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澈走了?
這怎麼可能?
蘇夏至眼前拂過她上次來的時候,與之交談,在談到閔嵐笙時明澈眼中那殷切的目光……
“她不可能在我來之前自行離開!”越想越覺得蹊蹺的蘇夏至大步往前走了幾步,站在後院的門口往裡張望着:“她住那間禪房?我想去看看。”
比丘尼師父脾氣挺好,並未因她的行爲而氣惱,依舊好言好語地說道:“確實走了。施主有所不知,明澈居士到我菩提庵已經三年了。”
“這三年裡,她一面幫着庵裡料理日常的事物,一面也是抄經文換些功德錢。”
“而她只要是銀子攢下一些,便會出去幾日,好像是去尋找什麼人。這並非貧尼信口胡說,庵裡的師父們都是知道的。”
“當家的慧念師憐她一個人孤苦伶仃,對她多爲照拂!並未限制過她的出入。因此三年來她一直是說走就走,這並不是頭一遭了。”
這麼說來,明澈這幾年一直都是在尋找閔家父子的。
但是因爲閔嵐笙的父親早逝,又加上他給孩子們改了姓名,因此明澈就算是早就聽說過閔嵐笙的名字,也並未與她想要的找的人聯繫起來。
蘇夏至回過頭去看了看閔嵐笙。
他睜眼睛打量着這個不大的庵堂,認真地傾聽着她們二人對話。
“她每次出去都是連隨身的物品都不帶而說走就走麼?”閔嵐笙轉頭看向說話的比丘尼,輕聲問道。
“像……”比丘尼在與他的視線對上的時候情不自禁地冒出一句話來:“你們二人生的真是太相像了!”
話一出口,她馬上覺出是自己失態了,隨即雙手合十垂了頭,先念了聲佛號之後才繼續說道:“不是。往常就是出去她也是會在出門前和當家師打聲招呼的……”
……
一趟菩提庵可以說是無功而返。
在離開前蘇夏至還求那比丘尼師父帶着到明澈居住的屋裡看了看。
她與幾位出家師住在一間屋子裡,只有不大的一隻包裹,裡面裝着幾件最簡單不過的換洗衣服。
一無所獲的夫妻二人只好又回了山下村,閔嵐笙將蘇夏至送回家後,又叫了高越急匆匆地去了縣衙。
回來的路上他細細的想過,再加上娘子也曾經特意去叮囑過明澈,如今她還是沒有留在庵裡,閔嵐笙總覺得這事情有些不對頭了。
他得去查查明澈的根底了……
開門的是閔青蘭,院子裡坐在葡萄架下的妖孽已經不見了蹤影。
蘇夏至心裡也有些惴惴不安的感覺,因此只對着閔青蘭點了點頭便徑直回了屋。
“不是去菩提庵了麼,說的怎樣了?”自從那日看見姜溫抱過弟媳婦一次之後,閔青蘭就做了病,沒事兒就站在東屋門口偷偷地盯着他們二人。
及至到弟弟都回來了,她才漸漸的發現,還真就和姜溫說的一樣,他便是當着弟弟面也是堂而皇之的追着弟妹屁股後面。而除此之外再無多餘的舉動。
看多了,她也似乎有點明白了:那個人喜歡追着夏至,和嬌嬌樂樂喜歡追着她的感覺差不太多,就是小孩子纏着大人的感覺罷了……
如此這麼緊緊地盯了人家十來天之後,閔青蘭自己都累了。思前想後的一琢磨弟妹的爲人,愈發覺着自己小心眼兒了。
雖然她還是看不慣總有個男人纏着弟弟的媳婦吧,但好歹是對弟妹沒了看法。
“沒見到人。”見追進來的是大姑子,正把手伸向衣襟準備給孩子餵奶的蘇夏至才鬆了口氣,並示意她趕緊把門閂好。
一一哼哼哧哧的像頭小豬一樣,聞到*便張開沒牙的小嘴撲了上去,一口咬得蘇夏至便皺了眉,只覺着這孩子內裡的氣勢真是像極了閔嵐笙!
只要是自己需要的,那邊會咬住了絕不撒嘴……
“這孩子啊,怎麼每次吃奶都這麼有力氣!”閔青蘭笑着看向弟妹懷中生長迅速的嬰兒,不覺聲音都柔和了許多。
“嗯。”蘇夏至隨聲應着,望向閔青蘭:“安先生今天還沒回來吧?”
