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
“跑了?”南太后聞言,驀然將手裡的杯子狠狠地擱在桌面上,臉上瞬間閃過挫敗和憤怒的神色。
“都是廢物!”
縱然再沉穩,此刻,她臉上一片陰沉。
前來稟報的人畏懼地縮了縮脖頸。
“太后娘娘,不要氣壞了身子,這朝廷還要靠着您呢。”一邊的林尚宮見狀,上前輕聲道勸慰着。
“……。”南太后疲倦地靠在背後的凳子上,眉心緊緊地擰着。
林尚宮看着南太后的模樣,擡手替她揉按頭部穴道,同時眸裡幽光一閃,輕聲道道:“太后,國公爺這次也也倉促和冒險了,如今朝中彈劾他的摺子壓都壓不住,沒有抓到玉安郡主還是其次啊。”
“那你說什麼纔是要緊的。”南太后疲倦至極,任由林尚宮替自己舒緩發疼的頭部。
“最重要的是現在流言四起,說那瘟疫是因爲國公爺圍城逼着百姓們交出玉安郡主才允許出城,才導致城內百姓們糧草藥物短缺,又無法掩埋戰死的將士,才起了瘟疫,後來又守城不力,讓雲州百姓奔了出來,才導致周圍的州縣也跟着起了瘟疫。”林尚宮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滿臉憂慮地道。
“國公爺強行調兵,此事又無功而返,只怕朝裡反對的聲音彈壓不住,難道還能像之前那樣將反對的大人們都打板子麼?”
南太后眉心一擰,隨後有些煩躁地道:“飛煙是越來越不知所謂了,所幸這次他還着人馬上就配出了瘟疫的藥方,否則,哀家怕是都彈壓不住了朝廷衆人了。”
林尚宮搖搖頭,彷彿很是不解:“也不知道國公爺到底是怎麼了,像是與以前的穩重完全換了一個人搬,這般深仇大恨的樣子,實在是不像他。”
“你不懂……當年,他和蘇靈娘姐妹是青梅竹馬,他是最疼他那媳婦兒,蘇家葬送在那魔頭手裡,他那媳婦兒雖然沒有受到牽連,但全家抄斬的消息,哪裡是她一個懷孕的女子能受得住的,後來生了南芝菁不久就去了,飛煙那孩子那時就變了。”南太后深深地嘆息。
“此事,奴婢也有耳聞,但是國公爺這般針對琴三爺,只怕是行事有些失了分寸,甚至有他和倭寇勾結的流言出來,太后您還是要勸一勸國公爺纔是。”林尚宮苦口婆心地道。
南太后閉了閉眼,神色陰晴不定,指尖輕輕地摸着手裡的杯子,隨後淡淡地道:“嗯。”
林尚宮看南太后沒有打算多言的樣子,便眼珠子一轉,又道:“皇后娘娘那邊,最近她總往東宮那邊去,但陛下不願見娘娘,娘娘就有些鬧得厲害,底下人拉不住……。”
“皇后上次撕了明烈給皇帝的畫以後,也是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南太后扯了扯脣角,冷冷地道:“哀家這就去看看哀家那位好侄女兒,還要怎麼鬧!”
說着,她梭然起身,向外而去。
林尚宮眸光一閃,隨後立刻跟了上去。
南太后一路到了東宮,還沒有進門就聽見裡面傳來女人撕心裂肺的喊叫和砸門聲:“還我的孩兒來,那個畜生害死了我的兒,你還護着他,還我的兒啊,我詛咒你們……我詛咒你們這些毫無倫常的混賬不得好死!”
那尖利的嗓音讓南太后瞬間臉色一變,她冷冷地看着那個在殿門歇斯底里,髮髻凌亂,宮女們拉都拉不住的女人,冷冷地道:“皇后病了,還不快點給我把人送回鸞鳳宮去!”
林尚宮聞言,立刻看向身後的太監們:“還不去!”
南太后聽着南後一路叱罵,眉心越發寒意深重:“將皇后的嘴賭了,不要讓她人前失儀!”
