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書元也不逗齊仲斌和喻婆了,畢竟他或許有一些惡趣味,但不至於一直在明眼人面前裝糊塗。
“它不只是以雨爲媒介,而是徹底化入了雨雲之中,你們在下面是耗不過它的。”
眼前之人這麼開口等於是承認了,齊仲斌和喻婆面露喜色。
“易先生,不知這邪祟現在如何了?可是被趕跑了?您可知其去了何方,可有方法找到它?”
剛纔兩人陷入幻術,感官上屬於被牽着鼻子走,等於沒有什麼信息,天亮之後也不好去找。
這要一直被惦記着,以後防不勝防。
“放心吧,不用去找了,它翻不起浪來了!”
易書元說着已經從兩人中間穿過,順着廊道走了下去。
齊仲斌和喻婆趕忙跟上,這易先生難道真的要去上茅房?
當然比起上不上茅房,還是妖邪的事情重要,齊仲斌忍不住繼續追問着。
“難道先生已經將之誅殺?亦或是重創?可否算出它究竟在哪,明日天亮我們好將之徹底根除!”
“本就是一股精純的陰氣,此刻早已被煉化了。”
留下這一句話,易書元腳下不停繼續前行,他當然不是要去上茅房,而是來了後院,來到了齊仲斌剛纔中幻術死斗的地方。
竟然真的將之除去了?齊仲斌和喻婆心中震驚之餘也下意識跟着易書元走了過去。
此刻那一張張小紙片人還貼在溼潤的地上,只不過現在已經完全沒了動靜。
齊仲斌和喻婆對視一眼,看着易書元一臉新奇地撿起了地上的一張紙片人。
紙張已經徹底酥了,易書元動作稍稍大了一點,揭起來的一張紙片被撕壞了一角,他便索性手指一勾,頓時就有一張完整的紙片散着水汽飛到了手中。
這一幕看得齊仲斌和喻婆都呆住了,怎麼做到的?
咒、印、術、器等一樣也沒見啊,藏在袖子裡?
紙片人在易書元手中已經徹底散去了水汽,他上下端詳之後,纔看向齊仲斌。
“術士高人,是不是擅長很多這樣的法術?看着也頗爲有趣,這叫什麼?”
還在愣神中的齊仲斌下意識回答了一句。
“呃,這叫剪影遁兵,是我較爲得意之術”
齊仲斌話說到這,那邊前廳已經有人在吆喝了。
“易先生——易先生——您在哪——”
易書元無奈笑了笑。
“看來我這一趟如廁讓人等得有些久了,兩位,再說一段書易某便告辭了,等會就不單獨別過了!來日方長,我們有機會再聊。”
易書元說着拱了拱手,齊仲斌和喻婆也趕忙拱手回禮。
只是易書元都已經走了,老頭和老嫗卻沒有動,就和木頭一樣,一直原地在後院站了很久。
良久,齊仲斌才終於開口了。
“他說,術士高人”
“我也聽到了”
若同爲術士,哪有人會喊同道爲什麼“術士高人”的。
而常人叫着都是“法師”,甚至不乏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喜歡被叫“仙師”。
回想那邪氣猝然間消散,天空烏雲散去明月浮現,再得知邪祟已除卻讓人覺得如此輕描淡寫。
還有剛剛那一手莫名的法術,以及那種新奇又平靜的語氣。
齊仲斌和喻婆不由想到了曾經年少的時候,當時花重金在老法師那學藝,齊仲斌第一次鼓搗出剪影遁兵的雛形,軟塌塌的紙兵給老法師看到了。
當時對方也是一種新奇而有趣的評價態度。
這是當術與法的層面凌駕在上者,看孩童之作時的語氣,明顯不是故意的,而是一種自然流露的情緒。
當年的老法師早已不在人世,齊仲斌的道行也早就超過他了,但再一次聽到類似的語氣,評價之人的層次也絕對遠非當年老法師能比。
而且這位易先生看着,還如此年輕,只不過長髮灰白
種種零碎信息串聯起來,讓站在後院的兩人心中產生了一種不可抑制的猜測,這猜測有些荒謬,甚至在某種程度上,都可能有些令人惶恐.
這一刻,齊仲斌和喻婆都莫名有一種渾身起雞皮疙瘩的感覺。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嘛”
齊仲斌這麼問了一句,喻婆嘴脣動了動卻沒有開口。
“呵,是我想多了吧.”
良久之後,等心情平復一些了,也不再胡思亂想了,喻婆看看天空的明月,再看向一邊默不作聲的老頭開口了。
“你有沒有想過,這樣的高人爲什麼來茗州城,爲什麼裝作一個說書人來墨府?”
齊仲斌嘆了口氣。
“我不傻”
——
正如易書元說的那樣,他講完第二個故事就走了,沒有再和齊仲斌和喻婆說什麼。
今晚精彩的說書讓墨府上下大開眼界,墨家的茶葉生意遍佈大江南北,墨老爺也算見多識廣,卻也從沒見過如此厲害的說書技藝。
不是沒有厲害的說書人能夠一人分飾多角,但易書元這樣的明顯已經打破常人認知了。
墨老爺親自送易書元到門口,又硬是要多塞十兩銀子給他。
易書元也不拒絕,收了銀子後才拜別離去。
此刻夜已經深了,街道更是沒什麼行人,易書元拒絕了墨老爺差人相送的好意,只是獨自一人在街上走着。
易書元重新拿出了之前在墨府後院撿起來的紙片人,紙張已經被烘乾了。
“灰勉,伱見過多少仙修?”
