能自己親手毀掉！”
“姐，你爲什麼要這樣固執？”顏海星火了，“你理智點行不行？”
“你叫我怎樣理智？孩子已經五個月了，已經是成形的生命了！我已經失去過一個，不想再經歷一次！只要再堅持兩個月，他們都能夠平安來到這個世上，我再怎樣，也得堅持多這麼一會兒，不能叫他們失望對不對？一個媽媽，不能爲自己的孩子堅持到最後，這算什麼媽媽？”顏葉舒吼道。
“如果子宮提前破裂大出血，到時，到時……”顏海星說不下去。
“我會很小心的，很小心。”顏葉舒忽然就冷靜了下來，“是的，我不能再激動了，我要很小心，這世界是有奇蹟的。就算讓我躺一個月不動，我也做到！怎麼也得堅持到他們足夠強壯的這一天……”
顏海星呆呆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