見大姑子空着手過來並未抱着樂樂,蘇夏至便想到一定是安逸家裡的事情還沒有處理完,嬌嬌沒有去學堂,正在家裡看着妹妹呢。
“沒來。”閔青蘭側身坐在炕邊上,嘀咕道:“辦喪事是大事,催不得啊……”
蘇夏至點點頭,她並沒有想催促安逸回來的意思,只不過是隨口問問罷了。
“真沒想到安小姐竟然是那樣的性子,竟隨着安居人去了,纔多大的歲數啊,她人又生的那麼俊俏,真是可惜了了!”
閔青蘭與安靜是舊識,原來在她沒有和離之前,偶爾也是會去安府與她會會的。
頭幾年更是藏了高攀的心思,想要弟弟去娶了她爲妻呢。那時候,在閔青蘭的眼中放眼平縣也只有安靜的才貌纔是與弟弟能夠匹配的!
蘇夏至雖然也覺得安靜年紀輕輕地便翹了辮子是有點可惜。
但也就限於是可惜了,若說讓她悲傷或是在生出幾分感慨來,蘇夏至可沒這份閒情逸致。
因此閔青蘭這話一開頭便冷了場。待到她想起自己追進來是想問問母親的情況的時候,院子裡已經想起了敲門的聲音。
“我去看看。”她起身出了屋,又關嚴了正屋的房門纔不緊不慢地朝着院門走去。
“是安先生啊!”
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門口站着的竟是一身縞素的安逸,閔青蘭的聲音不自覺的大了些。
眼瞅着人家還穿着孝,她忙施了禮:“您節哀順變!”
安逸回了禮,並不進閔家的門。
他纔給父親入了葬,正是熱孝時期,爲避忌諱,是不能輕易進人家的屋子和院子的。
“我找閔夫人有些事,麻煩您給叫一聲。”安逸開了口,聲音黯啞,讓人聽着彆扭。
“她……”屋裡弟妹正在給孩子餵奶,這可如何見客?
閔青蘭轉念一想:安先生這會兒來找夏至必是有急事的,我還是給通稟一下吧,省的給耽誤了……
想到這裡,她馬上改了口風說道:“您稍後,我這就去跟夏至說。”
“有勞了。”不耍混蛋的時候,安逸這個人可以說是溫文爾雅知書達理的,也會說幾句客氣話。
不大會兒的功夫,得了信的蘇夏至從屋裡走了出來,見到立在院門口的安逸也是先說了句:“節哀順變……”
安逸點了頭。沒多客套,伸手將幾張銀票遞給蘇夏至:“三十兩,都是大梁通用的銀票。把守誠的賣身契給我。”
“嗯?”蘇夏至看着指節分明的手上拿着的幾張票子並未去接,她心裡還再琢磨着:給守誠贖身?難不成他還不知道實情麼?
“少了?還是又漲了?”安逸見她不接,以爲這見錢眼開的女子又要坐地起價,便皺了眉陰陽怪氣的問道。
這話讓蘇夏至心裡隱隱的有了一絲不快。
她慢慢的擡頭,面無表情的直視安逸,毫不客氣地說道:“老子掙錢憑的是本事,該掙的,少一文也不成,不該掙的,多一文我也不要!”
“守誠爲了救你自賣自身,我成全他這份情義,伸了把手,也算是救了你的命!”
“這原本是小事一樁,老子若真是想銀子,你覺着把你們兩個都賣了能值幾個錢?嗯?”
“我看你死了老子,剛纔你說的那些屁話便不和你計較了,有什麼事兒回去問問守誠再來!”
‘邦’!院門被從裡面摔了過來,安逸趕緊往後退了一步,唯恐門板拍在自己臉上!
‘嘩啦’一聲,門裡已經落了栓,安逸看着眼前的還在了晃悠的門把手上的銅環愣了片刻之後算是明白了:自己說錯了話,被秀才家的直接轟出來了!
