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豎起耳朵,想聽聽顧守禮到底遇到了什麼狀況,纔會落到這步田地。就看見顧守禮雙手抱了頭,半晌不說話,他實在是不好意思當了這麼些人的面,特別還有小輩在場,說出自己的遭遇讓他們笑話。因此只是延挨着不出聲。
朱氏是恨極了顧守禮的,尖聲斥道:“你啞巴了,怎麼不說話了?說呀,讓大家都聽聽你的醜事哼,現在知道羞了,早幹什麼去啦?”
顧何氏看不過,瞟了一眼朱氏:“你再寒磣他,他也是你丈夫丟人不也丟了你的人?”
“是丟我的人哩,不然我就在外頭替他藏着掖着的?我x日強裝笑顏爲的是什麼,還不是爲了這個家,爲了怕孩子們被人笑話?”
朱氏說着話,不免哭了出來,她自從顧守禮私奔在外,家裡家外的活計都要操勞。她本有些好吃懶做,出了這個事,那是連懶也偷不成了兩個兒子雖然幫一把,顧家其餘的人也可憐她,都會伸手相助,可到頭來,田裡的收成硬是比不上人家;就是養的鴨子也比別人瘦得多,收的蛋也少,氣得她咬牙切齒,卻無可奈何最受煎熬的,還是那顆心:氣忿,不服,怨恨,恐懼,諸多感覺摻和在一起,真是食不知味,寢不安眠偏是在人前還不能露出來,爲的就是怕人知道了真相,上門鬧事不說,還要連累她兩個兒子顧守仁清了清嗓子,出來打圓場說:“大嫂別傷心了,都說浪子回頭金不換,大哥既是回來了,想是也有了悔改之心,你就給他個機會,讓他將功補過。日後一家子還好好生活在一處,不比四分五裂的強啊?”
李氏掃視了屋裡的人一遍,緩緩開腔道:“大哥在外頭想是受了些罪,大嫂這麼些日子也辛苦了,有什麼話,不如留着慢慢再敘吧”
顧守禮聽了二弟夫婦的話,頭都快垂到胸前去了,他是真心羞愧,也確實後悔起當日的做爲來,咬咬牙,迸出一句話來:“我,我從此後再不好好做人,你們儘管打我,罵我,用口水唾我就是”
顧何氏呸了一聲:“你下次還敢做出這樣的事來,我只當沒生你這個兒子,也不認得你啦”
朱氏不想就這樣放過了顧守禮,可是當了衆人的面,也不好拿他怎麼樣,只好在肚內尋思,呆會兒要怎樣磨挫他總而言之,不能便宜了他,不讓他得點子教訓,他日後還要再犯怎麼辦?
顧守禮也害怕和朱氏單獨相對,因此可憐巴巴地看着顧守仁說:“二弟,我想到你那兒坐坐,有好些話要同你說,成不成?”
朱氏一翻老鼠眼睛,剛要發飆,早被顧何氏攔下了,搶在頭前道:“你去老2家坐坐也好,聽聽你二弟的勸,只怕能想明白不少事情你看看老2家,如今蓋起了帶東西廂的大瓦房,就是你母親我,也託他的福,老了老了也住上了新屋,這纔是正經過日子的人哩哪象你這樣”
顧守禮起頭是直奔老屋去的,拍了半天門沒人應答,就連燈光也沒有一點兒;正猜疑徬徨,轉頭見不遠處一座三間新瓦房,燈火通明,卻是從來沒見過的。凍餓之下,也顧不上那麼多,就挪過來拍門,沒料到自己一家人都在裡頭。
此刻聽了顧何氏的話,才曉得這是顧守仁幫娘起的新屋;而老2自己,居然住上了帶東西廂的大瓦房,再想想自己,實在是令他無話可應,若不是皮膚粗黑,只怕真能變幻出紅藍青紫好幾種顏色來顧守仁考慮到顧守禮的難堪處境,又看了看朱氏的臉色,帶笑說:“大嫂放心,大哥去了我那兒,我保準好好兒數落他一頓,讓他曉得自己錯得確實離譜,等他緩過勁來,再讓他向嫂子陪罪吧”
朱氏心裡不痛快,用眼角掃了顧守仁一眼,板着臉說:“我有什麼不放心,他哪怕是死在外頭不回來呢,我難道不做人,不過日子啦?你和他是親兄弟,斷沒有胳膊肘朝外拐,幫着我的道理 ̄”
話沒說完,顧何氏不樂意了:“呸呸呸,大過年的,什麼死呀活的,說些吉利話好不好?俗話說,幫禮不幫親,誰有禮就幫誰,守禮這事錯了,我自然也不會偏向他的”
眼看着話又要越扯越多,李氏連忙開口道:“時辰不早了,不如暫且先過我們那邊去,明兒個再過來吧”說着,掏出紅包來分派了,這纔出的門。
朱氏只裝看不見,顧守仁家的孩子,沒一個人得到了她半個子兒,然而也沒人在乎這個,就散了。