“是!”太監們不敢多言,立刻衝了出去,上前就強行將南後給拖了下來,再利落地地掏出南後袖子裡的帕子直接塞了她的嘴。
南後竭力地掙扎着,死死地瞪着太后,滿是血絲的猩紅眼裡都是迷離和瘋狂混合的光。
“嗚嗚嗚——!”
南太后被她的目光刺得心中一下子極不舒服,索性別開臉不去看。
不多時,南後就被太監們強行地一路拖遠了。
南太后冷冷地補充了一句:“讓太醫們給皇后診治,她精神衰弱,暫時就不要出宮了,在鸞鳳宮好好休養!”
“是!”林尚宮微微傾身道。
隨後,她看向南太后,小心翼翼地道:“娘娘,您既然到了這裡,不去看看陛下麼?”
南太后聞言,神色微微一僵,閉了閉眼:“嗯。”
隨後,她提着裙襬一步步地在身邊沈嬤嬤的服侍下進了東宮。
沈嬤嬤看了眼林尚宮,見她識趣的沒有跟來,方纔滿意地轉回目光。
南太后再掌大權,她和孫嬤嬤們這些跟着太后從閨閣裡一路上來的老嬤嬤,可不能被這些稍年輕的姑姑們取代了,她們纔是太后的心腹。
東宮裡,一道削瘦的背影靜靜地站在桌前,提筆而繪,彷彿沒有聽到身後有人進來一般。
“皇兒……。”南太后看着皇帝的背影,眼底閃過一絲不忍和傷感,隨後看向一邊的老魯怒道:“怎麼陛下瘦成這樣,你是怎麼照顧陛下的!”
老魯聞言,立刻跪了下來,誠惶誠恐:“太后娘娘息怒,是老奴照顧不周。”
“和老魯無關,心病還須心藥醫治,母后若是累了,就早點回去罷,大冷天,難爲您還來這裡看兒子。”興平帝點了點手上的毛筆,低低地咳嗽了幾句,依然沒有轉過身來,只面對着窗口,繼續躬身作畫。
南太后眼底閃過一絲受傷,隨後慢慢上前,正看見桌面上的畫,正是那一幅掛在上書房,明烈太女送給興平帝的江山圖,她眼裡漸漸地浮起一絲淚霧:“皇帝心裡埋怨哀家,哀家知道,但是你也該明白孽畜不除,則家國無寧,齊兒……。”
“夠了,母后!”興平帝忽然將手裡的筆一擱,直起有些佝僂的背脊來,冷冷地轉過臉看向她:“朕不想再聽見您將皇姐唯一的血脈稱做孽畜,笙兒從未對不起這江山社稷,是我們虧欠他太多,您希望朕再對您說多少次朕也不相信齊兒是他殺的!”
“不是他殺的,還有誰希望齊兒死,還有誰能從中獲利!”南太后忍不住拔高了聲音,握緊了拳:“皇帝,你怎麼還是執迷不悟!”
“誰能從中獲利,您看看現在誰大權在握,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藉着您的手打壓大臣,就知道是誰!”興平帝眼底閃過猩紅的恨意,慘白的臉和眼下病態的烏青讓他看起來形容很是猙獰。
“住口!”南太后踉蹌了一下,臉色一陣青,一陣紅,臉上肌肉微微地顫抖了起來,聲音也越發地拔高,氣得渾身顫抖:“你真是越來越糊塗了!”
“陛下息怒,太后息怒!”老魯見狀,又噗通一聲再次跪下去,給兩人磕頭,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一個年近半百,一個年過半百,皇朝地位最尊崇的兩人齊齊喘着大氣,空氣裡一片靜謐,沒有人敢多言,多勸。
好一會之後,興平帝忽然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定定地看着南太后:“母后,您老了,人生苦短,何必如此執着。”
說罷,他轉過身去,不再看南太后,擡手重新執筆去描繪那江山圖。
南太后聞言,心頭一顫,擡手輕輕地撫了下自己髮鬢,忽然閉上眼,眨去眼裡的老淚,她顫抖着手輕輕地撫摸着自己的髮鬢:“是的,母后老了,可你什麼時候能懂事?”
