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裡,除了易書元之外,石生的狀態其實是最自然的,一切都可以是假的,但快樂是真的。
易書元同樣如此,甚至他都不去想周圍的一切是真是假,而是如同身在人世紅塵一樣接納周圍,並且將周圍一切當成一次寶貴的機會。
本就在外面都已經對魔道若有所悟的易書元,在此刻的環境下,已經開始理解甚至能牽動幾分了。
畢竟這雖然是公孫寅的劫,但本質上更多針對的還是易書元,即便是劫中套劫,應劫之人怎可能沒有任何機會呢?
雨還在繼續下着,石生穿着肚兜光着小屁股跑了出來。
“灰前輩,我抓的那條小魚呢?”
趴在易書元肩頭的灰勉頓時火冒三丈,一下子人立而起爪子叉腰轉身看向出來的石生。
“臭小子你什麼意思?”
“咦,你沒有吃麼?可是臉盆裡的小魚不見了啊!”
石生狐疑地看着師父肩頭的灰前輩,顯然對它的回答並不是完全信任。
灰勉覺得受到了巨大的侮辱,一下子跳到了石生的頭頂用尾巴狂拍他的頭,讓石生又是痛又是癢癢。
“別打了別打了灰前輩”
“在我這呢!”
易書元說了一句,隨後彎下腰,扯了扯袖口向下,袖中居然裹着一團水從中游出了一條小魚。
這一幕不但胥子昌看到了,這會出來的曹玉高和鄭穎也看到了。
這種程度在對他們所處的境界而言本算不上什麼,但現在的環境下,就和常人見到了法術一樣令人驚愕,也證明剛剛易書元一指點霧並不是偶然。
“小魚!”
石生叫了一聲,跑到了易書元邊上,也不嫌髒,趴在地上撅着小屁股看着師父手邊的魚兒,灰勉也停止了打鬧認真端詳。
這小魚游到了屋檐外的一灘水窪中,不斷吞吐着水,緩慢擺動着魚鰭。
“石生。”
“師父,弟子在!”
易書元看了身邊的石生一眼,帶着幾分意味深長。
“吾道仙法變化玄妙,本是推衍天地之道的運轉規律,而此間天魔外化之變,是天地道妙展現眼前的機會”
“如今你身中道化仙爐已成,算是鑄就了仙基,此地又不得展法,也正好藉此機會一觀變化之妙!”
石生一聽頓時面露驚喜,視線從水窪中的小魚上轉向易書元。
“師父,您教我仙術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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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術與法不過是外在,伱真正要領會的是意,是變化之妙!”
易書元說着指向水窪中的小魚,指尖輕輕觸地,周圍落下的雨水都開始變化,紛紛向着那個水窪匯聚。
慢慢的,水窪處的水溢了出來,甚至成了一條小小的溪流,那小魚也順着水流遊了出去。
“一如走水,其實也是一種變化!”
石生本就聰慧,自身的特殊情況和易書元此刻特意舉的例子,讓石生一下子猶如心竅一動。
石生伸出小手摸着水流,感受着匯聚過來的雨水,好似能通過水聯繫到那條小魚,那是迫切想要離開這裡去往大水域的感覺。
這感覺可能是七分猜測兩分感應,以及一分的將心比心感同身受,而變化之妙的最初階段就在這關鍵的一分。
易書元不知不覺間已經將手伸了回來,而那份如同走水的水流看似立刻就潰散了,但實則因爲石生的小手,至少多維持了容易被忽略的短暫瞬間。
這短暫的瞬間胥子昌看到了,曹玉高和鄭穎也看到了,一直趴在石生頭頂的灰勉也看到了。
而身爲師父的易書元自然更不可能忽略,他臉上也帶了一絲笑意。
一邊的胥子昌已經站了起來,看向石生的眼神也和以往大不相同,甚至帶着一種難以言說的不可置信,而曹玉高和鄭穎同樣有些無法將石生當成單純的小孩了。
道化仙爐?胥子昌確信自己剛剛是沒聽錯的,也明白沒必要問了,比起這等原本讓人震撼的訊息,他此刻反而還在一直盯着那條小魚。
此刻失去了匯聚的水流,小魚在半途依然掙扎着竄動,想要到水更多的地方去。
石生光着腳丫噔噔噔跑出去,捧起小魚放到了一個大水窪裡,然後抱着頭跑回來,才緩解了它的困境。
易書元看着胥子昌,以平和卻有力的聲音低聲說道。
“道起於無,失道者尋道而回,困道者破道而出”
胥子昌腦海中一直是剛剛小魚“走水”和掙扎的一幕幕,直到此刻心神微微震動,身子一個激靈,恍若夢醒!
“道起於無,失道者尋道而回,困道者破道而出爭鋒之處,未必在劍,爭鋒之處,未必在劍!”
喃喃自語幾聲之後,胥子昌臉上少了一些彷徨,神情竟帶上了一些振奮與期許。
下一刻,胥子昌用腳一勾,帶起劍匣後被他伸手接住牽繩背在身後。
“易先生,我要再去師弟家一趟!”
說完這句話,胥子昌已經衝入雨中,向着外部跑去。
易書元抓着毛巾在後面喊着。
“你帶把傘去啊——”
“易先生,我等也快點跟過去吧!”
