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妖最後的瘋狂使得其他武者都根本沒法接近,說實話也不太敢接近,而蝗蟲羣也和瘋了一樣遮天蔽日,甚至把武者們手中的火把都打滅。
無盡蝗蟲好像都有了自己的意識,甚至扭轉了趨光的天性,不斷向着蟲妖集中。
這種情況太過詭異,官府的人不斷大吼着讓百姓後退,諸多百姓也紛紛嚇得逃散,甚至有人跌倒.
楚航人在遠處都看得毛骨悚然,甚至下意識看向了身邊的簡律,確切的說是簡律背後揹着的天子劍。
“阿哥——”
麥阿珂焦急地喊着,她和周圍武者一樣,已經被瘋狂的蝗蟲逼得不得不後退,這種看都看不見的情況,貿然逼近反而是累贅。
蟲子的振翅和鳴叫更是無窮噪音,讓附近的人哪怕喊話都模糊不清。
剛剛還一起結陣對抗妖物的百餘名武者,此刻彷彿都成了一座座孤島
在這種情況下,只有麥凌飛能與蟲妖在混亂中搏殺。
這不是單純的人與妖的搏殺,也是人與災劫的搏殺,蟲妖好似爆發了最後的潛力,無數蝗蟲在它身邊粉碎,化爲一股股氣息飛入它的口中,就連之前斷裂的蟲足都已經重新生長了出來。
不過麥凌飛反而戰意更甚,已經熟悉了這妖怪的套路,已經習慣了蟲子的嘈雜,在這種情況下,反而內心一片通明。
手中的劍彷彿成了爲肢體的延伸,在麥凌飛的舞動之下,擋住快若閃電的蟲肢。
看似在蟲羣和蟲妖的攻勢下無法靠近對方,看似體內的內力不斷消耗,真氣也已經所剩無幾,但麥凌飛卻一點都不急躁,甚至在細心感受着自身的武學變化。
縱然身上的傷痕越來越多,血跡使得蝗蟲們更加狂躁,但也都是皮外傷,或者以小傷替大傷。
武林中已經難尋敵手,麥凌飛很久沒有體會到這種生與死相隔一紙的戰鬥了。
而且內力雖然已經快要耗盡,但真氣卻似乎有所不同,同自身體魄乃至精神都相關聯,麥凌飛戰意越盛,則真氣生生不息,好似有一條氣脈,連接了體魄與神魂。
這一刻,麥凌飛好似回到了當初,回到了大雪山中的壁窟前,回到了當初前輩傳授《清心訣》的那一夜。
《清心訣》的總綱也隨着曾經易書元的聲音在心間浮現:
“心隨意不隨,心觀念不觀,以靜體動,以動襯靜,守住自身天地,任由山水遨遊!”
眼前的不再是單純的蟲妖和鋪天蓋地的蝗蟲,不過是狂風暴雨,不過是驚雷閃電,同風雨災厄爭鋒!
“錚——”
劍音鳴響,麥凌飛渾身經脈一震,內力徹底消失,轉而是真氣大盛。
這一剎那心神之間已經將蟲妖和蟲羣的一切攻勢化爲一種好似靜止的軌跡,而麥凌飛劍勢一變,穿梭避過這些軌跡,所過之處蝗蟲盡數粉碎.
那快若閃電的鋒利蟲足也變慢了,甚至能夠輕鬆預料到它們的軌跡。
一避一閃一格,再輕輕翻身一躍,空中倒懸由上至下,一道鋒利劍光送到蟲妖面前。
“噗~~~”
這一劍刺入蟲妖頂門!
“嗷——”
蟲妖發出了的淒厲的慘嚎,也是這一刻,蝗災的災氣開始迅速消散.
蝗蟲羣潰散了,恢復了正常蟲子的特性,並且變得更加散漫,前赴後繼飛向火堆的同時,也露出了原本被蟲羣遮蔽的事物。
麥凌飛站在蟲背上,他衣衫多處破碎,身上處處是血痕,但與之相對的,龐大的妖物趴在地上一動不動,顯然已經被誅殺。
一柄長劍被從妖物的頂門處抽出,麥凌飛抓着劍輕輕一抖就震散了上面的蟲血,帶着笑容舉劍向麥阿珂方向示意。
一衆武者頓時歡呼起來!
