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白駒過隙,一去不返,很快到了軍中大比之日。殷寒水經過幾日苦練,無論暗器手法還是輕功都是突飛猛進。但他沒有參加軍中大比,卻在大比之後被劉楓叫入帳中,讓他二個月後與大比的幾名優勝者一同參與雲若裳的成人大典。尤其是劉楓說這話的時候,一雙怪異的眼神不停地上下打量着他,直讓他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不過他最近練功練得興起,很快便拋之腦後,不再理會。
這日在雍京皇城之中,初夏微涼,和風習習,正是一個聚衆圍獵的好天氣。本來雍皇李武正是如此打算的,可惜就在他退完朝,準備起行之時,卻被一個身材矮小的老者攔下,瞬間破壞了大好心情。只是知道以這人身份,不肯在朝會上直接啓奏定然是有機密要事,只好帶着一肚子疑問領着他回了皇宮。
進了皇宮,李武屏退閒雜人等,給老人家賜了座,便開口問道:“師兄,你長年鎮守天幻塔,怎麼今日會來到這裡?莫非那孽畜又弄出了什麼事來?”
國師雖然年事已高,臉上皺紋處處,但面色卻甚是紅潤,精神極好,開口答道:“陛下,老朽昨夜心血來潮,總感覺有重大要事發生,便夜觀天象,見紫薇帝星南邊突然出現異象,其勢甚是兇猛。三日後便是吉日,微臣懇請重開七星壇,卜我大雍前路,望陛下恩准。”
李武聞言心中一驚,暗想:“師兄向來言無不中,這一次居然爲了此事出塔,可不能不理。但天幻塔關着的可是前朝鎮國靈獸,若沒有他坐鎮我又如何能放心?那孽畜若有知覺,只怕轉眼就會跑出來。只是若將這天地靈獸宰殺,卻是壞了天道,報應只怕瞬息即至。”心中躊躇,臉上不自然就流露出猶豫之色來。
國師見李武臉上神色不定,只好開口又是說道:“陛下,兩害相較取其輕,我坐鎮天幻塔多年,那孽畜已漸漸知道我厲害,最近的異動就少了些,想必我離開幾日問題也是不大。但昨夜那異象……實在驚人地很。”李武問道:“是何種異象?可會影響我大雍國運?”國師緩緩點了點頭,神情凝重地說道:“我修習九星神相多年,心緒、情念已暗合天道,等閒不會輕動。但昨日那股子異動來得無頭無腦,洶涌地很,實在……實在像是大凶之像。若不卜個究竟,我心緒終究難平。師弟,當斷不斷,反受其害啊。”他心中情急,便不再稱呼“陛下”,改口叫起“師弟”了。
李武想了一想,又是問道:“那孽畜最近怎麼樣了?可有臣服的跡象?“國師苦笑回道:“說來慚愧,那白虎硬氣地很,就算不吃不喝也不肯低頭。”
李武心煩意亂,站起身來踱了兩步,陡然瞄見自己師兄兩鬢已微現花白,心中感動,想道:“師兄年紀大了,爲了我還是這般操勞,我便受了這果報,又能怎地?反正烈兒已經成年,做這個皇帝也不見得就比我差了。”他思路一轉,就覺得眼前突然變得開闊,選擇也是多了起來,心中便有了主意。
於是他微微頷首,說道:“師兄說得極是,就這麼辦吧。”國師得了他親口允許,大喜過望,謝過之後便退了下去,準備卜算的物事。
卜算天機本是逆天之事,因此爲平上天怒火,便要在事前祭天,林林總總的繁瑣準備也是不少。饒是國師這三天來不眠不休 ,也只是堪堪趕在當天才準備齊當。
這日午時,國師沐浴更衣完畢,便帶着本門幾個弟子,在數百軍兵護送下向着七星壇走去。在他身後有九對稚童,雙手俱被捆縛在後,乃是祭天要用的童男童女。他們此時猶然不知自己已經踏上通往黃泉之路,但也知道不是什麼好事,十八雙眼睛只是東張西望,眼底那一抹惶恐之色怎麼也掩蓋不住。
國師不是嗜殺之人,斜眼看去也是微微覺得不忍,但事關國運,他只好硬起心腸,左腳一擡,率先踏上七星壇第一層臺階。
