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顧守仁有事要去縣城一趟,秀菱便吵着要跟去。她想借這個機會,去探望探望凌慕白,也看看他每日工作的環境,到底是個啥樣子的。
所以待顧守仁的事情辦完了,秀菱便提議去鑫福商行瞧瞧,她記得凌慕白告訴過自己,東大街的鑫福商行,是他舅舅的產業。此時,他便在那裡當學徒。顧守仁以爲秀菱想買什麼東西,二話不說就同意了。
父女二人尋到東大街的鑫福商行,卻驚奇地發現鑫福商行關了門。從門臉來看,似乎還真是一家經營香料,香粉的店鋪。
秀菱暗自點頭:看樣子,凌慕白確實是奔着自己的目標,才進的這家商行。畢竟香料和香粉,都是女性用得居多,接待的自然也大多爲女顧客。和日後的冰麝油,洗髮液等還是有少許關聯的。
只是,這鑫福商行爲啥好端端關門了呢?難道出了什麼事情?
這麼一想,秀菱不覺有些擔心起來,主要是擔心凌慕白,他不會有什麼麻煩吧?
看着秀菱在商行門前左顧右盼,顧守仁說:“秀菱想買啥呢?這鋪子關了門,咱們不妨去別的店鋪就是了,用得着你抓耳撓腮地着急嗎?”
秀菱瞟了顧守仁一眼說:“爹亂用成語幹嘛把我形容得跟猴子似的?我哪有抓耳撓腮?不就是抓了抓頭髮嗎?”
顧守仁笑呵呵地說:“好吧好吧,沒有抓耳撓腮。走,爹領着你上別處店鋪去,你不就是想買個香料香粉啥的嗎?”
秀菱直到此時纔對顧守仁說了實話:“爹,我並不是爲了買香料香粉才尋到這兒來的。我是想來看看凌慕白,他就是在這家店鋪當學徒。可是您看,店鋪居然關了門,不曉得到底發生了啥事情,連生意都不做了”
她心裡想着,應該不是小事吧?否則幹嘛關店鋪門?
顧守仁點點頭:“既是你掛心,不若問問旁邊鋪子的人,也許能打聽出個究竟來。”
秀菱聽了顧守仁的話,便走進隔壁一家鋪子,看掌櫃的面色和善,這纔開口問詢:“打擾掌櫃的,不知你是否曉得,這鑫福商行沒開店鋪的緣故,還望實言相告,感激不盡。”
胖胖的店掌櫃唔了一聲,上下打量了秀菱兩眼,見是個眉清目秀的小姑娘,並不象壞人的樣子,便告訴她說:“是這麼回事,鑫福商行的老闆,他爹頭一天過世了,第二天他娘也跟着閉了眼,大家都傳爲奇聞。這老闆傷心過度之下,也爲了表孝心,自然要歇業些日子”
秀菱大吃一驚,鑫福商行的老闆,即是凌慕白的舅舅;他舅舅的爹孃,自然是他的外公和外婆了。沒想到這兩個最疼愛凌慕白的老人,竟然相繼離世了前後只隔了一天。也算是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惟願同年同月同日死啦尤其凌慕白的外婆,秀菱是見過的,很慈祥可藹的一位老太太,曾經在凌慕白的乞求下,出面讓人救了秀菱。
她對秀菱的喜愛,是發自內心的,和凌慕白的孃親韓氏那種表面的客氣不同。
老太太在凌慕白生辰那日,不僅拉着秀菱的手有說有笑,還送了她一枚拴着紅繩的玉佩,秀菱至今還收藏着。
這會子聽見掌櫃的話,心裡不免涌起了一絲悲痛。她想着:若是自個兒不知道便罷了,既是知道了這個訊息,憑着老太太對自己的好,也不能不上門去給她磕幾個頭。
想到這兒,秀菱謝過店掌櫃,便退出店門,把自己心中所想,告訴了顧守仁。 同時低頭審視自己的裝束,發現很是素淡,這才放下心來。
顧守仁是個爽直性子,也覺得去韓府給老太爺、老太太磕個頭是份當的事情。於是,又去買了些奠儀,用空名列公軸,送給喪家懸掛;另將銀子若干,裝入香帛,進入韓府時,放置靈幾之上,是爲折祭。
兩人在韓府廳堂的側房內,面北對死者進行叩拜。秀菱在心中默唸:老太太,您是個好人,死後一定可以和老爺子一起上天堂吧?願倆老一路走好這時孝子出幕外拜謝,秀菱一眼巳然瞥見凌慕白的身影,他低着頭,垂着眼瞼,臉上的傷痛,不用明言,一目已經瞭然。
秀菱想引起他的注意,便故意咳嗽了一聲,誰知凌慕白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之中,竟是一些兒沒有知覺。
秀菱亦是無可奈何,照她看來,自己來過了,即是盡到了自己的心,再留下去,也沒有多大意思。於是對着顧守仁使了個眼色,意思要他一起退出。
顧守仁倒也明白了秀菱的意思,兩個人慢慢轉身,離開了韓府。
秀菱情不自禁地爲凌慕白難過起來。先是他娘過世,現在又輪到了外公,外婆離他而去。估計這三個人,是世上最疼愛凌慕白的人吧?一下子,全都沒了,不曉得凌慕白承受得了這個打擊嗎?