不過這裡雖然是對抗妖物的關鍵一環,在諸多百姓的角度而言,只是整個淺倉縣對抗蝗災的一角。
廣袤的田野邊,大量柴堆點燃的大火燒了整整一夜,到天明前,田間地上的蝗蟲屍體鋪了厚厚一層,各處都是焦香味.——
隨着蝗災被漸漸控制住,至少在嶺東百姓們眼中,嶺東的災禍終於是過去了。
畢竟風調雨順了,蝗災也消解了,雖然確實有不少地方遭了災,但現在嶺東萬衆一心,去年都熬過來了,相互幫撐着熬過今年是問題不大的。
不過在齊仲斌和一些人眼中,自然還有最後一個禍患沒有解決。
登州城,原本的登州衙門官署,如今也兼了振興司馬府,在朝廷還沒有任命新的登州知州的情況下,楚航也實質上行使知州的權職。
今天,書案上的楚航又接到了諸多公文,嶺東另外幾州中,上至州城,下至縣鎮,各處官員都上報災情已定,就連被蝗蟲吃空的一些地方,也在準備或者已經補種了秋季作物。
幾州知州都梳理了今年以來的各種工作內容,希望楚航上奏朝廷,奏報嶺東成果。
換而言之,嶺東已經扛過去了,各地官員欣喜之餘也想要請功了,畢竟誰都知道皇上很看重這塊。
不過楚航卻遲遲沒有寫奏章,此刻坐在公案前,也是看完各地公文,再補充一下早已準備好的奏文。
一邊的簡律同另一名侍衛對視一眼,前者忍不住問道。
“大人,還不上奏朝廷麼?皇上一定十分期盼嶺東的好消息的!”
楚航搖了搖頭。
“再等等,再等一段時日,我怕災情反覆!”
楚航在等什麼?他自己或許也說不太清楚,只有模糊中有這麼一個感覺,讓他清楚災情並非真的已經結束了。
這時有官差匆匆從外面走到辦公的官署外。
“稟告大人,那名天師來了,說,說是.要來向大人借一件東西!”
聽着官差有些猶豫的聲音,楚航卻是心頭一動,立刻站了起來。
“走,我們過去!”
楚航一出官署,兩位貼身侍衛也一起跟上,那名通報的官差愣了一下,也趕緊跟上。
“哎哎哎,大人,您還沒聽我說那天師要借什麼呢!”
已經留了一小撮鬍子的楚航只是笑笑沒有說話,步履匆匆的走向衙門外堂,那裡一名鶴髮童顏的老人正在等着。
不提兆州瘟疫那會,就是之前滅蝗運動的時候,這名大庸天師也已經照過面了,所以登州衙門這邊可以確信,這確實是大庸天師,是得到朝廷承認的。
齊仲斌還沒說話,楚航走向那邊的時候已經先行拱手問禮。
“天師,楚某已經等候多日了!”
齊仲斌微微詫異,這位嶺東振興司馬應該至今還沒看過師父留的書吧,這人還真有些特別了。
“看來司馬大人已經知道齊某要來了!老夫想借天子劍一用,不知道司馬大人敢不敢擔這個責呢?”
天子劍一出,如天子親臨,可斬貪官污吏,可誅蠅營狗苟,是比金牌更誇張的信物。
不說借人如果弄丟了如何,也不用看是爲什麼而借,單就只是借出去都是大罪!
楚航笑了,他這嶺東振興司馬在嶺東道職權雖大,但不過只是虛職,也自認立了一些功績,朝中也算是有了靠山,加上皇上聖明,可能是明知故犯的大罪,但皇上怎麼着也不可能殺他的,大不了罷官而已。
所以楚航笑得很坦然,他已經明晰真正的爲官之道,又怎會在乎其他呢。
“有何不敢,簡律!”
“屬下在!”
“請天子劍!”
簡律猶豫一下,單膝跪在楚航面前,後者伸手從他背後解下黃綢,取出其中的一柄寶劍,劍鞘雕琢精美,但並無什麼寶石鑲嵌,在皇帝佩劍之中顯得有些樸素,卻透着一股厚重感。
楚航將天子劍雙手遞給齊仲斌。
“老天師,請務必善用!”
齊仲斌接過劍的一刻,只覺得有種手心一沉錯覺,這劍有一種特殊的重量,顯然不似凡劍!
“請大人放心,齊某很快就會將劍還回來!”
雙手接劍,轉身便走,齊仲斌沒有多餘的廢話,心神好似已經去往摩州。
——
時年立秋,嶺東道摩州境,除了州域內的少數地方,其餘各縣到處都在下雨。
“嘩啦啦啦”的雨聲已經持續了一天一夜。
並且摩州的雨極爲怪異,時大時小,時而停了又馬上開始下。
只不過百姓們並不太過關注這一點,就算留意到了,但天氣怪異本就是這兩年嶺東的常態,雨勢的變化反而是最輕微的天象了。
“轟隆隆”“咔嚓.轟隆隆.”
