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何出此言?”楚瑜失笑,同時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廉親王。,o
廉親王削瘦的臉在陽光下,顯得有些蒼白,他看着坐在自己身邊的少女,淡金色的陽光落在她嬌嫩的臉頰上,花樣年華的少女看起來鮮活而明媚,一雙明媚的大眼裡波光柔軟。
他有些恍惚,竟似看見另外一個少女隔了幾十年的時光在陽光下對着他微笑一般。
廉親王輕聲呢喃:“靈娘……。”
楚瑜一愣,低頭看着廉親王握住自己手腕那一隻有些顫抖的大手。
“咳咳……殿下。”楚瑜輕咳了一聲。
那一聲有些尷尬而客氣的輕咳聲讓廉親王陡然反應過來,他低頭一看,隨後立刻鬆開了握住楚瑜手腕的手。
他臉上浮現出一絲尷尬不自在三分黯然來,道:“真是抱歉了,本王只是一時間看着丫頭你想起過去故人來,你的容貌和她有些相似。”
楚瑜點點頭,笑道:“小女明白的。”
廉親王若是對她有什麼心思,哪裡是這種表現,只是她心中還是有些疑惑,什麼人能讓經歷了這麼大風大浪的廉親王這般失態。
楚瑜決定將此事揭過,便又繼續問:“殿下尚未告訴我,您爲何會覺得是金姑姑他們強迫於我呢?”
這一件事,她比較關心。
她還記得自己準備偷偷離開雲州的時候,廉親王也曾經言辭間隱約似希望她離琴笙遠一點。
當時她並沒有往心裡去,但是近日親王殿下這般激烈的表現實在是讓她不得不多想。
廉親王聞言,神色變得有些複雜,看着楚瑜那雙清凌凌望着他的大眼,他遲疑了片刻,目光無意地掃過自己身後伺候的人,便也只苦笑一聲:“本王只是覺得琴三爺如今身處這般非官非民的位置,遲早會惹來忌憚,何況他心性清冷,心思又深沉,非長情之人,亦非良配……咳咳……。”
說着他又開始低聲咳嗽了起來。
身邊伺候的人立刻將水端了過來:“殿下,您該服藥了。”
楚瑜看着他咳得難過,又看了眼站在廉親王身後伺候的婢女,她輕嘆了一聲:“殿下,您要保重身子,我還打算請您爲我和三爺證婚呢。”
老胡一家,她已經接回了雲州,但是卻不能出現在人前,畢竟她的身份還是琴三爺母親孃家的小姨。
琴笙要娶她這個‘小姨’就已經夠驚世駭俗的了。
雖然人人畏懼,並不敢當年多言,她卻也明白這外頭少不了流言蜚語。
所以,能請到身份貴重的廉親王證婚,是能讓很多人閉嘴的好方法。
“證婚,你真的要……嫁給琴三爺?”廉親王強忍着胸口咳出來的悶痛擡起頭看向楚瑜。
楚瑜點點頭,微微紅了臉:“嗯,我與他是兩情相悅,並無人強迫。”
誰能強迫誰呢?
她的笙兒,是江南十景裡唯一的人景,也不知是多少女子春閨夢裡人。
說與外人知道,只怕也以爲被強迫的是琴笙吧?
廉親王看着楚瑜俏麗可人面容上那一點緋紅,他是過來人,心中也有些瞭然,看着面前少女的模樣,有些欲言又止,到底還是嘆了一聲,低道:“丫頭……你心裡高興就好,你孤身一人飄零世間,只怕若是那頭他欺負了你,他是勢大的,也沒有個孃家人與你撐腰,到底……還是門當戶對的,倒好些。”
聽着廉親王這話,雖看起來似在覺得她與琴笙並不門當戶對,但實際上竟暗藏着父輩們切心擔憂的味道。
楚瑜看着廉親王擔憂的目光有些怔然,她在這個世界裡,並沒有父親,老胡倒是真的大哥長輩一般的人物,可如今她經歷了許多艱難風險並不是他一介捕快可以理解的,又不能長久在她身邊謀劃。
這些年,她不管什麼時候面對什麼樣的困難,哪怕是生死關頭,她都努力地笑着去面對。
畢竟生一日,哭一日是過了,笑一日也是過了。
做人太難,何必讓自己心裡難受,臉上也難受呢?
所有的竭盡全力,所有的勞心勞力,所有的投機取巧,不過都是爲了一個最簡單的詞——“活着”。
哪怕活着的姿態冰不那麼的好看,哪怕那麼的難,她到底活了下來不是麼?
她盡力保持着本心不變,也不願與他人訴說。
何必呢?
有些東西,說出去對他人而言,也不過唏噓一番,便拋於腦後,甚至覺得你矯情。
只如今看着你似人前多少風光,又嫁地如意郎君,誰能想到最初她是怎麼過來的?