說話的是曹玉高,在他眼中,即便不能施展仙法,但胥子昌自身修爲擺在那邊。
哪怕是不御風駕雲不施展遁術,也不會比一般的江湖高手慢多少。
十幾裡的距離對胥子昌並不算太遠,必須趕緊跟上纔是。
——
在那河溝邊的院子處,老人還在編着草鞋,時不時看看門外失神片刻。
忽然間,老人見到遠處雨幕中有人狂奔而來,沒一會就已經到了院外,驚得老人下意識就站了起來,他主要是認出了那個木匣子,就是之前擺弄利器的外鄉人。
胥子昌一路跑到院中,此刻站在雨中氣喘吁吁。
“嗬,嗬,嗬,嗬”
一路跑來的他,竟然幾乎是主動散去了身中大多數法力,以至於此刻疲憊盡顯。
這是非常危險的事,因爲在這種狀況下,法力幾乎不可能恢復,不但對身體有很大影響,理論上也會影響原本被壓制的魔念。
但胥子昌卻不以爲意,他用手雙手撐着膝蓋,渾身溼透的胥子昌任由雨水不斷淋落,喘息之中擡頭看着屋中的老人,臉上帶着笑容。
“師弟,自你我知曉對方存在以來,我們互鬥了幾十年,或許最初是我做師兄的一廂情願,但我不信你沒有被激起一絲好勝之心!”
胥子昌將劍匣取下,一端“嘭”地一聲杵在地上。
這一刻,胥子昌眼中幽光閃動,竟然將靈臺心神之力都撤開,心中回想當初種種,得知有師弟時的驚愕,清楚對方與自己際遇不同的錯愕,好勝也好嫉妒也罷,種種過往在腦海中清晰呈現。
魔念有顯有遁,此刻本該是隱遁,顯然是被胥子昌刻意引出,但他直面這一切,卻又使得本該愈強的魔念竟然少了幾分張揚和不可控。
呈現在胥子昌的外在,則是眼神變得更加攝人,一縷縷魔氣若影若現卻始終無法吞噬他的理智。
那腦海中的種種過往,一個個師弟的樣子在心中深處本是漆黑的陰影,但在此刻卻逐漸呈現也逐漸清晰,最終和眼前這個垂垂老矣驚恐不安的老人相重合。
“你在此間輪迴,不就是在怕麼”
胥子昌彷彿已經看透了曾經捉摸不透的師弟,更不再覺得對方高不可及。
“怕乃人之常情,畢竟仙道路遙,修行不易,不過你如今膝下無子,這一方丹丸天地亦無第二人姓公孫,難得師兄我來此,此時不搏真要腐爛在這裡麼?”
胥子昌面對的是一個驚恐不安的老人,但他確信自己師弟聽得到,哪怕現在聽不到,這聲音也不會消散,終究會傳過去。
“你不是說先祖能飛天遁地麼?”
這句話其實也是此前胥子昌念動出劍的依據,證明老人心中道心的一絲掙扎尚在。
而此刻胥子昌或因爲自身聞道而喜,或因爲魔念釋放了張揚,滿是雨水的臉上笑容燦爛。
“此地非無法,法不顯而有道,此地非死域,道顯而生變化”
看過易書元剛纔的那些變化,足以證明縱然此地法不能顯,卻也絕對可以修行,並非死水一潭。
“天道無情,但天道爲公,萬事萬物總會有一線生機!”
胥子昌現在的心態十分快意,曾經師弟獲得的一切都比自己得到的好,但現在他看過易書元施法,聽過易書元講道,而師弟沒有,也算天理循環。
面對師弟的時刻,胥子昌魔念與心念已然統一。
這一刻,他伸手猛然一拍劍匣。
“轟隆~”一聲。
劍匣竟然生生被胥子昌拍入院中地下,僅僅有一個木頂與地表持平。
“胥子昌封劍於此!”
說完這句話,胥子昌走向茅屋,而那邊的老頭從愣神狀態回神,驚慌後退。
“你,你幹什麼?”
“師弟,我們再來比一場,不止是你我之間,也是你我同天道劫數之間,道起於無,從零開始,勝則歷劫而出,敗則身死道消,你不懂道,我幫你解!”
老人眼神深處隱約有一縷神光閃過。
而胥子昌話音才落,身形已經來到老人眼前,右手劍指居於胸前朝上,左手爲掌託底右腕,結印凝神一瞬後就劍指點出。
師門心印,以此定那一份遁去的氣機!
胥子昌此刻行事頗有幾分魔道氣度,也不管師弟隱遁的道念,要強行將之破出。
因爲它已經看透了,而師弟看不透,此代過後公孫之姓在這丹丸世間絕跡,這已經是最後的機會了。
如小魚走水,困於窪地,但雨終究會停,窪地終究會幹,若不走水而出,便沒有任何未來,而這窪地都需要石生捧着魚幫忙放進去呢。
“公孫寅,你藏個屁!”
這一刻,老人被點中眉心。
“咚~”
一道隱晦的氣息爆開,整個身子倒飛出去。
“咣噹~”一聲,老人重重砸在了屋內的工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