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婉現在,除了對這裡骯髒的環境有些不滿意,大體還是鎮定下來,並不像一開始那般焦慮。
順天府的女監比起別地的監牢,情況還不算太差,畢竟是天子腳下,陳筱石也不是個太過分的府尹。他對上諂媚,對下卻不至於過於苛責,但還是關心國事,關心民衆,對轄內的各項事務都很上心,在他的管轄範圍內,大牢裡的情況也沒糟糕到整日都是竇娥冤的地步。
董婉被關押的地方,在中間的牢房裡,一共有七個犯人被關在一處。
進了牢房,董婉就靠在牆上閉目養神,主要是實在不想看周圍的那些小動物們,也沒和其他人搭話,事實上,所有的犯人都很安靜。
“就是她?得罪毓少的那個女人。”
正閉着眼睛想,她剛纔應該吃飽了肚子纔對,那會兒想着不要吃太油膩,她這陣子長肉長太多,現在可好,想吃肉還不知道要等幾天。
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冷厲的呼喝,董婉擡頭,就見有個牢頭兒大踏步地走到牢房門前,盯着她看了幾眼,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老六,毓少的賞錢,咱們先活動活動手腳。”他一伸手,從袖子裡摸出個荷包掂了掂,一邊坐在椅子上喝酒的那個叫老六的,就慢吞吞站起來,掏出自己腰裡頭的布包,布包打開,一排密密麻麻的長針銀光閃閃。
“全試試?”
一開始的那牢頭兒瞧着那數量,額頭滴下兩滴冷汗,連忙攔了攔,低聲道:“現在毓少又不在,你玩這個他看不見咱也得不了好兒,等毓少來了再玩大的。”
老六點點頭,“那行,先來三分之一。”
兩個人說着話,一開始開口的牢頭兒就拿出鑰匙準備開門,一羣女囚嚇得瑟瑟發抖,躲得遠遠的,誰也不敢靠近董婉半步。
整個牢房裡的氣氛頓時緊繃。
好幾個女囚就蜷縮起身體來。
董婉一時間也嚇了一跳,結果那個叫老六的牢頭剛擡腳從外面走向牢房,剛剛登上石階,就一頭栽倒,哐噹一聲摔下來。
只聽咯嘣一下。
“嗷——”
那牢頭兒慘叫了一嗓子,抱着自己的大腿渾身顫抖。
其他人都嚇了一跳,哪裡還顧得上別的,連忙找人把他擡出去救治!
董婉:“……”
摸摸貼在手腕上,只有棉線那麼細,不仔細看都看不見的紋身狀黑蛇,她還是不能確定,這是道具在起作用,還是今天就輪到牢頭兒倒黴。
不過,之後接二連三發生的慘劇,好像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沒多時,又有個牢頭從外面來,顯然是接受了命令,直接拎着皮鞭,都是那種有倒刺兒的長鞭,衝着董婉一鞭子下去,那鞭子沒甩到她身上,自顧自一轉彎,抽到了牢頭自己的腳上,他站立不穩——又倒下了一個,而且更倒黴,這位不只大腿斷了,脖子還扭了,只能歪着腦袋躺在牢裡等人來救。
發生兩次意外,還能叫意外。
等第三個牢頭想打董婉巴掌,卻忽然有個女囚發瘋,撲過來差點兒把他小手指咬掉,偏偏那女囚是上面要的犯人,他連打一下都不成!
等到發瘋的女囚讓人單獨關在一個牢房,剩下的那些拿了毓少好處的傢伙,愣是誰都遲遲疑疑,不大敢靠近董婉。
要說一羣牢頭,獄卒還僅僅是遲疑,心裡嘀咕——這個犯人是不是命中帶煞,沾上就倒黴,那董婉卻對自家這個好像不怎麼神奇的系統更添了三分信心。
可惜,使用時間太早,應該等那個什麼鬱少過來再使用……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再抽到!!
