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仲斌所在的那個樹下角落,其他人是不怎麼留意的,往來香客就算要解籤也一般會去最近的地方。
但剛剛那個婦人卻正好在留意着新來的老相師,然後在她眼中,就好像老相師起身站了一會,隨後一伸手,兩手中就和變戲法一樣多了兩個東西。
而正在齊仲斌思索,那個婦人也發愣的時候,本來已經杵着拐離開的喻婆卻又杵着拐回來了,並且直接走出了廟宇。
“婆婆?您怎麼回來了?”
喻婆經過了婦人身邊,不過喻婆這會沒理會她,徑直朝着齊仲斌走了過去,顯然後者對喻婆也沒有什麼戒備心,此刻回過神來也只是看向接近的喻婆。
“老東西,剛剛有沒有看到什麼光落下來?”
喻婆對待齊仲斌可沒有什麼好臉色。
當然,齊仲斌也已經習慣了,早個十幾年或許還能吵的起來,現在卻不會了,尤其時至今日,心知喻婆大限將至的時刻。
“我也看到了,卻也沒瞧個真切”
“你手中的是什麼東西?”
喻婆忽然留意到那死老頭手裡拿着的東西,湊近幾步看來,似乎是一白一黑兩塊玉牌,瞥了一眼上頭的字,擡頭略顯鄙夷地看了齊仲斌一眼。
“也是快九十歲的人了吧?還在癡心妄想,像你這樣的,以後去了陰司,也不知道多少孽債呢!”
齊仲斌心態平和地看着面前已經顯得有些佝僂的老太婆,只是這麼看着她。
此刻齊仲斌眼中的不只是一個垂垂老矣的老婦人,更彷彿看到了曾經的那個年少師妹,爭執了半輩子,僵到了都白了頭。
“當年的事,都是我不好啊,對不住你們”
喻婆一下子愣住了,而在她身後過來的那個婦人則微微張嘴,這似乎有故事啊?
“伱,你你你,你瘋了?老來癡傻?”
喻婆看看齊仲斌,卻見對方眼神十分清澈,簡直不像是一個老人,卻讓她有些慌,身子都後撤了幾步。
“老不死的是覺得我不行了,來笑話我了,你給我等着給我等着”
喻婆變得罵罵咧咧,杵着柺杖快步走向廟中,那婦人讓開道路,但微微捂着嘴看看喻婆又看向那個老相師,心中有一股莫名的八卦之火
齊仲斌望着那個快步離去的背影,明明是自己服軟低頭,怎麼好像逃的人卻是她?
“嘿師父說得對,有時候人們追着追着,其實未必知道自己究竟在追什麼.”
喃喃一句,齊仲斌也沒覺得剛剛有什麼挫敗感,反倒心中舒坦了不少,隨後收起手中的玉牌在位置上坐下,這才坐下沒多久,面前就來了一個人。
齊仲斌擡頭看向攤位前的婦人。
“新廟祝也要解籤問卦?”
婦人搖了搖頭,只是問道。
“這位老先生,您和喻婆婆早就認識吧?”
“認識大半輩子了”
齊仲斌不再多說什麼,只是坐在位置上閉目養神,婦人幾次想要張口問一問,但既有些不好意思開口,又有些怕喻婆。
茗州城的墨家院內,如今的石生已經個子高高身形挺拔,長成了一個大小夥子的模樣了。
此刻的石生就在後院的花園的魚池邊的草蓆上半躺着,一手枕着頭,一手在輕輕拋着手中的兩塊玉牌,也是一黑一白,天仙令和星羅諭。
石生臉上微微皺眉,似乎在思索着什麼。
我不該去打攪師弟吧?
“阿哥.阿哥”
一個小女孩跑進了花園,手中抓着兩串冰糖葫蘆,見到懶散的兄長果然在池邊,頓時露出笑容,衝過來的時候,手中一串冰糖葫蘆忽然向前甩出。
“看標~”
石生頓時仰躺,那隻枕着頭的手臂伸向天空,兩根手指就夾住了飛來的冰糖葫蘆,隨後向着妹妹露出笑容。
“準頭不錯啊丫頭!”
“那是當然咯!”
墨曉容拿着一串糖葫蘆跑了過來,最近幾年兄長變得懶散起來,總喜歡待在水邊,自己家花園的魚池旁鋪個草蓆也能躺一天。
“魚有什麼好看的,用輕功帶我飛好不好?”
“不好,你阿哥我這點功夫,你小時候抱得動你,現在你長這麼大了,可是背不動了!”
墨曉容頓時鼓起小臉。
“可是阿哥你也長大了啊,你都和爹爹一樣高了!”