不過他也沒進門去,所以也就不算被人轟出來……
安逸低着頭揹着手下了臺階,悶聲不響地朝着學堂的院子的走去。
安府的車把式見主人一句話不說的走在前面,他不敢打擾,只好也悄無聲息的牽着馬跟在了主人的後面。
因爲安逸要處理父親和妹妹的喪事,學堂裡的孩子便都放了假,院子裡安安靜靜的,只有廚房裡偶爾發出聲音來,是六嬸子和春水娘在準備午飯。
推開虛掩的院門,安逸邁步進了院子,聞着滿院子的飯菜香氣,再看着門窗大開的學堂,他才覺出一陣輕鬆來。
幾天來,入眼的都是慎人的白色以及靈堂裡那鋪天蓋地的輓聯,生與死的冷眼旁觀中,讓他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便分外的思念這方小小的院落。
父親風光了半輩子,最後不過是這樣死了……
妹妹心比天高,對於安家的那點產業機關算盡,最後死的不明不白連祖墳都不能進……
安逸在感嘆人生不過如此的時候,更體會了真情的可貴!
於是他便在父親和妹妹的喪事才堪堪處理完的時候匆匆而回。
而他自當了安家的家主之後,行使的第一次權利就是:支三十兩銀子!
三十兩銀子,不多不少。
這個數字早就在他的心裡紮了根成了刺!
那是守誠的賣身錢,爲了救自己,那個傻孩子把自己又給賣了!
所以,安逸在自己有了支配安家龐大的家業權利之後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支三十兩銀子,他要還守誠一份自由!
可剛纔聽蘇夏至話裡話外的意思,安逸的心已經跌入谷底……
他不信!不信那個日日與自己同牀共枕的人會瞞着他!
這是他的心結啊,守誠是知道的。
就爲了攢着三十兩銀子,上次守誠說要給閔嵐笙的女兒買份滿月禮,他還心疼的差點吐血……
可,爲什麼守誠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心急火燎地爲這件事着急而不告訴自己真相呢?
安逸面無表情的盯着東屋緊閉的房門,半晌沒有邁出一步。
“呦!安先生回來啦!”從廚房裡出來倒水的六嬸子一眼看見戳在門口失魂落魄的安逸之後,大聲的說道:“家裡的事兒都辦完了?”
“嗯。”安逸的眼睛盯着東屋的房門,胡亂地點了下頭。
“主子?”幾乎是六嬸子的話才說完,東屋的房門便‘哐當’一聲被打開了,小廝熱切的眼神望向門口,待看清安逸的面容之後,他的眼神馬上又轉爲淡淡的憂傷:這才幾日啊,公子便又看着憔悴了許多……
“我先進屋歇歇去,您先忙着。”安逸收了望向小廝的眼神,客客氣氣地與六嬸子說着話,邁步回了東屋。
幾天未見,驟一看到安逸歸來,小廝是欣喜的!
可馬上的,小廝就感覺出了他身上帶着的一股陌生的說不清道明的氣息。
“我去給你打點水洗洗臉。”
方纔小廝一個人在屋裡正在專心致志地抄寫着昨天的賬目,聽到公子回來他便起身衝了出去,手裡還拿着紙筆。
走到書案前,小廝把筆架在硯臺上,將手裡的紙張也用鎮紙壓好,才一轉身,衣襟已經被安逸大把薅住!
“別走,爺有話問你!”安逸的聲音是冰冷的,帶着幾分安懷遠說話的味道。
這樣的語氣,聽到小廝的耳中,讓他生生的打了個冷顫!
低頭,望向緊抓住自己衣襟的骨節分明的纖瘦的手掌,小廝知道,公子是用了力氣的。
這樣的姿勢,這樣的拳頭,刺疼了他的眼,刺痛了他的心……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在自己輾轉反側了幾個日夜之後,等來的,竟是這樣的一場面對。
做了個吞嚥的動作,小廝讓自己鎮定下來。
剋制住無比想哭的情緒,他擡頭望向安逸,徐徐地開了口:“主子,您問吧。”
儘管已經用了最大的力氣去掩飾,可他的聲音還是有些哽咽。
小廝厭惡的皺了眉!
他厭惡自己這種與生俱來的卑微與渺小!
明明的,自己想用一種平和的口吻去說話的,可一張嘴,仍舊是那麼不爭氣的暴露了自己的委屈……
有什麼可委屈的呢?小廝恨恨地問自己:路,都是你自己走的,不管遇到什麼都是應該,你爲何要委屈呢!
