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稍稍喝多了一些的易保康和易勇安已經睡下,趙氏和李氏收拾完廚房也已經睡下。
石生則在易書元的屋中打坐行氣,而灰勉已經竄得沒影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出去玩了。
易阿寶的書房中,易書元在書桌上慢慢展開一幅字,正是此前裝裱完成的《乾坤變》。
之前趕路的時候船上人多路上不便,馬車上晃晃悠悠一路攀談,在易阿寶看來是伯爺爺一直沒來得及細觀。
實則易書元其實早已經看過,此刻只是擺在眼前再看看而已。
“伯爺爺,您看裝裱得如何?”
易書元打量着當初的留書,伸手輕輕觸碰上面一大片濃重的墨痕。
“手藝不錯,你說有人要用金山銀山高官厚祿來換,爲何不換啊?”
胥子昌的那些承諾,易阿寶在路上就已經和易書元講過了,此刻後者略帶調侃的一問,阿寶當然是笑笑回答。
“伯爺爺說笑了,其人言語太過荒謬,這等鬼話如何能信呢?”
易書元微微點頭,卻忽然又道。
“那麼若那胥子昌之言,至少有八分可信呢?或者說,其言可信以爲真呢?”
易阿寶微微一愣,皺眉沉默了一會。
“動心了?”
易阿寶撓了撓頭,也不敢瞞伯爺爺。
“確實有一點.不過再想想,正如李夫子所言,這等條件太過有失人間公允。”
“你和我一樣,小時候遇到個好夫子。”
易書元再次看向桌上的這一幅字。
易阿寶湊近幾步,也盯着字看了好一會才忽然又開口了。
“伯爺爺,您把這幅字帶走吧,這本就是您的字。”
易書元聞言既覺得有些意外,又感覺也在情理之中,有心動,但恐怕也會有一些懼怕。
“倒也不必只不過確實少了點什麼。”
說着,易書元手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方淡黃色玉石所制的印章,他將印面朝上,向着上頭哈了一口氣。
“嗬”
易阿寶似乎產生了一種錯覺,好像伯爺爺一口氣哈出,原本暗淡的印面都鮮豔了一些。
隨後易書元手握印章向着桌上字帖的空白處落下。
“啪~”
印章與紙面一觸即分,紅印呈現的是“易道子”三個古篆體。
這一刻,《乾坤變》字帖在阿寶眼中依然是神乎其技的書法妙筆,其上存神留意不展氣數。
“好好收着吧,以後究竟如何處理全憑你們心意,我還是那句話,別賤賣就行了,好了,早點睡。”
說完這句話,易書元便到了書房門前,開門準備離去。
阿寶趕忙又喊了一聲。
“伯爺爺”
“還有什麼事?”
“呃,我有幾個同窗好友,很想要您的字那個,您方便的話”
易書元笑了笑打斷了易阿寶。
“阿寶,伯爺爺的字也不是隨便送的,伱那位老夫子,我倒是可以寫一幅字給他,嗯對了,明天一早我會進山去,或許會待兩天,你爺爺找起來就如實說好了。”
言罷易書元纔出門離去了,只留下易阿寶在書房中東想西想。
易家宅院中還專門爲易書元留了一間臥房,如今自然也是住這裡。
不過在進門以前,易書元擡頭看了看天空,心中也嘀咕了一句。
這曹玉高在搞什麼鬼?
——
雖然是在村中,但畢竟沒有到真正需要早起貪黑農忙的時節,天矇矇亮的時候村中人也都在休息。
易書元和石生起得比別人都要早,尚未日出之刻已經到了闊南山的南山崗上。
易家二老的兩座墳冢顯然是被修繕過的,易書元站在墳前,明知父母早已經魂魄不在,卻還是分別向兩墳作拜。
石生和灰勉一人一貂也跟着一起作拜,後者還低聲對着石生道。
“這世上能受得起先生一拜的,估計也只有墓中父母了.”
片刻之後,易書元走向東側那塊山石,石生和灰勉也趕緊跟上,天邊一道金線不斷延展。
朝陽正在緩緩升起,太陽華光照耀大地,落在南山崗上,給易書元和石生帶來一陣暖意。
“朝陽如火,沐身如水,石生,你天賦親水,卻也要懂得水火交融方能鑄就仙基丹爐。”
石生看着東方的太陽,一會之後閉上眼睛,恍若真的能感覺陽火沐浴到身上,等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向身後,除了師父外已經多了兩個人。
“哦,醒了!”“不過短短這麼幾年啊”
黃宏川和老鬆的話帶着各自的感慨,顯然在石生靜定之刻,他們早已經來了。
石生好奇地看着兩人一個看着好像是普通農人或者樵夫,一個也像是高齡老丈,但這兩人肯定不是普通人。
“石生,這位是闊南山神黃公,這位是山中的鬆老。”
石生趕緊行禮。
“石生見過山神大人,見過鬆老!”
“哈哈哈哈哈不必多禮”“娃娃,回來就好!”
幾人也不再多說什麼,既然石生已經醒了,便一起走向山中深處。
跟在師父身邊的石生走在這闊南山中,總有一種特別舒心親切的感覺,並且每一口呼吸都特別舒適,好似靈氣都帶着清甜。
等靠近了那一條山中小溪,更是讓石生覺得如同回了家一樣。
走着走着,石生就離開了易書元身邊,小跑着奔向了小溪,彷彿那般就能帶給他一種歡快的感覺。
也不管現在的天氣水涼不涼,石生脫掉鞋子捲起褲腿就衝入了溪流中,在歡聲笑語中拍水玩耍。
“唧唧~~”“唧唧~啾~~~”
山中有幾隻飛鳥在周圍盤旋,又有幾隻落到溪邊枝頭。
“哈哈哈哈哈下雨咯.下雨咯.”