她知道自己老了,原本鴉青的髮鬢已經幾乎都白了,臉上的皺紋讓她看起來再不像那個保養得宜的貴婦人。
女人,勞心勞力,老的太快,何況,她的子嗣,這般忤逆自己?!
她睜開眼看向興平帝不爲所動的背影,滄桑一笑:“也許,哀家真的沒有兒女命,你們一個個的都讓哀家操碎了心,這等倔強和固執像足了你們的父皇,不,像足了這秋家的血脈。”
說罷,她轉身,扶着一邊的沈嬤嬤慢慢地向外而去,腳步蒼老而遲緩。
直到東宮的大門合上,興平帝都沒有回頭,待得東宮裡恢復了安靜,他才忽然開口:“笙兒和他那小媳婦兒可是脫險了?”
老魯聞言,遲疑了會,還是低聲道:“老奴從其他的小太監那裡聽來的消息是——郡主和三爺都分頭脫險了,只是老奴不敢用這些事兒叨擾陛下。”
隨後,他又有些好奇地看向皇帝:“陛下,是如何知道的?”
興平帝微微仰頭,看向窗外連天飛雪,喑啞地道:“母后會來看朕,還是這般憤怒的樣子,除了笙兒他們脫險,不做二人想。”
老魯嘆了一聲:“陛下,您可知道太后現在命宗室們送上適齡近血的小世子們的生辰八字和畫像麼?”
“呵,憎恨至親血脈,以至於寧願讓旁系繼承大統麼,這倒是母后能做出來的。”興平帝譏誚地勾起了脣角:“咳咳咳……說起固執,誰又能比得過朕的母后!”
說着,他忽然覺得極爲痛苦地,低頭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咳咳……!”
“陛下!陛下!您可要保重龍體啊!”老魯趕緊上前,扶住了興平帝,卻見他拿帕子擦了擦脣角,顫抖着將染了鮮血的帕子扔在一邊的香爐裡。
“陛下……您可千萬不能再自苦了。”老魯有點慌,趕緊拿了一丸藥和熱水餵了興平帝服下。
“朕知道朕這個癆病好不了,可是朕也一定會活到看到笙兒他們平安那一日,朕纔是這個天下之主,絕不容任何人恣意踐踏朕的江山和子民!”興平帝虛弱而陰沉地抿緊了薄脣。
那一刻,老魯忽然覺得興平帝那一個冷酷堅定的表情和琴三爺有那麼一瞬間相似。
他深深地嘆息了一聲:“老奴相信陛下的!”
說罷,他看向窗外飛雪,眼神有些複雜。
……
飛檐斗拱的暖亭裡,坐在輪椅上一身錦袍的男人,擡手看着落在自己手心的雪花,忽然淡淡地道:“母后又去東宮了麼?”
“是的,王爺。”一名老僕蹲在他的面前,仔細地爲他木頭輪椅裡的精緻小爐加上昂貴的銀絲炭。
自從廉親王中毒,哪怕解毒之後,他的身子也越發的不好,尤其是這天氣一冷更是站都站不起來,一動骨頭都疼。
“這麼冷的天,您爲何不去南方避寒?”老僕嘆了一聲。
廉親王將身體向後靠了靠,微微仰頭,眯起丹鳳目:“上京此刻,正是風聲緊時,本王若是去了南方,怎麼能知道消息呢?”