還有,凌慕白能在韓府立足,主要還是受韓老爺子和韓老太太的庇護吧?如今兩個老人不在了,他的舅舅畢竟隔了一層,哪能象老人那麼疼他?若是舅母當家,會怎麼對待凌慕白,只怕是個未知數哩秀菱很想找着凌慕白開導開導他,可是眼下這個情況,還真找不着機會同他說話。沒辦法,只有等着凌慕白得了空,來楊柳洲看自己的時候,再說吧這一等,就等了不少日子。再見到凌慕白時,他的神情果然寂寞中帶着冷然;臉龐瘦削了些,越顯得鼻樑高挺,輪廓清晰。
秀菱緩緩地開口:“我曉得你外公、外婆相差一天,先後過世了。所以,你的心情,我很能理解。”
這話並不是泛泛地安慰,她當然能理解那種失去最親的人的那種痛苦。別忘了,她孤身一人穿越到這個陌生的時空,難道不夠痛苦?和從前的所有親人,所有的聯繫,一刀割斷不說,她還要面對一大羣從來沒見過,沒接觸過的人凌慕白看了秀菱一眼,他的眼睛裡有淚光,也有感激,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轉過頭,他看着頭頂狐獨飄零的一片落葉,想伸手接住它,卻還是沒能如願,那片樹葉輾轉着,飄向了另外的方向。
他寂寂的聲音響起:“我那天看見了秀菱,在你轉身離去的時候。起先我還以爲自己眼睛花了,後來看見你爹,我才曉得,並不是幻覺。”
他再一次凝視着秀菱的眼睛:“謝謝你去祭拜我的外公外婆。”
秀菱輕聲答道:“不過是略盡一點心罷了。本來是去鑫福商行看你的,店鋪門關着,問了隔壁的掌櫃,才曉得事情的原委。”
凌慕白點點頭,開始說起外公外婆的事情來:“我外公和外婆,感情相當之好,幾乎可以說是一輩子沒有紅過臉。聽外婆說,在生我舅舅和我娘之前,她有過幾個孩子,個個養不大。有一次去求籤,簽上寫着,上岸遇得愛心人,兩手牽牽上天庭。她一直不太明白這籤文說的是什麼意思。”
凌慕白停了一停,象在沉思,然後才接下去說道:“其實我外公做生意,也曾遇到過很大的阻礙,差一點便翻不過身來。他爲了賺錢,需要跑到外地去,走的時候,把兜裡的一吊錢分了一半給外婆。外婆就靠這半吊錢支撐着這個家。後來外公在那邊混出一些名堂,來信要外婆過去。外太公送送外婆到了那邊的渡口,外公來接她,從渡頭遠遠地走過來,走向外婆。”
他脣邊慢慢浮起一絲淺笑:“後來,外婆常常對我提起這一節。她說,看着外公遠遠地走向自己,就是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籤文裡的愛心人正是說的外公,兩手牽牽是要他們倆人一起走下去。”
秀菱靜靜地聽着,雖然這故事很平淡,很樸實,但不曉得爲什麼,她突然有一種想流淚的衝動。
凌慕白還在說:“我外公因爲生病,藥石無效,終於過世。我外婆卻面目平靜,她說,做夫妻,就好像下雨天,兩個人在亭子裡避雨,雨停了,總有一個人要先走的。那天夜裡,她自己將髮髻梳得整整齊齊,衣裳也穿得妥妥貼貼,守在我外公身邊道,他一個人怕孤單,讓我再陪陪他罷熬到清晨,她實在撐不住,把頭靠在桌上閉一會兒眼睛,就此再也沒有醒過來~”
說到這裡,凌慕白的眼睛已經溼潤,淚珠象斷線的珠子似的,吧嗒吧嗒掉下來。
秀菱也忍不住哭了,這最樸素的愛情,也許沒有風花雪月,沒有山盟海誓,有的只是相依相攜,柴米油鹽。即使富貴了,也沒有變質,相厭,一直到死,他們終於可以長相依,永相隨秀菱和凌慕白淚眼相對,不覺都有點不好意思起來。秀菱抽出一條絹子,先自個兒擦了擦眼淚,再順手撩給了凌慕白。
凌慕白接過絹子,急忙把自己臉上的淚擦了,又扔還給了秀菱。
秀菱這纔開口說:“逝者巳逝,活着的人還是要好好活着。你今後可有什麼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