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寂靜的長街上燈火零落,風吹枯葉,說不出的蕭索寂寥。
慕嵐領着吳凡逃出天牢,來到一間普普通通的客棧,說道:“晚上城門關閉,出去不得。你且在此住下,明日我再安排車馬送你出城。從此,從此你再也不要回來。”
吳凡眉頭緊縮,隱隱感覺到一點不安,這次逃出天牢實在太輕鬆,太簡單,除了那灰衣男子,一路再沒有半點阻礙。天牢重地,本來應該是暗哨密佈,重兵把守,於他兩人卻像是“無人之境”。他心裡忽然想到某種可能,卻又不敢相信,只問道:“嵐兒,你知不知道那叛上作亂的人是誰?”
慕嵐側過頭去,道:“不,不知道。”
吳凡按住她的肩膀,聲音顫抖:“你一定知道,你一定知道的對不對,從小到大,你一說謊就會結巴。告訴我。”
慕嵐注視着他的雙眼,飽滿的胸脯輕微起伏,彷彿下定決心般,說道:“是的。我知道,害你吳族,謀權篡位的,就是我父親慕雲,就是我慕族。”吳凡茫然搖頭,一步步後退。慕嵐大聲道:“你又想逃避嗎?你能逃到哪去?”
是啊,能逃到哪裡去呢?世上最容易的就是逃避,世上最難的也是逃避。吳凡默然道:“我父母呢?”
慕嵐道:“伯父伯母也被,被軟禁起來了。”
“好,好,我一定會去救他們的。”吳凡的眸子裡忽然露出猙獰:“我一定要救出他們,慕族一定會付出代價!”他說着,霍然轉身,也不進那客棧,只往外走去。慕嵐大聲喊道:“我等着你來,三年,三年內我保證你族人的安全。”
吳凡不知該怎麼面對她,也不知該感激她,還是該恨她。他只有逃避。世上最難的就是逃避,世上最簡單的也是逃避。他只有留給她一個背影,然後頭也不回的走掉了。但他的腳步卻是蹣跚的,彷彿被看不見的柔絲牽絆。慕嵐看着他消瘦的,漸行漸遠的背影,忍不住咬了咬嘴脣,她知道今日一別,再相見時,物是人非,說不定還要刀劍相向。她心裡忽然自私的想着讓他不要再回來,但她也知道,他是一定會回來的。
吳凡忽然很想喝酒。城門邊有一個通宵賣酒的小攤,專門供那些深夜濫賭的賭徒吃喝。吳凡茫茫然走進去,點了一壺酒。酒極劣,吳凡喝一口,只覺一縷火線流下喉嚨,再翻涌上來。他閉上眼,仰頭將那杯酒吞下。賣酒的老頭也不知有意無意,把一盤滷鴨爪重重摔在桌上。嘆氣道:“少年人也不學好。卻不知賭博賭博,越賭越薄。”——他見吳凡衣裳襤褸,面色發黃。只當他是個輸的精光,連飯都沒錢吃的賭徒。
吳凡腦海裡一片混沌,似是沒聽見老頭的話,抓起一隻鴨爪塞進嘴裡,卻忘了咀嚼。老頭見這少年不理自己,更加惱火,撤了盤子,只道:“看你這樣子身上也沒錢,你喝完這杯酒,就給我滾蛋吧!”吳凡的確沒有錢,他儲存金錢還有雜物的空間戒指,早就被兵士擄走。他只有放下酒杯,走出小攤,走進凜冽的秋風。
夜更深了。城門緊閉,暗沉的夜色下,看起來彷彿潛伏着的,要擇人而噬的蠻荒野獸。
這次它吞噬的是吳族,這次它吞噬的是吳凡的親人,是他的父母。
吳凡雙手緊握,忍不住的低聲怒吼。他忽然恨自己沒有用,恨自己不能去把族人救出來。他額頭上的青筋一根根鼓起,然後又平靜下去,他的目光堅定,彷彿終於下定了決心。他已決心要服用白芷替他煉製的解藥木神液。他伸出手掌,眼光掃過去,忽然心頭冰涼,渾身發顫。——他存放木神液的空間戒指已擄走了。
他本來想拼一拼命,但現在連拼命的機會都沒有了。
