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那邊的老人看着院門方向睜大了眼睛,雙眼之中瞳孔微微放大,門口那邊的身影有些陌生,但又是如此熟悉。
而從院門處傳來的聲音彷彿帶着一種旋律,讓老人恍惚中看到了曾經年少輕狂的自己,也閃過之後的種種經歷。
“易先生齊天師.”
老人扶着竈站了起來,走到廚房門口,愣愣地看着院門處已經進來的兩人。
但對於這麼多年過去了,易先生依然還是當年模樣,老人卻出奇地並不覺得太過意外,哪怕曾經的易先生在易家那邊似乎已經老去過了。
易書元口中輕吟着漸漸收聲,臉上的帶着微笑步入院中。
在易書元的眼中,此刻的阿飛亦如當年在雪山中的模樣,眼中閃爍着光芒,隨後漸漸這個身影與如今的老態相重合。
“怎麼,不歡迎我們進來?”
易書元這麼玩笑一句,老人這才如夢初醒,神色顯出幾分激動來。
這麼些年來,已經很少有事情能讓老人如此激動了。
“快快,先生,老天師,快快請進,水馬上就開了!”
老人腳步利索地邀請兩人入裡屋,但這屋子的格局註定了裡面較暗,易書元索性從裡面搬了兩條凳子,遞給齊仲斌一條。
師徒二人就坐在屋外的屋檐下,正好也能看着阿飛燒火準備。
老人回到廚房的時候,鍋中的水已經開了,舀起開水就先往準備好的茶壺裡面灌,臉上的笑容就沒有收起來過。
今日心知客將至,卻不知客是誰,實在沒想到是這樣的驚喜!
凳子都搬出來了,老人索性也搬出來一張小桌板,茶壺和茶盞擺到上頭,更是翻找出茶點來,其中有一些東西還是之前那羣江湖人留下的。
“易先生,老天師,請用茶!”
老人親自爲兩人倒茶,而易書元則是拍了拍自己坐的長凳一角,示意阿飛過來坐,後者也並不推辭,就這麼坐到了一旁。
自南海龍宮那一劫的夏至過後,距今已經又過去數月,天氣時冷時熱,今日正是秋涼的時候。
茶盞可以暖手,熱氣騰騰的茶水帶起一陣陣水霧。
易書元其實有很多東西可以問,問阿飛爲何不回家,問阿飛爲何不成家,問阿飛這些年經歷了什麼,問阿飛爲什麼在這.
但這些問題似乎又有些蒼白,似乎在隱約之間,易書元也能感受到阿飛的幾分複雜情緒,這裡面本就包含了答案。
所以話到了嘴邊,出口的卻是另一個問題。
“阿飛,你知道我們要來?”
老人託着茶盞,笑了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我知道有客人要來,卻不知道是易先生和齊天師要來,對了,我還預留了一條鮮魚,一會爲先生和老天師做來吃!”
“那可太好了!”
灰勉的聲音發出,同時也一躍從易書元衣領處蹦出來落到了小桌板上,自顧自拿起了一塊餅子。
這聲音讓老人面露詫異,曾經也見過易先生身邊的這隻貂兒,而灰勉則轉頭看向老人道。
“怎麼,不認識我了?”
“認識,不過想來還不夠認識!”
麥凌飛當年可是斬過妖的,多年來也並非沒有遇上過一些其他的一些怪事,見到能說話的妖怪也有心理準備。
說着,阿飛站起身來,向着灰勉拱手行了一禮。
“在下麥凌飛,重新認識閣下!”
這讓灰勉微微一愣,放下手中的食物拍了拍爪子,也向着阿飛拱手回了一禮。
“我叫灰勉,乃是乾坤一脈護法!”
“護法?”
阿飛複述了一遍,而一邊的齊仲斌則是笑道。
“麥大俠可勿要把灰前輩同當年那隻蝗妖聯繫起來,二者不可同日而語,你眼前的小貂兒,非凡人可想也!”
其實齊仲斌不用說這麼多,一句“灰前輩”足夠說明問題了。
“灰前輩請用茶!”
麥凌飛又取了一個茶盞,單獨爲灰勉倒了一杯茶水,讓灰勉也咧開了嘴露出笑容,它本就對阿飛感官不差,這會更是多幾分好感。
“你這小子,也難怪先生看重伱!”
這話聽得易書元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看着阿飛。
“在這住了多少年了?”
“九年了”
“知道你外甥一家一直在找你麼?”聽到這,阿飛略顯慚愧地點了點頭。
“江湖拖累,有心也好,有欲也罷,便不打攪他們的平靜了,就當麥凌飛已經死了吧!”
“不想再找個傳人麼?”