小貂從易書元的頭髮處鑽出來,張口回答道。
“不算先生的話,見過三個,那是一百多年前在鳳來山,我第一次見到山河仙爐圖的時候,那會有三個仙修應該是一起的,也去看了畫,正好撞上了,不過他們一個個的都看不出此畫的不凡,還不如我呢!”
易書元瞥了一眼灰勉。
“你不怕啊?”
“怕是有一點的,不過那會我還佔了一座小廟呢,他們把我當成一個小毛神,沒把我怎麼樣。”
在元江縣的時候,黃宏川、向常青和鬆翁早就有言在先,仙道最是不可捉摸,道行高深的修仙之士也不是常能遇上的。
看來真正的仙修應該都比較高冷,很少在紅塵現身吧。
否則如齊仲斌這樣向道之心甚堅的人,多少應該給個機會的。
身爲術士,齊仲斌身上雖然免不了氣數駁雜,應了當初遊神那句術士往往“積弊甚多”,但也絕對算不上孽債纏身。
當然,齊仲斌身上的纏身之氣是有的,卻算不上易書元眼裡的孽債,只能說應該也和一些個妖邪結下過樑子。
“先生,他想做娃娃的師父呢,讓他教術士那一套,只會害了娃娃,而且咱從娃娃上輩子就開始等,如今找到了,您不收娃娃做徒弟,要讓人麼?”
易書元一個腦瓜崩“咚”地一下彈在灰勉的頭上,讓小貂“吱~”了一聲不斷用爪子搓揉。
“娃娃又不是貨物,什麼讓來讓去的,這事沒那麼複雜。”
易書元步伐輕快,絲毫沒有心理負擔,輕輕哼着歌回客棧去了。
——
日子一天天過去,齊仲斌依然住在墨府不曾離去,他做好了某種心理準備,但易書元卻再沒主動來過墨府。
有時候在街上遇着了,易書元還主動打聲招呼。
在齊仲斌眼裡,這位易先生彷彿已經融入了茗州城的生活,走街串巷的時候也是和尋常百姓一樣,遇上熟人會打聲招呼,遇上討厭的事情則會避開。
要知道一般的術士之流,尤其是有真本事的,大部分總是一副高人樣子,哪怕可能不是有意爲之,但內心其實都有一絲高人一等的心態,並且會不自覺表現出來。
就連齊仲斌自己其實也差不多,至少幾十年裡面九成以上的時間是這樣的,即便這兩年看開了也依然有點這種脾氣。
而這位易先生,就真的生活在了茗州城中,甚至都闖出了不小的名頭。
茗州範圍內一直有茗州十五絕的說法。
一絕毫無疑問,是茗州以霧青爲首的,自古以來名滿天下的茶。
二到七絕是茗州幾處勝景,這些景緻有的只是漂亮,而有的是在史書上都能有濃重一筆的。
千年古城爲茗州城留下了十足的歷史底蘊,也是茗州人心中那份傲氣依存之一。
八到十五絕大都是是茗州的美食所在。
即便是如今的茗州,也依然商貿衆多,而在開陽大運河貫通之前,曾經的茗州更是通衢之首。
天下各地人士來往於茗州是絡繹不絕,也爲茗州帶來了豐富的文化和美食,後者更是推陳出新發揚光大。
而現如今的茗州城裡,一些好事者喊出了茗州十六絕的口號。
將慶元樓的說書列爲茗州城第十六絕。
可以說易書元在茗州城已經有了不少狂熱粉絲,而且但凡聽過他說書的人,哪怕原本對第十六絕說法嗤之以鼻,聽過幾次後都說不出嘲諷的話了。
——
八月初二,是自夏秋以來比較涼爽的一天。
這世界雖然同易書元上一世有很多相似的節日和曆法,卻並沒有七夕這個節日。
但八月初二這一天也有類似的意思,這一天晚上,茗州城的河道中,年輕男女們在河邊放着花燈。
名勝之一的荷風橋上,易書元依靠着欄杆,一手揮動摺扇爲自己帶來清涼,帶着些許感懷的笑容看着河中和兩岸。
橋下是一朵朵飄過的花燈,有人用杆子去撈,也有的花燈隨流水而過,好似流光遠去。
岸邊時不時有男女嬉笑之聲,這可一點都不封建。
這讓易書元想到了曾經的經典影視之作《青蛇》,此刻彷彿身臨其境,將那一份詩情畫意同此刻的現實融合。
一首《流光飛舞》在易書元口中低聲清唱出來。
“半冷半暖的秋,靜靜燙貼身邊,默默看着流光飛舞,晚風中幾片黃葉”
心無愛戀之下,卻被他唱出了另一種味道,他自身通感變化,彷彿亦能感受到橋下水邊女子的忐忑與嬌羞,又能感受到男子的期待與興奮。
而曲中一句“別問是劫是緣”,正是易書元自身心中感懷。
一曲終了,易書元收起摺扇,離開了荷風橋,那絕妙一曲也並非無人聽見無人喝彩。
“先生唱得真好,聽得我都覺得自己好似變成人了!”
就算是往日裡跳脫的灰勉,也聽得十分陶醉。
“哈哈哈哈哈,融道萬情,這便是先生我的變化根基仙妙絕技!”
荷風橋邊的樓宇上,也有人欣賞着河邊的流光飛舞,欣賞着今夜的荷風橋與橋上的人,看着橋上的人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