竭盡了全力,所以人前看起來才似毫不費力。
可她也是平凡的女子,這般坎坷艱難地走到今日,心中最初的那些困苦與不安便是琴笙那裡都不能明白的。
甚至,最初的苦難,也是拜琴三爺所賜。
現在陡然聽到廉親王的這些如父親一般貼心貼肺的絮叨,楚瑜心裡陡然又暖又軟,竟莫名地忍不住想哭,她紅了眼圈,主動牽住了廉親王的衣袖,笑眯眯地道:“殿下不必爲小女擔憂,琴笙對我很好,金大姑姑他們也對我很好,怎麼會欺負我。”
廉親王看着面前的少女眼裡強忍着淚水的樣子,心裡不忍,越發地覺得像看見自己小女兒受了委屈一般,便低聲繼續絮叨:“你這丫頭心善,並不知道嫁人婦與在家裡做姑娘到底是不同的,三爺上頭雖無婆母要伺候,但琴家家大業大,這裡當家做主的是金大姑姑,她這人我是知道的,只怕日後你要掌家很難……。”
他頓了頓,又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不過琴家這攤子深水無底,你不掌家只怕纔是好的,丫頭,你心裡要有點數,若是受了欺負……。”
他想了想,看着楚瑜的小臉,削瘦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點苦笑的樣子:“你且與本文說說,本王雖然在他們眼裡也是個無足輕重的,但總歸能說上一點話,能幫着你這小丫頭,一定幫着你啊,丫頭。”
楚瑜到底忍不住掉了淚,擡手擦了擦眼淚,笑着道:“勞殿下操心了,您真的……好好養病就是了,我先回去了,不打擾您修養了。”
廉親王看着她,深深嘆了一口氣,笑了笑:“嗯。”
楚瑜站了起來,揖了一揖,轉身便離開了。
看着楚瑜的背影遠去,漸漸沒入花叢裡,廉親王的眼神有些迷濛,低聲輕喃:“真是……像啊。”
“不知殿下覺得我家姨小姐像誰。”一道沉穩,意味深長的中年女音忽然在廉親王身後響起。
廉親王一愣,轉過臉看向來人,一道幽雅穩重的身影不知站在附近的花叢裡多久了。
伺候廉親王的婢女,對着來人福了福,甚至沒有等廉親王吩咐,便默然離開。
廉親王看着她,神色一陣青一陣白,隨後淡淡地道:“金大姑姑,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殿下說笑了,我只是擔心我家姨小姐罷了,何況您也該明白,什麼叫君子勿立於危牆之下,君子勿言是非。”金大姑姑微笑着,款步出來,在他身邊坐下。
她似乎完全沒有察覺自己的話語裡,對一國親王透露出了威脅之意。
廉親王削瘦的面容微冷,眼裡閃過矜傲不豫之色,似想到方纔離開的少女,到底還是忍着沒有發作,最後只苦笑道:“你不必這麼跟我說話,我並沒有對小丫頭說什麼,只是覺得她看着有點像靈娘罷了。”
金大姑姑倒是有些意外,隨後想了想,細長的眸子裡閃過一絲異色:“您不說,草民倒是沒有注意,小魚和先王妃是有那麼幾分神似。”
她頓了頓,又不以爲意地道:“但先王妃以貞靜嫺雅聞名,乃是第一淑女,世上這神似之人千千萬萬,不是麼?”
廉親王沉默了一會,隨後淡淡地道:“嗯。”
只是他指尖無意識地搓了搓,眸光似有些凝滯,又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上面似還殘留着握住楚瑜手腕的細膩如香膏滑脂的觸感。
金大姑姑留意到他神色有些異樣,便又挑了挑眉:“殿下,不是草民擅言,只是別人家的事情,終歸是別人的家事,您一個外人就算知道了些什麼,到底不過是外人罷了,別忘了當年虧欠的債,舊債未清,又要添新債麼。”
廉親王聽得臉色有些發沉,他看着金大姑姑,苦笑一聲:“本王知道的,是我們皇家虧欠了琴笙……不,虧欠了琴三爺的,這一生也許都償不清了,但是……。”
他頓了頓,到底忍不住道:“小魚並不虧欠你們的,難道不是你們虧欠她麼,別的不說,琴三爺他爲何此生不打算娶親的原因,你們都不打算告訴她麼?”
“這與你有什麼關係,我只要三爺高興就好。”金大姑姑到底冷了臉,梭然起身,垂眸冷冷地看着廉親王:“秋御庭,我們這些年對你客氣,不過是因爲當初你也算謹守了本心,但你不要太過分了,否則明日就請你離開雲州回上京去。”
說罷,她徑自拂袖而去。
只留下廉親王一人怔然獨自地坐在原地,看着金大姑姑離開的背影,忽然整個人都有些頹喪地扶着眼,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有些莫名地悽然:“靈娘,靈娘,若是我當年陪你去了就好了,到底不用煎熬這些年,反正我從來都是個沒用的。”
當年,他對所有的事情都無能爲力,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依然還是這般無能爲力。
護不住,想要護着的人。
………
廊橋繡坊,水榭小巧,碧波幽幽,清風徐來。
五月誰家嬌娘待閨嫁。
……
“大姑姑。”楚瑜正在水榭裡由着紅袖裁衣量身試花樣子,忽然見金大姑姑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門口,正淡淡地看着她。
紅袖機敏地立刻福了福,隨後一揮手,便領着其他侍女們立刻訓練有素地離開。
楚瑜仿若未曾察覺一般地笑了笑:“大姑姑來了,可幫着我看看身上這樣式好看麼?”