那幾個獄卒都惦記着毓少會給的賞錢,且哪怕不爲賞錢,辦不好那位主兒交代的差事,他們絕對會倒黴,正想着鼓動那幾個女囚去試探試探情況,外面就出事兒了,先是有十幾個女學生堵了順天府的門,招來一堆看熱鬧的。
一開始,他們還沒太擔心,難道區區十幾個學生,真敢硬闖順天府大牢不成?真要鬧事,全抓起來正好再挖一筆銀子。
事實上,那些衙役也的確沒太在意就動了手,推搡了幾下,奈何事情的發展,很快超出他們這些人的想象,他們這一推搡,女學生登時更加激動,甩出來的後臺一個比一個厲害,這個說是某某大人的孫女,那個說是哪個洋行的千金,而且學生人數越聚越多。
沒多大一會兒,烏壓壓來了一大片,乍眼望去,起碼有上百人,一下子就把順天府的大門堵得嚴嚴實實。都打着旗號,穿着同樣的衣服,一看就都是富貴人家的小娘子,個個激動得不行,有人怒喝連連,有人忍不住啜泣痛哭。
京城的老百姓都愛看熱鬧,這麼多年紀或大或小的漂亮女生集聚一處,那些看熱鬧的老百姓哪裡還肯走。
一時間,不知情的人還以爲有暴民衝擊官府來着。
這事兒在眼下不稀奇,全國各地,一遇上水澇旱災,各地不發生幾次衝擊官衙的事件,連當官的都睡不安穩。
不過發生在京城,那就有點兒稀奇。
這下子順天府有點兒撐不住,連忙派人去通知府尹。
陳筱石氣哼哼地趕去大牢,路上已經把事情的始末弄清楚,心裡頭對那個只會搗亂的奉恩將軍很不感冒,但讓他就這麼放了董婉,也絕不可能,此事在他看,關乎朝廷威信,要是有幾個學生鬧一鬧,他就把已經下了大獄,還沒過堂的犯人給放了,他的顏面何在?朝廷的顏面何在?
隔着大牢的鐵柵欄,陳筱石看了董婉幾眼,一看是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本來還想問問,這會兒乾脆也別問東問西的,眯了眯眼兒,叫過牢頭吩咐:“把她關暗室裡去,吃喝都不要少,先晾上兩天,我再來審。”
一般他碰上可能有一點兒背景,好像有些社會影響力的文人,都是這麼處置,*上不上刑,在小黑屋裡悶她一天,出來整個人就老實了,讓幹什麼就幹什麼,配合的很。
這種法子,還是陳筱石首創,以前就教訓過一個牛氣沖天的文人清流,聽說從監獄裡出去,那位從此變得老實巴交,再也沒鬧過事。
牢頭也在監獄幹了好些年,一聽就知道府尹大人是什麼意思,點點頭,卻還是忍不住爲難:“那……那些女學生怎麼辦?”
“涼拌!”
陳筱石冷哼了聲,扭頭就走,準備直接去見見那個毓少。
他雖然剛纔被嚇了一跳,可這會兒回過神兒,是真沒把那羣女學生放在眼裡,如果連這點兒壓力他都頂不住,哪裡還能坐穩了順天府尹的位置?
他媳婦是慶親王的幹閨女,慶親王也是個怕老婆的,他老婆愛這個幹閨女愛得跟眼珠子一樣,連帶着,陳筱石在慶親王面前也極有臉面,有這麼一層關係在,加上他本身就是正三品的高官,讓一羣女娃娃嚇住,那纔是笑話!
“通知學校,讓那什麼京師女學來領人走,要是再不走,就全抓起來,反正我這順天府大牢還沒滿呢!”
這當然算是氣話,但也看得出,陳筱石很有底氣。
然後董婉就真讓關進暗室了,那是一間漆黑的房間,沒有任何一點兒亮光,也沒有聲音,陰冷潮溼,如果換了別人,不要說女孩子,就是男的被關進去,也許連一個小時都忍受不了就得發瘋。
董婉卻不一樣,她家系統自然而然會發出光來,雖然一個人寂寞了點兒,但抽抽獎,靠着記憶藥片讀一讀腦子裡的書,構思一下新文,只當自己把自己關在書房裡加班寫字畫畫了。
再聞一聞神香,雖然不能點燃,但這種自然的香味還是能最好地安撫人的情緒,正好靜下心工作,沒有紙筆,她乾脆拿了塊兒石頭,摸黑在牆壁上寫自己的小說,她的第三部繡花大盜已經連載了,因爲還要畫連環畫,這次存稿可不多。
陳筱石還沒主動去找那個毓少,剛出大牢的門,就撞上了那個愛新覺羅毓然,他正帶着三個狗腿子直闖大牢。
那兩個獄卒急得滿頭大汗——現在府尹可在裡面呢!