“想清楚了麼?真的願意賭一賭那木神液的功效?”林無焱淡淡道:“你知道輸的代價的,輸就是死。”
吳凡背靠着城牆,低下頭,眼瞳裡的焦點漸漸迷失。他腦海裡的那段回憶不可遏制的翻涌上來。
一年前。
皇城,吳府。
吳凡失魂落魄的走在小徑上。他剛剛參加族裡的測試,已經十四歲的他,還沒有凝聚成靈旋,成爲一位真正的修靈者。他想起方纔測試結果出現時,一些長老眼裡的濃濃不屑,想起父親故作鎮定,實則無比擔憂的表情。他本來慢步走着,步伐漸漸加快,拳頭握緊,指甲幾乎刺進肉裡。
他跑到一座破敗的庭院,衝進去。屋內積滿了灰塵,顯然很久沒人居住了。他掀開一塊活動的地板,地板下的暗格內,有一本老舊的,用絲線繡刺成的古籍。封面用暗紅色的線龍飛鳳舞,酣暢淋漓的刺着四個大字:換脈大法。
這本古籍是吳凡小時候在這庭院裡玩耍時,無意間發現的。也不知是不是吳族之物,其中內容,是教人洗髓換脈,從而改變天賦,或者說,改變命運!
天賦不能改變,是中靈大陸所有修靈者心中的鐵律。吳凡初得此書,只當它是著作者寫的一個笑話,將它封存在原處,不去理會。但現在他已別無辦法,他只有相信這是一本逆天之書。他只有靠它來改變命運!
他手裡緊緊攥着那本古籍,站在窗口。窗外烏雲密佈,悶雷四起,不久又要落下一場暴風雨。冷風吹着他稚嫩的臉龐,但他的心卻是熱的,他的血更熱。他已經下定了決心。他盤膝坐下,將那古籍攤開在地面。體內經脈裡零散虛浮的靈力緩緩聚攏在一起,按古籍所寫的秘法,在全身經脈裡流動運轉。
靈力運轉幾圈,他體內的經脈仿若甦醒過來,漸漸發出微弱的,玉石般的光芒。這光芒越來越亮,顯現出經脈表面一絲絲繁複而玄奧的紋路。吳凡心頭觸動,一個人經脈的優劣,莫非就由這套經脈上附着的紋路來決定!
在靈力的不斷流轉下,紋路絲線一根根的緩慢消散,而後又重新凝聚,變幻出一套嶄新的紋路來。——那古籍難道真是一本逆天之書!
然而,甚至他還來不及驚喜,那改變了紋路的經脈的內部,忽然涌動起濃密的黑色煙霧,彷彿殘酷無情的大手,將新的紋路生生抹平了去。紋路被毀,吳凡狂噴一口鮮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他的記憶到這裡中止,再清醒過來已經是一個月後,據說吳鋒強排衆議,傾一族之人,遍請名醫,方纔將他從鬼門關搶了回來。而他醒來之後,也是發現,自己體內經脈上的紋路,竟是詭異的恢復成了原本的那套。
他十四年來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死亡。他忽然發現這世上有些讓人恐懼,讓人悲傷,讓人憤怒的事情跟死亡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從此他再也不勉強自己,只願自己能快快樂樂的活下去。
吳凡手砸着城牆,他這才知道活下去也是要犧牲一些東西,也是要付出一些代價的。這次他甘願付出代價,他甘願再賭一賭自己的性命,他甘願再面對一次死亡。
可他已經沒有機會。
“想清楚了,那麼就開始吧。”林無焱道。
吳凡面前的空間突然泛起漣漪,一尊寸許高的玉瓶輕輕落地,半透明的玉瓶裡,青色的藥液微微盪漾。
“這是,木神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