這些天她是待嫁女兒,自然在出嫁前不能見到琴笙的,她便一直在忙着自己的嫁衣和天工繡坊裡落下的活計。
金大姑姑看着楚瑜烏髮紅衣,雖未着胭脂黛粉,卻襯得她眉目裡多了幾分嫵媚,甚至豔烈來。
她含笑:“小魚,越來越好看了。”
楚瑜看着鏡子裡的自己,她眉宇間那些屬於女子的柔媚來自琴笙的賜予,是經歷過情事纔有的嬌嫵。
她淡淡地笑了笑:“姑姑這時候過來是有什麼事情麼?”
其實以她如今的內力修爲,在金大姑姑出現在她和廉親王附近的時候,她就有所察覺了。
後來她離開,卻是感覺金姑姑身上的氣息變冷,似對廉親王有些不豫的情緒,纔想着先行一步,避免尷尬。
如今金姑姑卻來找她了,這意味着什麼呢?
可是意味着金大姑姑有些東西要告訴她呢?
金大姑姑在楚瑜身邊的軟榻上坐了下來,淡淡地一笑:“我聽西洋人說,他們成婚時有一個儀式,謂之宣誓,就是男女雙方將手擱在他們的神之書上……。”
“姑姑,那是聖經罷?”楚瑜道。
“嗯,大約是罷,你知道得不少。”金大姑姑看着楚瑜,眼裡閃過一絲訝色。
“嗯,當捕快時聽到的雜故事多了,自然就知道了,當初宮少宸差點就靠着聖經上面的故事繡的東西贏了大比不是?”楚瑜笑了笑的,輕描淡寫地回道。
金大姑姑看着她,細長的眼眸裡目光微閃:“嗯,男女雙方將手擱在那本聖經上宣誓,不管無論生老病死,貧窮富貴,都對對方不離不棄,不知小魚你可能做得到?”
楚瑜一愣,看着金大姑姑有些納罕。
她倒是想過金大姑姑會來旁側敲擊她,看親王到底與她說了什麼,倒是沒有想到她會直接一來就問她這個問題。
看那模樣和語氣,倒是不容她逃避的樣子。
楚瑜看着窗外幽幽碧波,好一會,纔將目光轉回了金大姑姑身上,與她對視:“是的,只要我的笙兒一直都是笙兒,永遠對我一如現在,那麼無論生老病死,貧窮富貴,我都對他不離不棄,不管未來遇見什麼風浪風險,我都承擔。”
人是會變的,但她要的是那個會以命相護,將她放在眼裡,深植心頭,永遠只能在她懷裡才棲得好夢的琴笙。
她自會將他深藏在自己心中,疼他,愛他,憐他,陪他一生一世。
金大姑姑看着她,笑了笑,神色有些複雜:“小魚,你是個聰明人,大姑姑也但願你能永遠記住今日的承諾,主上安好,曜司上下必定護你永遠周全,永遠以你爲尊,沒有人能越過你去,就算是我,在你的面前永遠都是僕人。”
這是她的承諾、
楚瑜看着金大姑姑,大姑姑這想來是聽到了廉親王說的那些話了吧?
她卻忽然輕笑了起來:“就算不用你們,他也會護我周全的。”
她堅信這一點。
金大姑姑看着她,也頷首,似有些無奈又複雜地嘆息了一聲:“是的,主上會護你周全的,只要你不離他而去,他那性情看似清冷卻……偏執得緊……也不知像了誰。”
楚瑜沉默,像誰?
總之她覺得一點都不像那位琴家大老爺。
不過有些話,金大姑姑她們不說,她也不問。
“他已經不記得前塵舊事了,昨日之日不可留,從今往後,有我陪着他,您放心罷。”楚瑜擡手握住金大姑姑的手。
若說廉親王對她的拳拳之心,有父輩之意。
那麼金大姑姑對琴三爺,除了忠心之外,又何曾沒有母親一般的擔憂呢?
甚至願意在她面前做小低。
不管如何,這都是值得尊重的。
她更不會藉此凌駕於誰的頭上。
金大姑姑眼裡有些潮潤,有些複雜地看着楚瑜,也輕笑了笑:“你這丫頭,有顆玲瓏心,待你們成親之後,姑姑會告訴一些故事,我原想着等三爺醒了,讓他自己告訴你,但是看樣子只怕幾十年也未必能醒,如今的三爺,其實也很好的,所以還是到時候,我來告訴你罷。”
楚瑜看着金大姑姑,微微一笑:“好。”
她等着聽故事。
……
題外話
嘿嘿,就要婚禮了喲~三爺馬上就要回來了哦。
笙兒:你們會我麼?
三爺:不會,她們都等着本尊出來很久了,嗯,聽二貨說今兒月票六點前到6950就有二更,而且今日似會——萬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