平時讓人家少爺把大牢的門當擺設,想出就出,想進就進,隨便玩也就罷了,當着府尹的面還如此,就是他們失職。
陳筱石一見那個公子哥兒,心裡頭也膩歪,臉上卻露出笑來:“毓公子,你怎麼到這兒來了?這是什麼地方,你可是堂堂奉恩將軍,往大牢裡跑也不嫌掉價!”
“掉價兒?看看我這張臉。”
毓然冷笑,指着自己還殘留在臉上的印子,道,“今天不把那小娘皮收拾了,我纔是真沒臉!”
這邊正僵持,外面就出事兒了!
陳筱石隱約聽見一陣整齊的腳步聲,還不等他找人去問,一個獄卒就面色如土地過來,低聲道:“大人,咱們先撤吧,學生們都過來了。”
用不着他說。
不遠處,一排排穿着漂亮的制服,容色焦慮,卻嚴守紀律的女生,打着——“還我老師!”的血字招牌,齊刷刷走過來。
陳筱石頓時驚住:“……不是說讓把他們趕走?”
一羣衙役被壓迫地向後退,捕頭打扮的一人,連忙湊過來道:“大人,那是於,於大師領頭呢!”
陳筱石也看見了,那張臉他肯定認識,做過帝師,連老佛爺也客客氣氣對待的那位,還真不能動粗。
“這老頭怎麼和一幫女娃娃一起胡鬧!”
那羣女學生,齊刷刷站住,也不衝撞,忽然里正,扯開嗓子開始唱歌——
“……東西文化,薈萃一堂,大同爰躋,祖國以光。莘莘學子來遠方,莘莘學子來遠方,春風化雨樂未央,行健不息須自強。自強,自強,行健不息須自強!!”
“池水清澈閃亮,楓葉染紅夕陽。晨讀玉聲朗朗,半月琴聲悠揚。池水清澈閃亮,楓葉染紅夕陽。晨讀玉聲朗朗,半月琴聲悠揚。女中開啓新篇章,端莊勤樸智慧卓然理想更遠長
……”
都是董婉平日裡,閒來無事帶着她們唱的,東一句西一句,沒想到這些學生們居然都記得。
一羣女孩子唱歌,本來是很風雅的事兒,可他們居然唱出震動人心的氣勢,連陳筱石都讓嚇了一跳。
陳筱石使了個眼色,那捕頭就上前大聲吼道:“你們這是幹什麼?不要鬧事,都回去吧!”
女學生們連搭理都不搭理他,只站在最前面的趙蘭,把舉着的白色木板向前面伸了伸——‘還我們先生!’
‘還我們老師!’
陳筱石:……
場面有點兒危險,陳筱石當了大半輩子官,‘伺候’了兩任皇帝,他還是很相信自己的直覺。
也許這事兒不像想象中那麼容易處理!
想了想,陳筱石還是沒用強硬的手段,只吩咐不要讓學生們闖進大牢就好,自己好言勸說,先把毓然給弄走,爲了這位王孫公子,許諾了一堆好處:“放心,等這事兒平息了,區區一個女人,還不隨你教訓,這會兒在風口浪尖上,咱們先避一避,一羣女娃娃鬧不了多久,一會兒就散了。”
到現在,陳筱石只是心裡犯嘀咕,沒太重視,回家洗漱了一番,陪着他夫人吃了一頓飯,哄得夫人眉開眼笑,又歇了個晌午,去處理了下公務,估摸時間差不多,現在那個女犯人的脾氣應該被磨得軟了,他纔打算帶人過堂。
結果一去順天府,頓時嚇得差點兒從轎子裡滾出去,現在不只是女學生堵門,起碼有幾千號人在門口堵着。
“怎……怎麼回事兒?”
連他那個跟了他有二十年,輕易不勞動的幕僚高先生,這會兒都從家裡出來,塞給他一疊報紙。
著名作家董卿先生於日前入獄!
都是頭版頭條,清晰奪目!
陳筱石掃了一眼,見很多報紙寫得極爲感人,什麼董先生在獄中還不忘創作,擔心讀者讀不到新的文章,沒有筆墨,就用石塊兒在牆上書寫,若非她的兩個愛徒拼死闖進去聆聽先生朗誦的文章,那些文字就要被獄卒給毀掉!
裡面甚至出現了摧毀這樣的字眼,就像是不讓一本小說面世,就犯了大罪,該遭天譴一般!
陳筱石皺眉:“什麼人在後面操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