“郡主已經脫險了,您放心,蘇家老夫人也知道這個消息了,軟禁裡都還多吃了一碗飯。”老僕人低聲道。
“朝中大臣們都要彈劾他。”
“呵,那丫頭還真是如她孃親一般的機敏,可是此生看起來卻比她的孃親幸運許多。”廉親王脣角彎起一絲溫和到古怪的笑容。
他頓了頓,又輕嘆了一聲:“至於,南飛煙,他還是與幾十年前一樣是個廢物,一無是處,今日這般情形。”
他輕蔑地嗤笑了一聲。
老僕人沒有說話,只是小心地將雪白的狐皮毯子給廉親王的膝上蓋了起來。
“父親!”一道悅耳如鈴的女子聲音忽然在亭子外響起。
“靈兒。”廉親王看着款步進來的美人,慈和地一笑。
秋念靈端着熱乎乎的食盒進來,含笑道:“今兒聽說小魚兒跑了,氣死那南老頭兒,我心情好特意下廚給您煮了好吃的餃子。”
廉親王聞言,看着自己的女兒,眼底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溫和一笑:“好,就讓父王試試我女兒的手藝。”
父女兩親親熱熱地用起了餃子。
……
日升月落,海風獵獵,吹開了天上的黑雲,漸漸露出純淨的天空來,還有地平線上的萬丈金光。
“碧海風雲動,長空任我行!”
楚瑜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伸了個懶腰,滿意地眯起眼。
雖然是冬天了,可是太陽出來照亮整個海面的時候,彷彿連心底最陰霾的角落都被照亮的感覺真的很好。
“天亮了,看樣子咱們離三爺的島又近了點。”紅袖卷着袖子,帶着婢女們在甲板上擺下了早點,招呼楚瑜過去坐着用膳。
因着楚瑜很喜歡看日出,所以就算海風寒冷,只要天氣好,能看見日出,她們的早膳都是用暖爐子一邊熱着在甲板上用的。
楚瑜聞言,笑眯眯地轉身坐下了,一邊拿了根油條啃,一邊道:“嗯,還有兩三天就能到了,對嗎?”
“是。”金大姑姑也走了出來在桌邊坐下,溫柔一笑,安撫地拍拍她的手:“是,三爺在處理海道的事,他一定很高興能見到您”。
楚瑜忽然想起了什麼,忍不住嘀咕:“可就算是他處理完了海道的事,也沒有給我寄信呢,他還是不開心麼?”
金大姑姑幾人聞言,互看一眼,低笑了起來,這對小夫妻鬧彆扭也着實有趣。
她忽然想起什麼,看向一邊的火曜,惡狠狠地瞪着他:“是不是又藏起來信了?”
火曜一臉認真無辜地攤手:“這次真沒有。”
“哼!”楚瑜沒好氣冷哼一聲,拿筷子戳了戳自己的碗,狠狠地咕噥:“討厭的傢伙,小氣的臭傢伙,可惡的臭貓兒,就你會小氣麼,哼,小心我和別的男人私奔去!”
衆人忍不住又都眼含笑意地低下頭去。
大船一路前行,晌午的時候,便在一處碼頭上靠了岸。
“火曜他們說要去咱們的商號補充補給,您要不要下去走走?”金大姑姑看着船靠了岸,含笑對着楚瑜道:“這一處月光島有賣很多漂亮的月光石,您要看看麼?”
楚瑜在船上本就悶得慌,此時聞言,便點點頭:“好!”
“別走遠了!”金大姑姑吩咐。
楚瑜應了以後,便和唐瑟瑟和霍家姐妹、紅袖幾個便下了船,一路在月光島上閒逛。
這裡是一處很大中轉港口,明面上是官服的,實際上暗中也屬於琴家的產業,停了許多的商船。
楚瑜果然在岸邊的許多小鋪子上見到漂亮的,色澤柔和的月光石,也不吝嗇地買了一袋子回去當裝飾品,畢竟她養的小粉粉此刻因着天冷,一直寄養在日曜那裡,它的魚缸裡放點漂亮的月光石再好不過了。
逛了約莫一個時辰,楚瑜一路逛到了琴家浦頭,她看着遠處火曜一行人還沒有買完補給的樣子,便和紅袖一行人決定往回走,去試試紅袖說的那一處賣蚵仔煎的小客棧。
“多謝客觀,蚵仔煎,二十五個銅板,五份,來嘞!”小二熱情地將小吃給擱在油膩膩的桌面上,但是散發着誘人香氣的小吃,卻讓楚瑜很是滿意地眯起了大眼。
幾人都齊齊動起筷子來,邊吃邊聊,心情都很好。
“這個味道比咱們雲州的做得好很多呢!”