石生歡笑之中,用雙手捧着將溪水往天上潑,隨後溪水如雨落下,他口中也喊着“下雨”。
本就是雨水節氣之後,如今尚有若即若離的“雨水”劫數,隨着石生潑水歡笑,天空中原本薄薄的雲層居然慢慢厚了起來。
正在小溪附近到處亂竄抓魚逮螃蟹的灰勉也不由擡頭,一滴滴細雨從天空落下。
“真的下雨了?”
石生驚叫一聲,玩水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不光灰勉意外,就連黃宏川和老鬆都很詫異,尤其是後者更忽然明白了什麼,多少露出幾分羨慕。
也就只有易書元毫不意外,反而面色平靜地說道。
“石生,你可以鑄仙基了,便在這溪流之中吧!”
“啊?”
石生呆呆看着易書元,卻見後者微微點頭,頓時面露欣喜,躬身作揖。
“是師父!”
既然師父已經這麼說了,那石生便毫不懷疑,實際上此刻他自己都能感覺到自身靈臺清澈氣數通透。
話音落下,石生趕緊將身上的外衣脫了扔到岸上,只剩一個肚兜後直接在溪流中走動幾步,隨後在一個位置盤腿坐下,正是當初山石和小魚所處的地方。
在石生坐下後不久,山中靈氣流動和天空水氣的動向已經隱約有一種風雲匯聚的感覺。
黃宏川不由皺起眉頭。
“鑄就什麼仙基的動靜這麼大?”
“也不只是他的動靜,也有我的。”
易書元看向不遠處的地面。
“灰勉。”
“在呢先生!”
“爲石生護法。”
話語間,易書元已經把撫尺丟了過去,灰勉接住之後也不多話,跑到石生附近凝神駐守,以防外魔侵襲。
而易書元則已經取出了一幅畫卷。
“黃公,先行會知你一聲,易某要借闊南山山勢一用。”
“可需要黃某助你?”
借山勢這種話易書元敢在一個山神面前這麼說,也算是很信任自己了,黃宏川也不小氣。
“請兩位助我融銅鑄爐!”
下一刻,易書元手中畫卷展開,山河社稷圖在昇天的時刻彷彿在虛實之間無限延伸,剎那間融入整個闊南山,甚至是四野各方。
“刺啦~”
摺扇展開,一口銅棺“咣噹”一聲砸在了地面。
還在驚愕於剛剛法寶的黃宏川和老鬆相視一眼,各自退開幾步,而銅棺已經在易書元念動之下逐漸升空,直至周圍的樹梢。
身邊的酒葫蘆開嘴,飛出一縷帶着暗紅的酒水,流動到銅棺邊上環繞之刻已經燃起熊熊烈火。
酒葫蘆與易書元意境丹爐於意中互通,本就映照內外,此刻引出的火呈現暗紅,簡直如同意境之中的爐火。
一旁的兩人又對視一眼,各自施法,既然都不擅長御火,便將法力融入易書元的仙術之中,至少也有幾分助力。
只是這一刻,易書元心念微動,借法於旁人,摺扇輕輕一扇,火勢轟隆一下騰起十丈之高,法力沒有絲毫損耗,火焰更是猛烈了不知道多少。
天空落下的雨還沒到這一片山域就已經徹底被蒸乾,下方溪流之中也被映得一片火紅,而石生閉目凝神,好似完全沒有感覺到上方的炙熱。
或者說他感覺到了,身下是冰涼溪水並且水氣環繞,上方是無窮炙熱,火焰蒸騰,正印了內外相通,於其身中意境之內,水火陰陽之勢也受外部影響逐漸分離
空中那銅棺雖然奇特,但顯然並不善防護,承受不住這種非凡之火的煅燒,正在快速變形。
易書元恍若能感受到石生意境之中的變化,外顯之像能助石生內化,而石生身內之動,同樣能助外像。
“嘩啦啦啦.”
山中水氣躁動,但黃宏川只覺得這水氣的量遠超闊南山該有的,根本不合常理。
難道和那張驚鴻一瞥就消失的畫有關?
老鬆心中同樣驚疑不定,他對於仙道瞭解更少,只有不斷送出法力並且耐心觀看了。
易書元可沒有那麼多想法,他現在除了關注石生,就是丹爐,外部丹爐的變化在一定程度上能對照石生的變化,就好似能直接看穿石生此刻驚濤駭浪般的意境天地。
陰陽所匯,融銅鑄形!
天空中的銅棺不斷融化,形狀也逐漸改變,但不論怎麼變,易書元都小心控制,不讓其內那股孕育純陰的氣數泄了。
星斗顯現,匯聚此爐!
天空明明在下着雨,但在黃宏川等人眼中,天空居然昏暗了下來,更是浮現出漫天星斗。
這不是易書元能同時移星換斗和日月顛倒,而是藉助山河社稷圖,達到類似天罡變的效果,甚至天空星斗月華,都是葫蘆中數年來不間斷吸收的所有留存。
而日華則本就有之。
這便是欺騙天數,也是矇蔽天機!
“咔嚓——轟隆隆——”
明明還沒到驚蟄,天空卻炸響雷鳴,閃電照亮夜空,呈現出奇異的畫面。
此刻的闊南山,下有無窮水氣匯聚,上有一團熊熊烈火。
天空呈現日月星辰同在,並且還有雨雲和電閃雷鳴,分不清是星辰墜落,還是入了幻境
黃宏川心中震動,他忽然覺得好像自己已經不在闊南山了,可那份山勢牽連的感覺卻明明沒有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