到了顧守仁的新屋,顧守禮看得又是羨慕又是妒嫉,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憑啥人家就過得紅紅火火,而自己就把日子過成了這付悽慘模樣?暗暗嘆了口氣,低了頭無精打采地進了屋。
李氏拿出早就清洗乾淨的蠟鉢和新棉絮搓好的燈芯,扣在特製的盤子裡。加油點着了,黑暗的屋子頓時明亮起來。又籠好了火盆端進屋子,大家都覺得暖和了不少李氏曉得哥兒兩個有話要說,不想孩子們在跟前打擾,於是收拾了另一間屋子,準備了不少吃食,讓他們在那兒守歲。
秀菱很想聽聽顧守禮和顧守仁會說些什麼,便衝大家擺擺手,示意他們噤聲,然後悄悄兒跑去聽壁腳。
果然聽見顧守禮聲音沉重地問:“我跑外頭去這事兒,村裡一定傳得沸沸揚揚吧?我今後在楊柳洲可是擡不起頭來做人了。此刻就連我自己的兒子,都瞧不起我。唉,悔不該呀一子走錯,滿盤皆輸”
顧守仁瞧見他心情低落至此,不由得也跟着他嘆了口氣,又出言安慰說:“其實呢,大哥出走這事,村裡的人還真不知道底細”說着就把當日自己如何幫着謀劃,隱瞞顧守禮出走真相的事告訴了一遍。
聽得顧守禮喜出望外,一把扯住顧守仁道:“這麼說起來,我的名聲還沒有臭,我還可以在楊柳洲見得人?”
顧守仁點點頭:“應該是這樣。尤愛姐的婆家也曾來鬧過,終因沒有實據不敢鬧大前幾日還有幾個村人打聽,你奉孃的話回老家一趟,卻怎麼春節臨近還未歸家?大嫂甚是爲難,就連我們也不曉得怎麼應答纔好所幸你及時趕了回來,倒不怕在村人面前穿了幫。只是日後你的言語中,也要小心爲上,千萬別露出馬腳來纔好”
顧守禮連連點頭,知道自己做下的醜事並未在衆人面前曝光,那顆七上八下的心,算是安穩了。今後只要全力對付好朱氏,就不怕啥了秀菱在外頭聽得有些不耐煩,因爲她主要目的還是想聽一下尤愛姐的下落,看看這個臭女人到底怎麼着了,爲什麼顧守禮會一個人重回楊柳洲。
就在她轉身要走的時候,忽然好不容易聽到顧守禮說到了正題上。原來,顧守禮和尤愛姐私奔之後,逃得離楊柳洲遠遠兒的,也過了幾天恩恩愛愛比蜜甜的好日子。
然而一場突如其來的疾病,一下子擊倒了顧守禮,尤愛姐起先也幫着他延醫問藥,服侍周全。只是,架不住囊中的銀子日益消瘦,漸漸有些捉襟見肘起來。再拖個幾日,連飲食住宿都成了問題。出門在外,想借貸也沒處借去,又不能把嘴吊起來,或是喝西北風。這個時候,才深刻體會到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的滋味。
好在顧守禮的病慢慢有了起色,不過身子虛弱,還不能去打工賺錢,全憑尤愛姐幫人漿洗縫補賺兩個小錢餬口。尤愛姐撇了家人,跟着顧守禮跑出來,難道就爲着過這樣的日子嗎?那她纔是個傻蛋呢沒多少日子便摔盆打碗,嘴裡嘰嘰咕咕,又拿臉色給顧守禮看。
顧守禮到了這步田地,還有什麼話好說,反要陪着小心,不敢惹惱了尤愛姐。只是,他越陪小心,尤愛姐越看不起他,到得後來指着臉子明目張膽地罵:“都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老孃不明不白地跟了你,實指望一重新歲月,如今倒好,你攤手攤腳倒在牀上,吃喝拉撒都靠定了老孃一個人,天啊天,我恁般命苦麼?”說着嚎啕大哭。
顧守禮只得埋怨自己不中用,又低聲下氣地哄着尤愛姐:“我不過暫時身子不好,等我好起來,我自有賺錢的法子,保準日後不讓你受苦就是了”
想法設法哄得尤愛姐消了氣,止住了哭,再在心內設法,等身子強健些,怎麼出去賺錢誰知道他兩個在這裡吵鬧,早被同院子裡住着的,一個慣會拉虔作媒的陳婆子偷聽了去。她見尤愛姐年紀尚輕,舉止伶俐,又生得有兩分姿色,想起有個富戶託自己作媒,打算討個小妾在屋裡,不由得打起了尤愛姐的主意。
若是把這個尤愛姐說給富戶做妾,自然有不少謝媒錢可以賺;聽那婆娘的語氣,似乎她和身邊的男子,並非什麼正經來路;而這婆娘看上去就有一種輕佻浪蕩的模樣,想必搞定她,不會是什麼難事。這婆子想着想着,老臉上露出了奸滑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