“正是!”
……
“哎,你這個和尚,怎麼吃了不給錢!”
“施主,貧僧……是……來化緣的。”
“你是強行化緣麼!吃了老子那麼多的東西,就不能不給錢!”
“……。”
吵鬧聲吸引了楚瑜的注意力,她轉臉看去,卻見一個戴着斗笠,衣衫樸素到有些破舊的遊僧正雙手合十地對着那惱火的小二鞠躬。
楚瑜見那僧人一身寧和沉靜又古樸的氣息,看得人心寧和,卻不知怎麼惹得那小二大怒,她
想了想,還是對着那小二招手:“小二,那位師傅的帳,我結了。”
那店小二一愣,轉臉看向楚瑜,有點將信將疑地道:“客官,這窮和尚可是吃了十份蚵仔煎啊!”
楚瑜幾個也呆了呆,霍二孃都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個和尚,還真是……能吃!”
楚瑜看着那和尚修長的身形,怎麼看着也看不出像個大胃王,她還是忍着笑給那小二留了一吊錢:“好了,小二,剩下的就算是咱們給那位上師傅捐個香油錢。”
店小二聞言,立刻屁顛屁顛地走了過來:“多謝姑娘!”
那和尚戴着個斗笠,看不清楚眼睛,只看見下半張臉線條異常的精緻,只是看不出年紀來,他遠遠對着雙手合十,唱了一句:“阿彌陀佛。”
說罷,他倒是一點不客氣地從小二手裡抓了一把銅子方纔轉身離開。
“那是什麼出家人嘛,蚵仔煎可是肉和蛋,殺生就算了,還不給錢!”小二有點肉疼,忍不住罵罵咧咧地嘀咕。
楚瑜只是笑,隨後忽然肚子裡咕嚕一陣,她臉色忽有些變了,看向小二:“您這個不會不新鮮罷了?”
小二見狀,立刻大力搖頭:“這怎麼可能!”
“怎麼了!”紅袖聞言,忍不住擔憂地也站了起來。
肚子裡的不舒服讓楚瑜臉色不太好地擺擺手,看向小二:“你這裡可有茅廁。”
小二露出有點爲難的表情,撓撓頭:“那什麼,咱們店的茅房壞了。”
楚瑜聞言,臉色有點不好。
“要不這位姑娘、……您就去咱們店後面的那艘船上,船長跟咱很熟,昨晚在咱們這裡吃酒,還睡着,您上那裡去?現在客人們都用那裡。”小二見她臉色不好,她身邊帶着的幾個女護衛模樣的手裡都有刀劍,不免怕人找麻煩,立刻殷勤地道。
紅袖擡眼一看,果然看見幾個客人從那店鋪後面繞過來,剛洗完手的樣子,便擔憂地對楚瑜道:“要不你先去,我讓瑟瑟去拿點藥回來?”
楚瑜擺擺手,一臉菜色地趕緊往外走:“不用,我先去個茅廁。”
說罷,她立刻趕緊繞到船後去了,紅袖便也跟着過去。
看着有人出來之後,楚瑜立刻鑽進了船上的茅廁,船上有不少水手在扛貨看,似也習慣了有客棧的人來借用茅廁,也只看了幾眼。
紅袖看着楚瑜進了茅廁,她遲疑了一會,還是轉身折回店裡,和唐瑟瑟去拿治拉肚子的藥,霍家姐妹看了看自己盤子裡的蚵仔煎,也不太敢吃了,只坐着等。
人生中多有烏龍之陰差陽錯。
或者簡稱——幺蛾子。
楚瑜蹲在茅房裡,好一會,才覺得肚子裡舒服了點,也許是因爲蹲得久了,也許是因爲海風有些大,吹得船晃悠悠,等着她終於覺得肚子舒服,扶着牆壁起來的時候,只覺得有點頭暈眼花,她走出茅廁的時候還忍不住嘀咕:“真是的,怎麼回事,這船靠着岸邊也能晃得這般厲害。”
只是,等到她一邊系褲腰帶,一邊出了門,看見面前碧波萬頃的時候,不禁呆住了,再一回頭,就看見岸邊早已遙遙!