閃電在天空不斷亮起,照亮下方的每一寸大地,彷彿天上有天神眨眼,在查看人間的一切。
大地上有些地方十分詭異,地面被雨淋溼了,卻立刻就乾燥起來,天空雨雲飄來卻立刻消散。
並且這種速度非常誇張,而且在不斷移動,大概的範圍從一村之地到一縣之地變化。
齊仲斌揹着天子劍,沒有再顧忌御法問題,乘着風雨追趕着這一股乾枯之氣。
“轟隆隆”
閃電爲其照亮天地,大雨爲其指引道路.
追逐致旱妖邪的這一年時間,也是齊仲斌見證整個嶺東大地各處災情和應對的一年。
齊仲斌數十年斬妖除魔行走天下,從來只專注於妖魔,專注於眼前,卻沒有以小見大,見證過這災劫之下萬民抗爭的場面。
這是嶺東人的信念,也是齊仲斌此刻心中勢要勃發的一股氣數。
這種氣數不但是齊仲斌一個人的,更是嶺東萬民的,好似一股強大的壓力聯合了雨勢,將旱災的氣息不斷擠壓,不斷壓縮過來,以至於到了不得不匯聚顯化的地步。
“轟隆隆——”
閃電再一次照亮大地,天際的雲層之上,有白龍和青黑色蛟龍探頭,有神光隱現。
“嗷吼——”
一種空洞的吼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在一條河流之前,枯黃色的氣息匯聚成了一個披頭散髮渾身枯萎的人形。
“嗷吼——”
這是旱災氣息的顯化,似屍非屍,似妖非妖。
旱魃!
這是一種傳說中的怪物,能導致大旱,卻從來沒人見過。
這一刻,天際的雨勢徒然增大,彷彿天上的神人和蛟龍要將攜帶的水汽全都傾瀉下來!
齊仲斌踏着風雨衝來,反手握住背後的劍柄,心中已經有決死一戰的信念。
“錚——”
“轟隆隆——”
天子劍出鞘的剎那,天地色變,雷光將一切照得白茫茫一片。
嶺東大地上,好似有種種聲音傳來,其中有衆民哭泣,有衆民懇求,有衆民抗舟的號子聲,衆民開渠的呼喝聲,有衆民滅蝗的吶喊聲.
種種氣數匯聚,此消彼長,竟然壓得現身的旱魃動彈不得。
而這一刻,怒目而視的齊仲斌已經揮劍趕到。
恍惚間,持劍的不只是他這位大庸天師,還有楚航和簡律,還有或生或死的嶺東萬民,還有大庸天子
“妖孽,你爲禍夠久了——”
“噗——”
天子劍落下,削過旱魃脖頸,一顆頭顱沖天而起,也隨着身軀一起崩滅.——
又是一年處暑,承天府,皇宮御書房內,早朝結束的大庸皇帝已經回到了這裡。
今天大朝會,李謙在文武百官面前,宣讀了嶺東抗災的最新奏文。
時任嶺東振興司馬的楚航在文中表示,嶺東各境已經結束旱情,雨水充沛,嶺東各處蝗災也已經結束,妖言惑衆之徒也盡數收監,嶺東各地的田地要麼即將收穫,要麼已經補種
有很多人家已經吃上了自己種的新糧,雖然收成不算太好,卻足以扛到來年收糧。
這代表着嶺東的災情,已經徹底結束,朝會以皇帝下旨減免嶺東百姓三年賦稅後結束,也讓此刻回到御書房的他真正能鬆一口氣了。
“陛下,您休息一”
章良喜端着茶水過來,話到半截卻立刻止住了,明明纔是上午,不過此刻的皇帝已經趴在御案上睡着了。
御書房的外室內也有一張桌案,這裡坐着的是起居郎,屬於大庸史官制度下的官員之一。
起居郎的桌案上不但擺着記述皇帝各種事務的書冊,也應皇帝要求放着一些史書,甚至有當今未曾完善定論的文字。
有關嶺東災情的記述,太史令已經發文過來請皇帝過目,只是皇帝太累,暫時還放在這邊書案上。
嶺東大災當然也有更詳細的記述,或者來自民間,或者來自其餘地方。
但在史書上,其實嶺東大災也就短短一段話:
承興十七年,嶺東道大水,帝遣欽差李謙統領大局,水止起疫,後發大旱又起蝗災,帝命司馬楚航留治,抗而消之,十八年秋,災禍止
大庸朝野上下運力,嶺東大地之上萬衆一心,驚心動魄轟轟烈烈的治災過程,也就這麼一段話而已。
與之相對的,桌角的史書上,也有百來年前一場大災:
均盛二十一年,江北饑荒赤地千里,百姓析骨而焚,人相食
也是短短一段話,不知包含了多少苦難與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