原來……他竟是這般地厭惡我啊……
小廝臉上的表情一絲一毫都未曾逃過安逸緊盯着他的眼睛。
而小廝那絲一閃即逝的自我厭棄到了安逸的眼中便變了味道。
慢慢地鬆開了手,安逸將左手裡緊緊攥着的三張銀票伸到小廝的眼前晃了晃:“拿去,爺給你贖身!”
小廝的眼睛一亮,隨即又黯淡了下去。
他別過頭,吸了下鼻子,又搖了搖頭。
“不要?嗯?”安逸扳過小廝的臉,讓他對着自己,他臉上帶着慘笑對小廝低低地問道:“爲什麼不要?爺給你的,你爲什麼不要?”
“你是不願意爺給你贖身?”
“還是因爲別的?”
安逸的眼神如狼般死死地盯着小廝,而小廝依舊垂着頭,默不作聲,他臉色蒼白的用力的咬着自己的脣,而他同樣蒼白的脣瓣,此刻正微微地顫抖着……
“說話啊!”安逸爆喝一聲,將手中的銀票丟到了小廝的臉上,他擡起了手……
小廝擡起了頭……盯着他高高舉起的左手,一動不動。
安逸這才發現,原來守誠的眼中竟是滿眼的淚水!
“你說話啊,有話你要對爺說啊!你這樣是要急死爺嗎!”莫名的心就軟了,安逸馬上放下了舉得高高的手掌,兩隻手都在袖籠裡摸索着,但這幾日沒有了小廝的伺候,他身邊竟連條帕子都有。
只好用手扥着衣袖抹向小臉的眼睛,安逸不覺中已經放軟了語氣:“你別哭……你別哭……爺,不會打你的……”
“主子,您有什麼話就問吧,我一定知無不言!”小廝後退了一步,躲開了他給自己擦拭淚水的手臂,又垂下了頭,兩隻手緊緊地貼在腿側,甚至連脊背都有些彎了……
這是安府的下人見到主人時必須保持的姿態,是他們從小就被訓練出來的。
在安府待久了,主人看到這樣的他們纔會覺得順眼,而這些低眉順眼的下人也只有這樣纔會覺得舒服……
原來,當奴才當久了,卑微便會成了習慣。
安逸有多久沒有見到這樣的守誠了?似乎是從他們來到山下村起,守誠便迅速的成長着,人也變得越加的活潑,偶爾還會調皮一下,這正是他這樣的少年才該有的模樣啊……
怎麼自己才一擡起手來,就把他嚇成了原來的樣子呢?
安逸並不想見到這樣的守誠,也不喜歡他們兩個人之間用這樣的方式說話。
他仰頭閉目,讓自己鎮定了片刻之後纔再次地面向了站在對面的少年。
守誠長大了不少,可身材依舊單薄的可憐。
安逸也把他和高越默默的比對過,比高越還大了幾歲的守誠實在是過於的瘦小,那是安府虧待了他的最直接的證據!
安逸心中徒然的一驚!
我爲什麼要發火?我爲什麼要對他舉手?我又不是真的想打他啊……
從來都是安家的人對不去守誠,他又何曾用怨恨的心情來對過自己?
就說這三十兩銀子吧,還不是因爲自己才引出來的?
“唉!”想到此,滿腔的怒火化爲愧疚,安逸輕嘆了一聲,往前走了一步。
小廝馬上就後退了兩步。
安逸站住了,他心裡一慌,小聲的問道:“生爺的氣了?”
“您想問我什麼?”小廝固執的重複着這一句話。
“爺想給你贖身,卻被閔嵐笙的媳婦給罵了一頓,這不是心裡有火麼。”安逸陪着小心說道。
搖搖頭,小廝輕聲說道:“不用了,閔夫人壓根就沒有買我。是我沒有和您說實話。”
------題外話------
這一章,俺寫了幾次放了幾次~
心情壓抑啊~
明明相愛的人啊~
爲什麼總是有說不清的時候呢?
俺心疼小廝這個孩子~
安逸似乎也沒啥大錯~
情侶間似乎有些誤會是致命的~
安渣渣啊,擡手對小廝就是你的不對了~
草稿~
晚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