“喂,你是什麼人!”忽有水手搬着繩子走過,陡然看見楚瑜,立刻豎眉大喝。
“船上怎麼會有女人!”
“這是什麼人,偷偷潛伏上咱們貨船想幹什麼!”
一個漂亮姑娘忽然一個人出現在了船上,瞬間就成爲了焦點。
楚瑜看着滿船瞪着自己的水手們,拉着自己的褲腰帶,一臉無語:“……。”
不是說好了,船長喝多了還在睡覺麼!
現在她拉個屎,就奔出了這老遠!
……
“這位姑娘,抱歉,我們不能返航,你給我多少錢都不行。”面目粗獷的黑臉漢子看着楚瑜正色道。
楚瑜忍不住一拍桌子,把她放在桌面上的銀票都震得抖了抖,眼底閃過惱火:“爲什麼,咱們離開岸邊這纔多久,半個時辰都不到,你們轉個航向怎麼了!”
她好說歹說,又是掏錢,又是說盡緣由,這些人放着一千兩的銀票不要,也要固執前行的原因是什麼!
那黑麪漢子蹙眉:“此時是順風帆,風勢強勁,咱們的三帆船,半個時辰都能走出的路程,逆風最少也要一個多時辰才能折回頭,我們順風號原本就是明日才啓航,但是我接到家中信件,老孃已經病重,我必須趕路!”
楚瑜看着黑臉漢子,見他面目堅毅,皮膚是跑海人常見的黝黑,一副固執模樣,就忍不住揉眉心,隨後一手揪住了船長的衣領,硬生生地把他揪了起來:“可是,你總不能拉着我一個上錯船的跑你家島上去罷!”
紅袖她們估計回頭看不見她得瘋!她也不敢隨便暴露自己身份,只說是走散了家人。
一邊的船員看着那瘦弱的姑娘竟然把自家的船長給一把扯了起來,都是一驚,隨後就要撲上來,怒道:“放開我們船長!”
那黑麪漢子看着楚瑜近在咫尺俏臉,臉上閃過一絲紅暈,只是依然繼續蹙眉,擡手示意其他人不要靠過來:“我老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往前再走兩個時辰,就會到航線上的寶運島,那也是個中轉的島,你在那裡能坐上回月光島的船,不會耽擱你太長時間。”
楚瑜脣角抽了抽:“哦,不會耽擱我回月光島的船,那要多久?”
船長老黑想都沒有想:“逆風而行,快的一天,慢則兩天。”
總之便是一副他絕對不會掉頭的樣子。
楚瑜額頭上瞬間爆出一根青筋,大眼死瞪着老黑,忽然很想試試暴力威脅的效果。
但她沒忘記自己雖然熟悉水性,卻不辨方向,這海上情況複雜,這老黑又是一副吃軟不吃硬的模樣。
她閉了閉眼,最後還是……
“算了。”
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勉力鬆開了老黑的衣領。
隨後,她看着已經消失在地平線上的島,忍不住撫額,只能希望紅袖她們發現她不見了,能查到她是到底去哪裡了。
她這個運氣……也是沒誰了。
楚瑜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老黑看着她,又看了看桌面上的銀票,繼續蹙眉:“女孩子一個人不要帶太多銀票,很容易被人打劫。”
楚瑜轉臉看他,一把將銀票收回,笑得燦爛地一拳搗在桌面上:“好啦,來打劫老孃!”
“砰!”一聲巨響,桌子四碎。
老黑:“……。”
衆水手:“……。”
……
“阿彌陀佛,施主不要妄言,仔細言靈作祟。”一道慈悲的聲音忽然在他們身後響起。
衆人一轉臉,就看見不知道什麼時候甲板上站了個戴斗笠的和尚。
“咋有個和尚!”老黑一驚。
那和尚認真地道:“貧僧雲遊四海,借了施主個茅房,相逢即是有緣。”
楚瑜卻忍不住挑眉:“你是那位上師?!”
