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色可餐 金曜日 一 舊夢 天天書吧
黑暗的森林裡,月光都彷彿無法透過厚重的雲層照亮一點山川河流。
空氣裡安靜得令人心驚,彷彿連野獸鳥蟲兒都徹底沉睡。
只餘下少年們粗重的喘息聲:“呼……呼……。”
還有濃烈的血腥味讓少年們憤怒又絕望的情緒被挑動到最高點。
“怎麼辦,抓不住那個混蛋!”
“那個混蛋一定是下了咒,纔將咱們困在這裡,他一定不是人,一定是鬼,別忘了,他和宸王是什麼關係,他早就該死了,我們看到的……說不定是鬼!”
雖然所有人都應該覺得荒謬的話語,然而有人絕望又喑啞的聲音激得所有狼狽的少年們都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少年獸營裡的所有孩子都不會忘記那個可怕的男人,讓他們經歷過什麼。
可卻也不能否認,那個男人也成就了現在了他們——宸王麾下獸營狠辣非常,神鬼莫測戰無不勝的傳奇,而他們這些獸營預備軍,也已經不遑多讓。
而那個曾經屬於他們之中一員,卻早應該死掉的白衣少年,身上那種幽冥一般莫測冷冽的氣息,帶着一種奇異的近乎絕望的味道,可他臉上卻偏偏帶着一種詭異到輕渺出塵的笑,那笑每每直笑得他們心中莫名恐懼。
那人以雷霆手段帶着他們逃過了朝廷的追捕,卻又將他們這羣人扔在了這詭異的山道里,上千人馬全部迷失在山中,他們這一小股人馬算是獸營裡武藝謀略都最強的,纔在毒蛇與猛獸的襲擊下勉強撐了七日。
可一路試圖闖出這見鬼的深山時,他們一路隨處可見血跡斑駁,但生不見其他同伴,死不見屍首,更見不到那神秘的白衣少年。
可是卻彷彿總能感覺對方的目光在霧氣的深處,居高臨下陰翳譏誚地看着他們一步步地走近絕望。
“壹,你說過,我們……我們……會活着逃出這裡的,我們不會死的對麼!”一名身受重傷的少年捂住自己肚子的傷口,忽然絕望地一把抓住身邊同樣狼狽的另外少年,用力的程度幾乎掐進了對方的胳膊肌肉裡。
少年渾身掛了彩,情形並不比其他人好,一張臉都髒得看不出原來的樣子,只一雙妖異的桃花眼看着熠熠生輝,桀驁而冷冽,他微微眯起眸子,擡手蹭了蹭臉:“我們當然可以走得出去,這世上哪裡有什麼鬼神!”
壹的聲音異常的冷銳,有一種金屬的質感,與他嫵媚的桃花眼形成強烈的反差,卻莫名地似能讓人心安。
他曾是他們的首領,也是未來獸營的營長校尉。
他的話讓那重傷的少年也彷彿安心了下來,緊緊抓着那桃花眼少年的手指也微微鬆開了點,喃喃自語:“是,我們會活着……那不是鬼……。”
只是他的話卻被另外一道有些陰柔冰涼的聲音給打斷了:“呵呵,是麼,我卻覺得未必呢,咱們承受的一切,都來自於咱們偉大的首領,你們還打算聽他的蠱惑?”