就在他擡腳之際,一陣風吹來,不知怎地就有一條彎曲木枝滾到他腳下,這一腳踩下去就險些失去了平衡。好在他武功卓絕,身形只是一晃便重新站住,心中只是駭然:“天意難測,這算是給我的警告麼?看來這次事情非同小可。”不過萬事均已具備,勢成騎虎,再難半途而廢。他只有收斂心情,朝天拜了幾拜,重新拾級而上。
此後他每行一步,便朝天拜上一拜,待行到第三十三階時,原本朗朗晴空突然變得烏雲密佈,暗雷聲聲響起,悶雷聲一個接一個的在衆人耳邊炸開。
再行到第六十六階,空中黑雲越發濃重,漸漸將日光掩蓋,原本明亮的天空,竟然逐漸變得如黑夜一般。一股狂風捲來,數十片枝葉朝着國師身體飛去,只聽“嘶嘶”聲響,衣角竟被切開數處,實是詭異。
那些童男童女及護送的軍兵這時已經發覺不對,開始竊竊私語,有膽子小的甚至哭了起來。國師雙手持着龍頭杖,高舉過頭,大喝一聲:“受命於天,神杖在手,前路便在吾等腳下!”不顧勁風撲面,繼續帶着衆人奮力起行。
當他踏上九十九級臺階,也即是壇頂時,濃重黑雲終於壓到頭頂,肉眼便可看見隱隱約約的風虎雲龍在內往來穿梭,張牙舞爪,其勢可怖。轟隆隆一聲霹靂震響,跟着就是幾道炫目電光直從九天貫下,朝着他頭頂天靈衝襲而來。國師雙眼怒睜,兩手死死握住手中神杖,向着地面狠狠一頓,“啪”的一聲,一道乳白色的月牙形狀的光罩便即亮起,朝着四周波紋般如水擴散,罩住了整個七星壇,那霹靂電光一頭衝在了光罩之上,乳白光罩一下子變得透明,劇烈晃動起來,便如風中殘燭,好似一口氣便可吹滅。國師大驚,鼓盡全身功力,本就潤紅的面色上血色更重,老邁的雙手上青筋像老樹盤根一樣凸起虯結,總算將光罩穩住。但光罩外青白電光四濺飛射,運氣不好的幾個軍兵給流電擊中,瞬間全身電得焦黑,在慘叫聲中跌下高臺,明顯已是活不成了。
國師見情勢危急,口中大喊:“全都上來!”身後衆人連忙涌入光罩,連九對童男童女也跟着擠了進來。這時瓢潑大雨落了下來,不多久七星壇上已是積水盈深。
光罩外電光越來越急,“噼裡啪啦”之聲不絕,將七星壇的青磚地面映得雪白一片。國師到了後來已經堅持不住,只好勉力凝聚全身功力,咬破舌頭,一口鮮血噴在了手中龍頭杖上,龍頭杖得了血煞之氣灌注,杖頂毫光四射,一條五彩巨龍虛影逐漸凝聚而成。國師口中默默唸道:“吾命在天,見龍在淵。爲生民立命,爲萬世開平。潛龍助我!”
五彩巨龍虛影漸漸凝實起來,身上鱗甲發須均是清晰可見,在杖頂翻騰怒吼。國師雙眼驀然睜大,大喝一聲:“去!”五彩巨龍虛影仰天怒嘯一聲,身軀一弓,如箭般就衝着蒼天疾射飛去。國師這一擊發出,整個人精氣神都瞬間萎靡下去,光罩再也維持不住,“波”地一聲就爆了開來。
七星壇上衆人舉頭觀望,那五彩巨龍射出之後身軀急劇變大,須臾間就已充滿整個天空,在黑雲中與衆多風虎雲龍纏鬥,龍嘯虎吼之聲不絕於耳。大家看得目眩神迷,膽戰心驚,只怕彩龍不敵,雷電將自己衆人轟成焦炭。
許是衆人的祈禱起了作用,五彩巨龍神威大發,越戰越是精神,爪牙撕咬之下片片黑雲被攪得肢零破碎。初時這些雲朵還可憑藉黑色陰風重聚龍身虎形,但隨着彩龍撕扯開的碎片越來越小,凝聚時間也逐漸加長,到得最後,就連一個爪子也難以凝聚成功,縷縷陽光透射下來,周圍漸變光亮。再過了一會,竟然雲消雨歇,又是一片晴空萬里的景象。彩龍這才擺了擺身子,長嘯一聲,聲震百里,然後就一頭栽了下來,回到國師手中龍頭杖上,鑽入了杖身之中。
場中軍兵見到國師如此手段,都是佩服萬分。大家向國師看去,頓時就是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響起,只見他頭頂原本只有點點零落白髮,現在竟是滿頭白霜,整個人就好似蒼老了二十歲一般。衆人這才醒悟過來:“國師寧可付出如此代價也要逆天而行,看來今日所求之事定是非同小可!”