那和尚看向楚瑜:“阿彌陀佛,女施主,善哉,善哉。”
楚瑜瞅着那和尚,老覺得他身上的袈裟看着有點像東瀛的和尚,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老黑眉心擰成了麻花:“真是的,以後絕對不能倉促行船!”
一邊的大副忍不住也低聲嘀咕:“行貨船上有和尚和女人都是極爲晦氣之事啊!這一下遇到兩個,會不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呢?”
行貨船有女人和和尚確實是衆人皆知的忌諱。
然而,這次……
是都遇到了。
……
“一切都是迷信!”楚瑜沒好氣地道。
老黑看看她,也點點頭:“嗯。”
然而,迷信,有時候也許……未必是迷信。
……
一個時辰之後,天色陰鬱了下來,海面起了大霧。
“轟隆隆!”
一聲巨大的悶響聲響起,一聲巨大的爆炸聲響起,隨後整艘船猛烈到底搖晃了一下,毫無防備的衆人一下子跌成了一團。
楚瑜在最初的失去平衡之後,立刻腳下一橫,穩住了下盤,扶着桌子站了起來看向窗外,只見甲板上一篇火煙滾滾。
“這是出什麼事兒了!”她神色一寒,立刻衝到了甲板之上,一羣水手們驚惶,昏頭轉向的他們正奔走尖叫。
“是霸王鬼!”老黑最快反應過來,衝到船邊,看向遠處,指着遠處的不知什麼時候蒸騰的霧氣裡升起的一面旗子,有些顫抖地叫了起來。
楚瑜和其他趕過來的衆人都神色凝重地齊齊看去,黎明昏暗的天光下,霧氣和煙火之間什麼都看不清楚,只能隱約看見一點海波盪漾
楚瑜忍不住疑道:“霸王鬼是什麼……海上的鬼嗎?”
此時一陣涼風吹過,而他剩下的半句話瞬間消失在喉嚨間,他瞪大了眼,和衆人一齊看着三艘黑色的大船出現在煙霧之間,船頭上飄蕩的黑色骷髏海盜旗在煙霧之中鬼魅又猙獰。
而最讓人不寒而慄的則是海盜船上的泛出腥紅光芒的炮筒正正對着他們的船隻。
“轟隆!”
連續數聲巨響,對方再次一聲招呼都不打地將所有的炮火齊齊向他們的船隻傾瀉而來。
她梭然睜大了眼,厲聲大喊:“散開,散開,所有人都散開!”
她一個利落的翻滾,同時抓住老黑直接往船艙裡躲去。
老黑一個壯漢直接被她甩來甩去,驚愕得下巴都掉了,但是死裡逃生,他還是忍不住看着身邊的女子歉意地道:“對不住,楚姑娘,我應該先把你送回月光島的。”
楚瑜嘆氣:“算了,說這話有什麼用?”
她看着窗外的海盜船,見對方正往他們穿上拋鐵鎖,往穿上爬,便忍不住蹙眉:“這霸王鬼是怎麼回事?”
老黑臉色變得有點凝重:“殺人不眨眼,貪得無厭……這人是海王手下的惡鬼。”
楚瑜一愣:“海王?”
老黑點點頭:“沒錯,地上人皇,海上龍王。”
他頓了頓:“從北赤紅礁到南島礁全部都是海王的地盤,海王是這一帶最大的海盜王,但凡來往這些海域的商船都必須向海王買海王旗才能平安通行,不被海盜劫掠。”
楚瑜聞言,心中忽然咯噔一下,這個做法……這個行事風格,還真是有點額……像某人,可是她從來沒有聽說那位爺還這麼霸道,金大姑姑說他可是海道正義的維護者!
所以……應該不是一個人罷?
