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靈縣大集之前的幾天,段嗣烈已經帶人在城中細細搜尋了一遍,也抓獲了一些細作殘黨,依據則是那六人程度不一的供詞。
臉上之前的六人,總計抓獲的人數其實只有十一人,還有兩個是鹿靈縣本地人,但似乎並不知情,只是收錢跑個腿之類的。
但對於那個逃走的高手,這暫時沒有音訊,甚至被抓的人似乎也意識不到這麼一個人存在,這也讓段嗣烈和楚航傾向於相信那人可能是大庸自己的江湖武者。
很可能就是那天給楚航送過秘信的人。
十五這天天還沒完全亮,鹿靈縣南城外的大集已經一如既往地熱鬧。
城南外的盛況對比西北大部分地區也算是熱鬧的,這種程度的人員聚集,縣衙的人手外加段嗣烈的親兵就顯得有些捉襟見肘了。
不過到了今天,楚航和段嗣烈也不求什麼封鎖了。
集市上最顯眼的攤位依舊是那一個,不過和之前不同的是,今天楚航來得更早了一些,早到攤位還在擺開的時候就來了,周圍人流也還沒有到頂峰的人擠人,而他身邊也多了一個段嗣烈。
裴長天依舊坐在原來的位置,遠遠就留意到了楚航和段嗣烈,他的心跳也微微快了幾分。
“咳咳咳”
咳嗽略微有些抑制不住,那一晚同段嗣烈交手留下的暗傷自然還沒好。
來來往往揹着揹簍的人總是略過視線,不過楚航和段嗣烈也已經慢慢來到攤位前,他們沒有在賣貨的前部停留,而是繞過一側到了裴長天跟前。
裴長天已經站了起來,主動向着楚航行禮。
“楚大人,今日又來集市了?”
“哦?上次你不是不認識我麼?”
楚航帶着笑意問了一句,裴長天略露出一絲笑容。
“上次其實也認識,只是在下敏感多疑,並未有所反應,咳咳咳”
段嗣烈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裴長天。
“閣下這咳嗽沒幾天吧?”
“段兄這倒是誤會了,這位姓金的東家身染疾病不多年,這咳嗽一直如此。”
“咳咳咳楚大人說得是,金某與家父患病多年,這攤位除了賺些銀錢,更多的是向山民收些藥材哦,在下金長天,不知這位大人是?”
段嗣烈微微點頭,抱拳道。
“段嗣烈。”
那邊在忙碌攤位的一個老者也走了過來,看向裴長天的時候露出擔憂的神色,而後者心中像是下定了決心,向老者微微點頭後再次面向楚航和段嗣烈。
“果然是段將軍,實不相瞞,在下也有事情找兩位相商,不知兩位是否方便移步?”
面對段嗣烈甚至是楚航的懷疑,裴長天表情平靜,絲毫沒有任何懼怕感,而前兩者自然更沒什麼好怕的。
今天大集還沒結束,裴長天就帶着楚航和段嗣烈一起去了縣城內的自家宅院,一同跟隨的還有段嗣烈的幾個親兵和縣衙的一些衙役。
院子並不大,但進入院內就能聞到明顯的藥材味,不過裴長天卻發現自己父親居然穿戴整齊坐在了客廳中,好似早就等在了這裡。
“爹!”
裴長天驚呼一聲,立刻向着客廳衝去。
“爹,您怎麼在這,您不是”
裴長天的話說不下去了,他明明已經將老人送到鄉村去了。
老人微微搖了搖頭,輕輕咳嗽着站了起來,向着楚航和段嗣烈行禮。
“見過兩位大人,咳咳咳.”
楚航如今感知多少有些特殊,一看這老人就是神情憔悴的樣子,而這一點其實常人也看得出來,段嗣烈就更不用說了。
兩人趕緊上前幾步。
“老人家不必多禮!”
老人微微點頭,從桌前走開,看向自己兒子笑了笑道。
“天兒,爲父前半生對不起你娘,後半生對不起你,當年出事還自亂陣腳,靠着伱才勉強渡過難關,實在非爲人父之道。”
老人知道兒子要幹什麼,也知道今天也等於是在賭,不過其實還有更好的辦法。
對兒子說完這句話,老者一步步走向客廳門口,看向楚航和段嗣烈,兩人也在打量着他,雖是老態龍鍾病入膏肓,但此刻卻站得筆直。
或者說,不只是站得筆直了,此時的老人體內的經脈中內氣翻騰,自然升起一股淡淡的威勢,彷彿他又成了當初那個梧州第一大幫的天鯨幫幫主!
這股氣勢讓段嗣烈都不由流露出戒備之色,但他身體沒有動,即便距離如此之近,他也有把握護住楚航,況且老人眼中並無殺意。
老人深吸一口氣,再次向着面前的官員行了一禮。“正式向兩位大人通名,老夫正是裴東豪,猶記得朝廷告示上說,揭發檢舉有功者從輕發落,功勞重大者既往不咎,天兒說服我自首,亦算檢舉之功吧?”
“爹,您這.”
裴長天既是感動,又有些無奈,他何時說了要直接攤牌了?
楚航和段嗣烈都皺起眉頭,面面相覷之下,還是楚航問了一句。
“老先生,你何罪?”