“反正我背不動你了。”
石生說着,咬了一口糖葫蘆,味道酸酸甜甜十分好吃,對於他而言,這六年好似過得非常快。
身邊的墨曉容卻已經發現了兄長手中的,玉牌,一下子撲到了他身邊,伸手就抓過其中一塊白色的。
雖然很多儒生都未必看得懂天仙令上頭的古篆體,但墨曉容家學淵源,又時常在石生做功課的時候陪着,她倒是正巧能看得懂。
“仙尊?好精緻好漂亮的小玉牌啊,哪家鋪子出的,給我也買一個好不好?”
“這可不是哪家鋪子能出的,花錢買不到。”
石生說着就從妹妹手上把天仙令拿了回來,後者不依不饒,又想去搶,但怎麼可能搶得到呢。
“你有兩塊呢,給我一塊嘛!”“一塊都不可以給,不過你若是乖的話,三年後我帶你一起去玩怎麼樣?”
“三年這麼久麼?那會爹孃都送我去書院了就不能馬上去玩麼?”
石生“噗噗~”幾下,把山楂子吐到魚池裡引得池中以爲是投食了的魚兒紛紛來搶,然後轉頭看向不過才十歲的妹妹。
“那可不行,這種事被發現了估計以後就做不了了,既然很可能只能帶你去一次,那肯定要三年後,那會可不知道有多熱鬧呢!”
“是出遠門麼?”
墨曉容興奮起來,玉牌也不搶了,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兄長。
石生想了想點頭道。
“那肯定是出遠門,很遠很遠的那種,很多人一輩子都到不了的地方!”
“啊?那爹孃肯定不同意啊,就算你偷偷帶我去,等我回來了你是溜了,爹孃就會教訓我了!”
“哈哈哈哈哈”
石生大笑了起來,用手指戳了戳妹妹的額頭。
“人小鬼大,到時候等你睡着了,我在夢中就把你帶出去了,爹孃都不會發現!”
小女孩頓時覺得自己被騙了,氣鼓鼓道。
“阿哥你說胡話呢,夢裡怎麼帶人嘛!”
“阿哥什麼時候騙過你啊?對了小妹,幫阿哥一個忙好不好?”
墨曉容生氣歸生氣,但聽到阿哥需要幫忙,頓時瞪大了眼睛看向他。
“什麼忙?”
“你啊,去一趟順天娘娘廟,廟外角落的樹下肯定有一個老相師,你就告訴他,如果想要我幫忙的話就只管來尋我,不需要難爲情,哪怕是要去求養元丹,我也會幫他!”
石生當然知道喻婆婆道路不同,但如今的他也清楚,所謂道路不同也不是不能改的。
身上雖已經起了神光,但若是能得一枚養元丹下肚,這點化神光又如何比得過仙丹洗經易髓歸養元氣,關鍵是不論如何,喻婆至少能再多活很久。
當然,這麼做或許不太好,但若是師弟心中有此想法又顯得猶豫,石生肯定會幫忙。
師父雖然見不着,但石生知道哪裡有養元丹,灰前輩身上就有一枚。
“什麼是養元丹?”
墨曉容疑惑地問着。
“算是一種藥咯,你快去吧。”
“那你自己怎麼不去?”
“你快去吧,他見着我可能難爲情呢!”
墨曉容面露狐疑,咬了半顆糖葫蘆,最終還是小跑着離開了,阿哥真是越來越懶了!
順天娘娘廟外,如今代理了大多數廟祝工作的婦人今天一有機會就會到廟門口看看,這會也是這樣。
主要是心中好奇。
當然,那棵樹下又偏僻,而且老相師又是纔來沒什麼人熟悉,廟裡香客日常往來的香客大多不會過去,所以攤位顯得冷冷清清,似乎一天都沒開過張。
只是這會婦人再出來,卻發現有一個小女孩從廟外街上跑來,身後不遠處還有家丁模樣的人跟着,明顯是大戶人家的小姐。
這小姑娘徑直跑向了那棵大樹,來到了那個老相師的攤位前,也不知道說了什麼,引得那老相師仰頭大笑着。
大樹下,墨曉容好奇地看着這個鶴髮童顏的老爺爺。
“老爺爺你笑什麼,很好笑麼?阿哥的話你記住了嗎?”
“哈哈哈哈哈記下了記下了,回去轉告師兄,就說師弟銘記於心,但請師兄不必掛懷。”
在墨家人面前,齊仲斌沒有太多隱瞞的意思,因爲墨家人對很多事本來就是知情了,這倒是聽得小女孩微微一愣。
師兄?
“還有什麼事麼?”
“沒有了!我走了!”
齊仲斌點點頭,向着小女孩拱了拱手。
“好,路上慢些!”
看到這麼個老人向自己拱手,小女孩頓時樂了,也學着他拱手回禮。
“我知道了。”
小女孩蹦蹦跳跳地離開了,而齊仲斌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不由有些感慨,好靈秀的丫頭啊!
即便術士很多隻願意收男子爲徒,可是即便當年的自己若是遇上這麼個丫頭,自己怕是也會想辦法看是不是能收徒傳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