楚瑜自己也有點沒底氣。
她挑了眉,低聲問:“那若是如此,來往商船隻要買一隻海王旗不就一路暢通無阻了?”
老黑聞言搖搖頭,苦道:“話雖如此,海王是盜王,他是征服了所有的海道。的那隻旗確實是令海盜們見旗迴避,能保住商船平安,但是價格極其高昂,所以不是所有的商家都買得起,而且不少商家自己本身也有護衛,所以他們也寧願冒險,我今年是老孃病了,貨沒有回本,所以還沒買!”
……
看着不斷翻上來,面目猙獰的海盜們,還有立刻舉手投降任由對方劫掠的水手們,老黑看了下楚瑜,焦灼地低聲道:“大妹子,你趕緊進房間去換男裝,否則這些傢伙可不是好人!”
這麼個俏姑娘在這裡,怕是要遭毒手,老黑無比地後悔自己的固執。
楚瑜大眼咕嚕一轉,發現那些海盜們確實不像好人,點點頭,擡手抓了一把灰在臉上抹了抹,又往房間裡鑽了進去換衣衫。
也許,她可以換一種方式……投親?!
嗯,投親。
……
……
一處相思,兩處閒愁。
“主上,您不再多用點麼?”土曜看着托盤裡沒有動多少的食物,微微蹙眉看向坐在窗邊的修挑人影。
夜色闌珊,幽暗的光線透過窗櫺落進來,勾勒出了船艙裡那一道半靠在榻上的修影。
只是光線太暗,看不清楚男人的神情,只他慵懶而優雅地半支着長腿,修臂擱在腿上,手裡把玩着一把細長銳利的彎刃。
“土曜,你說那丫頭順利脫險了,本尊見到她的時候,應該送她一個什麼樣的見面禮呢?”
他的聲音幽柔如水,在這寂幽的暗夜裡異常的悅耳惑人。
“這……。”土曜有點摸不準自家這位爺的心思,思索片刻後,一臉誠懇地道:“屬下不知,您是打算揍小夫人一頓,還是抱着她憐香惜玉溫存一頓。”
許是上了船之後,男人們都變得有點匪氣,說話也沒甚顧忌。
琴笙也不惱,隱在黑暗裡的俊顏,也只看得到下巴和嘴脣,他微微勾起脣角輕笑了起來:“嗯,這是個好主意,若是她乖乖地別出什麼幺蛾子,便有糖吃,但她若是再出什麼幺蛾子……。”
他笑容有點涼薄到陰狠,修長如玉的手指輕輕一捏,“鋥!”一聲,他手中的彎刀瞬間碎裂,發出一聲有些刺耳的金屬哀鳴聲來。
土曜見狀,很是有些心疼:“主上,這可是難得的冷冰寒鐵鑄造的片骨刀,切人骨頭比切肉還容易,您這是……。”
“這刀子聲音不錯,去,再尋些來。”琴笙忽然懶洋洋地打斷了土曜。
“還是,你想換你的骨頭來取代它們?”
土曜聞言,立刻噤聲,縮了縮脖子,嘀咕:“是。”
哎呀,明明就是想小夫人,想得火大,拿寶貝出氣兒。
“屬下瞅着,您和小夫人分開,也沒有多冷靜嘛,她那邊忙得熱熱鬧鬧,您這邊揍人殺人也風生水起的,到了夜裡就寂寞難捱……。”
土曜捧着碗筷往外走,一邊碎碎念,忽然聽得腦後風聲,他立刻敏捷地避開!
但是……
“啪!”
下一刻,一隻墨硯就直接砸在了頭上!
土曜一個踉蹌,反手接住墨硯,哧溜一下鑽出了門外才捂住頭上的大包蹲在門外,憂傷地感慨:“唉,果然自古說實話的錚臣總是早死啊!暴君啊,暴君!”
一邊輪值的武衛們都默默地隱身回了自己的位置裡,默默嘆息——
新的首領,有時候真的好像個智障啊。
------題外話------
對不住了,遲得有點晚。==~謝謝你們陪伴我這麼久。等待那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