很顯然老人說的肯定不是之前細作那一樁事。
老人微微一愣,隨後自嘲地笑了笑,一邊的裴長天也已經放鬆下來,事已至此或許這樣也好,便由着父親吧。
“哈哈哈哈哈哈.東躲XZ十幾年,朝廷早就忘了啊.老夫是當年梧州的天鯨幫幫主!”
楚航和段嗣烈同時面露驚色,這麼一說,他們就都想起來了,天鯨幫的事情當年還是挺轟動的,當然,還遠比不上之後的武林大會,但也因此讓人至今都記着天鯨幫。
只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天鯨幫幫主的名字都讓人遺忘了,更何況當年不論是楚航還是段嗣烈都對這名字並不感興趣,也沒刻意去留意過。
“原來你們是天鯨幫的人,看來你應該叫裴長天了?金長天,鯨長天?”
楚航喃喃着,神色從驚訝恢復平靜,看向裴長天的時候,後者同樣面帶微笑十分坦然。
段嗣烈臉上也露出玩味的笑容,雖然出人預料,但卻有些相信裴長天確實不是細作同謀了。
雖然理論上講,天鯨幫的罪當年可不小,完全有怨恨大庸替南晏賣命的理由,但真要如此,也不必上演這一出了,並且直覺上,段嗣烈願意相信此刻的父子。
“說起來,當年傳言中也是你們天鯨幫先發現了先天前輩的蹤跡的。”
“都是陳年舊事了,既然兩位大人不急着抓捕我們父子這對朝廷欽犯,那便聽我多聊上幾句如何?”
裴長天這麼說,自然不可能有拿自己父親領功頂罪的意思了,他坐在桌前,從懷中取出一本書卷和一塊羊皮紙。
楚航和段嗣烈見狀,也走了過去,在桌邊坐下。
這會反而是裴東豪分外顯眼。
“爹,您也過來看看吧。”
老人微微舒出一口氣,也走到桌前坐下,雖然疲憊萬分,心中卻也有些振奮,強提精神看向桌面,而裴長天已經將羊皮捲紙攤開,上面是一張特殊的地圖。
這地圖並非畫全了地形,而是隻有簡單線條,但上面標註了各種細節,代表着地名和人物以及一些其他事物。
“楚大人,段將軍,除開你們在酒樓中的那一夜,此前縣中的夜間動亂我也注意到了,並且那兩個南晏細作也是我制住的,只是沒想到他們如此果決。”
“想必兩位已經看過屍體了,一人腋下破穴,一人腰椎錯骨。”
楚航微微點頭,看來確實是他出手了。
“那一夜過後,我就留心注意一些以前不曾留意的事,更是命天鯨幫剩餘幫衆,自身一些渠道暗中調查,那天他們有人一來鹿靈縣我就已經知道了,所以纔會在酒樓外暗中觀察.”
說着裴長天露出苦笑地看向段嗣烈。
“只是沒想到段將軍在此,倒是裴某自作多情了,哦,說回此圖,俗話說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官府很多時候留意不到太細的地方”
“而我們這幫天鯨幫餘孽想要生存,自然得開脫一些門路,想要躲藏自然得了解很多細節,我們以前並不留意細作的事情,但經過此事,我也在細思種種可能.”
楚航和段嗣烈的表情逐漸嚴肅起來,隨着裴長天的講述,一個官府和軍隊平常都不太接觸得到的西北漸漸展露在他們眼前,山水村落武林勢力皆有,既是江湖也牽扯小民,販夫走卒三教九流盡在其中。
圖上的內容已經十分豐富,而書冊上的細節更是詳盡,並且不限於鹿靈縣一地,這也正是楚航自上任以來一直想要了解的情況,而天鯨幫十幾年的鑽營自然遠勝過他的所得。
裴長天滔滔不絕講述,其中也夾雜着他們父子兩偶爾的咳嗽,而楚航和段嗣烈儘量不打斷,只有疑惑的時候纔會引申一下。
等裴長天講得差不多了,時間也已經是正午,楚航只覺得對西北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哪怕是本身算是西北人的段嗣烈,畢竟從軍多年,且也不深耕這些東西,也是微有震撼。
“其實這也不只是西北,大庸各處,乃至別國他境天下各方都是如此,底下盤根錯節牽扯衆多,這纔是人間常態!”
楚航微微點頭,爲官者高高在上很多時候瞭解都不夠啊!而他也不得不承認,天鯨幫當年的勢力,確實不是靠單靠蠻狠和運氣。
“天鯨幫如今還有多少人手可以動用?”
楚航認真的問了一句,這似乎很敏感,也關係到幫衆的安全,但裴長天心頭卻是猛跳,這某種程度上也代表着楚大人的認可,代表着機會。
“實不相瞞,除去不再願意涉足江湖的,我天鯨幫如今能動的,還有三百多人,其中不乏好手!”
楚航微微點頭,他也不是迂腐之人,這天鯨幫,尤其是這裴長天,可堪大用!他看向段嗣烈道。
“今日本官並未見過什麼天鯨幫餘孽,只有一羣江湖義士,而當年天鯨幫的事情或許他日也有轉機!段將軍以爲呢?”
段嗣烈笑了笑。
“段某亦表贊同,聖上乃世之明君,自然賞罰分明,也有容忍之量用人之魄!”
裴長天沒有說話,剋制心中激動,起身向着兩人躬身行了一禮,他相信這兩人都是重信諾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