那是一個抱着劍靠坐在大樹下的青影,他白淨的面容被一道橫劈過眉峰的血痕劃成一種冷戾陰沉的模樣,正陰沉沉地看着壹。
“老三,你想說什麼?”壹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那青衣少年看着他,脣角扯開一個陰鬱弧度:“如果不是你,在離開之後,暗中鼓動大家尋機殺了那個人,他也不會將咱們引誘進這個鬼山裡,如今分明就是他的報復,要將咱們逼到絕境。咱們獸營裡從來講的是個強者爲尊,你曾經確實比我們都強,可是如今比你強的人出現了,你既不能贏他,便乖乖低頭俯首認輸,這種不自量力的行爲害了所有人……。”
“說夠了沒有!”壹冷冽的聲音響起,打斷了青衣少年的話,但是最終讓他閉嘴的卻是壹那把架在他脖頸上的劍。
依然帶着血跡的長劍讓衆人瞬間都窒了窒。
少年獸營的所有人都沒有名字,只有加入成年獸營之後才能蒙宸王親自賜名,這是榮譽,也是死亡令。
在獸營裡時,皆以能力坐位,數字排行,誰都知道這位青衣少年的地位在整個獸營裡行三,所以才能被稱爲老三。
而三從來都不服壹,兩人之間私下的較量從來都不曾少過,雖然每次都是以三的失敗告終,但是三卻從來未曾真正的服軟過。
卻聽得三忽然不以爲意地譏誚地笑了起來:“呵呵……首領想殺我,你就不想想,你殺了我,誰能將你們帶出這山裡,別忘了,這山中的奇門遁甲,也只有我還懂得些門道,若是沒了我,你以爲你能帶着所有人離開,只怕會連着你都死在這裡。”
此言一出,不光衆人,就是壹的身形都僵了僵。
沒錯,他們被引入這不管白天黑色都迷霧重重的山中後一直都轉不出去,三漸漸地發現不管周圍的景色如何變幻,他們走過的路都是一樣的,也就是他們遇上了‘鬼打牆’——這是一處天然的迷蹤林,所以纔會出現那種同伴即使只是進入草叢如廁,轉身就失蹤的詭異情形。
若非三發現這個情形,立刻命令他們這組所有人不管做任何事,都不能離開彼此的視線,這才勉強在此後減少了同伴失蹤的情形。
衆少年忍不住都小心地勸解了起來。
“首領,三……也是有口無心,息怒!”
“首領!”
“首領,這時候不是我們的內訌的時候,若是我們內訌,豈非正中了那混蛋的計!”
衆人都紛紛出聲勸解,連那重傷的少年也強撐着身體上前,顫抖着擡手握住了壹的手,壹桃花眼微微眯起,閃過寒光,他盯着那青衣少年好一會。
最終,他手腕一震,直接收回了自己手裡的長劍,冷冷地道:“你若是能讓所有人都活着走出去,這首領之位就讓給你。”
他的話讓少年們都怔住了,甚至三看向他滿是敵意的眼神裡都閃過一絲不可置信。
“你……說的是真的?”
那重傷的少年顫抖着眯起眼:“首領……首……領,不可意氣用事。”
他知道壹的能力,爲了得到這個地位,付出了多少,比誰都努力。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壹反手扶住了那重傷的少年,讓他坐了回去,看着那少年,他聲音依然冷冽,只桃花眼裡的寒光卻溫和了不少:“老七,不要亂動,仔細傷口又裂開。”
重傷的少年在獸營行七,身上的傷爲了救他所受。
“好,我信你所言。”三目光陰晴不定地看着壹。
“那我就等着你坐上這首領之位。”壹眯起冰涼的桃花眼,瞥了眼三。
三抱着劍站了起來,冷笑一聲,看向其他少年:“你們都聽到了?”
其餘少年面面相覷,好一會才齊齊頷首,卻也未敢直接多言。
三臉上露出一種譏諷的神色來,正要說什麼,卻忽然聽得一陣清幽的笑聲響起:“呵呵,不想竟得見一出‘篡位’大戲,若是我不多讓這一場考驗艱難點,如何能顯出這獸營首領之位這般重要。”
這聲音彷彿從暗夜迷霧中四面八方響起,極爲清幽悅耳,此刻卻讓所有少年們瞬間毛骨悚然,像炸了毛似地,齊齊手握各種武器警惕又恐懼地看向四周。
若是來者是山中的猛獸毒蛇,他們尚且沒有這般恐懼和慌亂。
在他們看來那聲音簡直象徵着未知的恐懼。
“背對背,結陣,不必回頭!”壹眯起桃花眼,厲聲道。
他披荊斬棘,坐上少年獸營之位已五載,獸營衆人都已經習慣了聽從他的指揮。
少年們的身體比思維先動,立刻就彈身就位,瞬間旋身結陣,將受傷的同伴依照傷勢的深淺全部擋在了身後,長刃對外,寒光閃耀,封死了所有被攻擊的軟肋。
“不錯……不愧是獸營,呵。”那幽涼悅耳的聲音頗爲興味。
那種興味聽在壹的耳朵裡異常的不詳。
他渾身緊繃,目光警惕又銳利地看向四周。
只因爲寂靜暗夜裡,那無盡的迷霧深處彷彿有什麼詭異的震動共鳴伴隨着那人好聽悅耳的聲音響起,向他們蔓延而來。
“大家小心,像是有什麼東西過來了!”三明顯也聽到了那聲音,他也厲聲道。
“那霧會動!”他話音才落,被圍在衆人中間重傷的老七忽然有些異樣地看着那霧氣,大叫了起來。
說話間,只見一團詭異的白色霧氣朝着他們飄了過來,或者說撲了過來。
衆少年緊張地看着那一團白霧,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是他們都知道那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們不斷地後退着。
一名獸營少年忍不住心中的惶恐,驀然朝着那逼近自己的霧氣拋擲出了自己手裡的劍:“混蛋,去死!”