易書元說着,端起茶盞吹開茶沫喝了一口,茶是好茶,卻也是陳茶,雖然還沒問過,但他卻知道阿飛曾經有過徒弟。
聽到這話,阿飛眼中閃過一絲追憶,似乎略有晶瑩,良久沒有做聲,好一會後才搖了搖頭。
“不想再找了,免得害人.”
易書元伸手拍了拍阿飛的肩膀,忽然想到了當年雪山中的事情,想到了傳阿飛清心訣之前的那些事。
“這些年,是不是也有許多人找到你,在你面前求着你收下他?”
阿飛聽到這話,臉上露出一絲追憶,想起了曾經的自己,不由微微點頭。
“以前是有很多,也有人曾打動了我,或許是想到了曾經的自己吧.”
說着阿飛又看向易書元,當年在元江縣,他就已經想到了易先生可能以武入道了。
後來在嶺東的真君廟,那種感覺更加強烈,那會老天師喊易先生師父,他就知道絕不簡單,而城外的一場比武,讓阿飛提前見識到了幾乎在先天以上的精彩。
如今再見易先生,一切事已經不言而喻,所謂仙人,或許就是這樣吧。
只是對阿飛而言,如今的他卻並不是太過在意這些了。
齊仲斌只是坐在旁邊沒說話,而灰勉喝了一口茶水,倒是主動開口了。
“麥大俠,說說這些年的江湖事吧!”
“又如何是一時半會說得完的呢?對了,我來處理一下魚!”
阿飛起身去廚房殺魚,而易書元平靜的聲音也從後方傳來。
“我們也不急,便慢慢說就是了!”
阿飛回頭看了一眼,下意識點了點頭,或許就如易先生來時輕吟的詩詞一樣,知己難逢幾人留,再回首卻聞笑傳醉夢中。
能真正坐下來傾訴的對象,世上還剩幾人呢?
江湖夢,夢江湖。
麥凌飛的前半生可謂是精彩紛呈,道盡了少年江湖客意氣風發春風得意,道盡了快意恩仇闖天涯!
只不過人生有得意也會有失意,阿飛其實一直是一個較爲感性又胸中有義氣的人,從草原到大庸,從大晏到西域,他所過之處,路見不平拔刀相救常有,也會做一些更深層的事。
大晏這片土地上混亂起來的時候,阿飛在這停留的時間就長了,幫助的義軍也不少,更是曾經結識自己的紅顏知己,有過最接近美滿的時刻。
如今卻成了往事如煙一場空。
或許這也是阿飛此前對所謂義軍多少有些不屑一顧的原因,從他口中,易書元得知,其人親手殺的義軍頭子也有兩個呢。
江湖歲月催人老,催人老的不只是簡單的時光流逝,更是江湖中的種種遺憾令人哀傷。
紅顏故去是其一,池慶虎當年因爲義軍而死也是其一,親傳弟子之死也是其一
甚至是大庸武林麥家,因爲先天境界的事情終究傳出,其後發生一系列的事情讓阿飛徹底心寒,也是其一。
“所謂江湖啊,就正如漁翁泛舟所過能見之江湖,有白天黑夜,晴天與風雨,有些事來得猝不及防”
阿飛對於許多事都是簡單帶過,似乎三言兩語,就說了許多許多。
可這也是麥凌飛的一段人生,其中可定是有波瀾壯闊,有驚心動魄,有溫存柔情,有風消雨歇的寧靜。
只是此刻從阿飛口中說出來,似乎都頗爲平靜,只是眼神深處偶爾閃過的晶瑩出賣了他,又或者,在易書元面前,阿飛的情感早已呈現得明白。
麥凌飛其實還是那個麥凌飛,數十年風霜讓他變化很大,但又有些東西是時間無法改變的,至少有些人是這樣。
易書元放下了茶盞站了起來,走到了廚房中,此刻阿飛已經處理了鮮魚。
“想見見他們麼?”
阿飛微微一愣,轉頭看向易書元。
“先生說見誰?”
“見你所想,見你所愛!”
外頭,齊仲斌看向了院外的遠方。
那邊有人似乎是又折返了回來,正是早該離開的班裕光,剛剛江邊那兩人出現得有些蹊蹺,他害怕因爲自己等人的逗留,從而連累了漁翁老伯。
不過此刻遠遠眺望過去,看到院中有人坐在那邊喝茶,似乎並不是要對人不利的樣子,班裕光心中也就微微鬆了一口氣。
但班裕光也沒有立刻就走,而是在遠處的樹上又多觀察一會,沒多久,他就看到廚房走出來一人,正是剛剛江邊的兩人之一。
只是此刻班裕光不由皺起眉頭,不是覺得兩人多不好,而是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漏了什麼事。
這一想,這一琢磨,忽然又覺得好似那人在哪看過,不對,也不是在哪看過,因爲並沒有眼熟的感覺,更像是在哪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