幾個道童擺好祭臺,奉上三牲便即退下。軍兵們將童男童女在祭壇中央捆好便退了下去,只留一人手執鬼頭刀在旁矗立。
九對稚童見到這番情景,哪還不知道自己已是命在旦夕,但自己嘴巴已被布條捆上,無法開口求饒,只好瘋狂扭動起來,嗚嗚之聲不停。國師雖心生惻隱,但事關國事,只有置若罔聞。收斂心神,雙腿一曲就跪了下來,開始默默唸誦禱文。禱文一念完,口中高喝一聲:“上祭!”
軍士手中鋼刀一揮,最邊上的童子人頭就已落地, 詭異的是沒有半分鮮血流出。軍士手起刀落,一刀一個,很快就已斬了十七人。
待他斬到最後一人時,那童子人頭落地後竟然對他詭異一笑,接着一股怨氣便從無頭身軀冒出,直撲軍士面龐。軍士怨氣入體,腦袋中轟地一聲,心神已爲之所奪,恍惚中彷彿見到身邊陡然涌出萬千怨靈,不停撕咬着自己身軀手足,不禁高聲痛呼,奔到七星壇邊就一躍而下。
國師見到此情此景,心中不安之情更深:“想不到這祭品之中竟然有怨氣如此深重之人,此次祭天可算是磨難重重。唉,只恨前朝那護國靈獸不肯背主另投,否則哪來今天這許多事?”
他獨坐在七星壇上,靜靜等待到遠遠傳來一長兩短的三更鼓聲,方纔站起身來,凝望夜空,久久不動。
繁星點點交織,星華璀璨。紫薇帝星帶着明亮紫色光暈,在羣星之中緩步穿梭,所過之處羣星盡皆收斂光芒,俯首稱臣。身邊兩顆較大的伴星,其中一顆星光與帝星相比,只是略微暗淡三分,還是凌駕於衆星之上。另一顆卻是暗淡無光,幾於衆星等同。
國師嘴角浮現一抹苦笑,暗想:“紫薇帝星光華依舊,看來我朝內部倒是無礙。只是我本命星光華越發晦暗,此次祭天又傷了元氣,怕是撐不了多久了。不過天昊這把老骨頭倒是硬朗地很。且再看看兇星如何。”
他繼續朝夜幕北方望去,看見一顆碩大無朋的黃色星辰,攜着三顆伴星從夜空緩緩劃過,行經軌跡忽快忽慢,實在難以把握。偶有三兩星辰毫光放射,似有威脅之意,但瞬間便被壓制,眉頭間的皺紋是越來越深:“北方兇星威勢比之前更強,但也在意料之中,怎會引起今天這般動靜?”心中疑惑只是越來越重。
此時紫薇帝星行到夜空正中央,三更已過了一半。忽地遠方隱約傳來“嗷”的一聲沖天淒厲長嘯,內中飽含悲慟之意,卻又夾雜着一絲果決,聲震四方。
國師心中大驚,趕忙向聲音傳來之處望去,只見南邊天幻塔附近有一道巨大的碧綠煙氣嫋嫋而上,直可沖霄。他眼神順着煙氣上衝之處移動,卻見天空中突然星光大放,一顆碩大凶星瞬間形成,光華如綠焰朵朵綻放,氣勢驚人。兩旁更在須臾間浮現一大一小兩顆伴星,相伴相依,左右護持着這碧綠星辰,便向着紫薇帝星襲來。縱使帝星光華絲毫不減,這碧星也夷然不懼,逆着紫色光華直迎而上,意態洶洶,與原有的北方黃色兇星遙相呼應,一南一北將紫薇帝星牢牢鉗制在中間,隱隱有寸步難行的意味。
國師這下再也無法淡定,慌忙做法掐指一算,纔剛算畢就是大叫一聲,口中突然噴出一口鮮血,仰天倒在了七星壇上。
過不了幾天,雍京就有傳聞流出,前朝護國靈獸碧瞳白虎爲大雍天子李武所弒,國師爲保國運,逆天推算身受重傷。未幾,又有傳言說靈獸歸天當夜,雲夢澤一帶有碧綠色光柱從天而降,好事者便說是靈獸歸天,靈氣擇主而棲。一時衆說紛紜,大家將信將疑,都藏了幾分小心。
暗潮洶涌,天下亂象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