卻不想,那原本速度不快的霧氣在遭受攻擊之後,先是被劈開了一道豁口,但隨後又合攏了,隨後忽然速度快到不可想象,猛然地籠罩向了那拋劍的少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將他裹挾起來,拖進了霧氣裡。
少年尖叫了起來:“啊——!”
聲音異常痛苦。
“十九!”他身邊的同伴反應過來,撲上去舉劍就劈向那怪霧,試圖將那少年救回來。
三卻感覺到了不對,厲聲道:“不要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那些撲上去救人的少年也瞬間就被那些霧氣裹挾而起。
“啊啊啊——救命,救命!”
“救命!”
痛苦的尖叫聲此起彼伏。
壹桃花眼一寒瞬間飛身而起,手中長劍挽出一片劍光,在周圍舞得密不透風,同時飛身上前,一把抓住其中的一名少年,用盡內力狠狠地向後一扯,將他扯了回來。
“砰!”這麼一扯,連着兩名少年都被扯了出來,但是最先的那兩人卻已經被霧氣裹挾不知去處,只地面上點滴淋漓的血液看得人毛骨悚然。
“看見那霧是什麼了沒有”壹沒浪費時間,直接盯着自己救回來的同伴沉聲問。
“呼呼……。”倖免於難的兩名少年喘息着,驚恐地瞪大眼:“是……是……不知道,我們看不清楚,就是感覺有什麼……東西……活的……那霧氣是活的!”
“是蟲子!”三卻目光陰沉地道。
所有人都僵住了,山中最恐怖的有時候未必是毒蛇猛獸,它們體型龐大,總有弱點,是血肉之軀。
而各種蟲豸,卻可……殺人於無形!
“怎麼辦!”壹看向三,目光冰涼。
所有人也都看向他。
三僵住了,他也沒有想到那人竟然直接參與進來了,他哪裡有戰勝那人的勝算?
尤其是死神在暗處,他們在明處!
而他也沒有時間太多思考,那霧氣再次席捲而來。
“逃!”三厲聲大叫,所有少年們迅速地靠在一起,向山道狂奔而去。
但是很快就有人發現——退無可退!
“不好,這邊也有蟲霧!”
“這也有蟲霧!”
不過片刻間,那些蟲霧就從四面八方撲了過來,但凡有沾身者,竟硬生生地都被托起捲走,只留下數聲慘烈的叫聲。
“啊啊啊——”
“救命!”
“不要!”
……
能力強悍的立刻模仿壹動手將手中長劍舞動得密不透風。
但是傷員們又哪裡還能做到,不少傷員身上的血腥味更像是吸引蟲子的標杆一般,無數蟲霧撲向他們。
“老七!”壹奮力上前一把抓住被咬得痛苦在地上打滾的老七,一把背上自己的肩膀。
“首領,走啊,不要管……不要管我們!”老七虛弱地伏在他肩膀上道。
壹沒有理會他,只一邊舞動着手裡的長劍,一邊桃花目中寒光幽冷看向遠處在奮力與蟲霧搏殺的衆人:“衝出去!”
如果不能殺出去,他們所有人都要折損在這裡。
“嗚嗚——!”但是能迴應他的並沒有太多人,壹一咬牙轉身帶着人就要走,而三也陷入了蟲霧的撕咬裡,他渾身血淋漓,絕望又憤怒地看向壹:“壹,你這個混蛋,如果不是你,我們怎麼會淪落到這樣,你算是什麼首領!”
壹的腳步忽然一頓,卻聽得肩膀上的老七奄奄一息地道:“走……走啊……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那個人……你明明知道他早就不是當年的無名了……。”
是個,那個將他們逼進了絕境的少年早不再是當年的無名。
那個讓壹和他都以爲是女孩兒的‘無名’,當年那個漂亮善良的玉娃娃一般的孩子,初進獸營時,是唯一沒有編號的孩子。
卻受到了宸王親自給予的最殘酷的訓練,他們所有人都以爲那個從來不說話的‘無名’女孩兒熬不過去,卻誰知,‘她’比誰都能熬。
壹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就對那小小的女孩兒上了心,總是給受傷的‘她’偷偷送食物,像個啞巴似的從來不說話的‘無名’則偷偷給他們送一些‘她’自己制的草木傷藥。
獸營少年受傷是家常便飯,卻連傷藥都需靠自己打架去贏。
所以‘她’的藥物,異常有效。
都是孩子,又哪裡懂得什麼情愫,只是數年之後,那‘無名’不見了,他們才知道那竟然是宸王的血脈,震驚之後,時日漸遠,他們鬥以爲他們已經忘記了那麼一個人,直到那日,‘她’忽然再次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出落得驚人的美貌,一開口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少年。
他和壹也認出來,那是誰。
可那又如何,宸王是他們的主子,不代表他的血脈也是他們的主子。
他們想要自由!除非他能讓他們心服口服,馴獸者,獸不死,就必定被獸反噬!
只是……
沒有想到,這些年過去,‘無名’的能力竟完全超過了他們,如今逼得他們這些‘獸’狼狽不堪,直入死境。
……
壹閉了閉自己的眼,脣角露出一絲苦笑,隨後他忽然一轉身,放下老七,在驚叫聲裡飛身掠回到了三的身邊,擡手運氣,舞動長劍,將三一把拉出了那蟲霧氣。
但是兩人瞬間就被蟲霧圍攏。
“你……不要以爲你救了我……我就感激你!”三舞動着長劍劈開蟲霧,喑啞着聲音道。
卻不想壹忽然單膝‘噗通’一聲跪下,竟然忽然收了長劍。
三一邊揮舞刀劍擋住蟲霧,一邊嚇了一跳:“你幹什麼,起來,你想要被蟲子啃得屍骨無存麼!”
他要贏壹,但是壹忽然跪下卻將他嚇得夠嗆。
卻聽得壹忽然揚起了聲音,運氣對四周道:“大人,一切都是我所爲,我知道自己自不量力,心服口服,此時與獸營其他人無關,您會需要一支忠心耿耿的死士效忠,您應該知道獸營是最合適的!”
隨後,他閉了閉桃花眼,心一橫,擡手就一橫手中劍往脖子上抹去:“叛者在此謝罪!”
“首領!”三大驚失色,目呲欲裂,就要撲上去,卻爲時已晚,壹對自己下手也狠辣不留情!
眼看着他就要血濺三丈,此時不想,一隻素白如玉的手從霧氣裡探出來,輕輕地托住了壹的手腕,壹的手就無論如何都再不能動。
隨後一道幽涼入骨的聲音響起:“你的命,既已給了本尊,便先放着罷。”
壹愣住,擡頭看向前面,竟見那霧氣慢慢散去,那霧氣裡一道白影飄逸出塵,而他身後那霧氣深處人影憧憧,再細細看去,竟都是無數獸營的少年,還有不少是方纔被蟲霧拖走,他們以爲早已死去的同伴,正形容狼狽地站在遠處,一臉茫然地看着他們。
“這是……。”壹和三都徹底震住了。
而那一道出塵白影看着他們,淡漠地道:“你說的沒錯,我需要人,一切不過是個遊戲,從今日起……。”
遊戲?
所有的獸營少年打了個寒戰,若這些天的恐怖經歷是遊戲,那若不是遊戲,又是什麼樣子?
美貌如謫仙的少年看向三,微微挑起精緻眼角:“你擅於挑撥離間勘察人心,從今往後,你就是月曜。”
三愣住了,下一刻,他忽然單膝跪地,抱拳:“多謝主上賜名,三參見主上。”
他,心服口服。
而白衣少年垂眸看向面前的壹,擡手輕輕挑起壹的下巴,打量了下他的桃花眼,微微勾起脣角:“而你,倒是個義薄雲天的……。”
“人間五行,從今日開始,你金曜,統領五行與日月,可好,又或者你打算再背叛我一次?”
白衣少年慢條斯理地道,不容抗拒。
金曜看着對方精緻的眉眼,片刻之後,他閉上眼,低頭握住對方的手,以觸碰對方的細膩如玉的手背:“金曜參見主上,從今往後,永不背叛。”
……
“啪!”一聲清脆的石塊敲打樹幹聲響起。
驚醒多少舊夢。
“金曜,你在幹嘛呢,發夢呢?”女子嬌俏裡帶着點粗魯的聲音讓抱劍上而眠的男子忽然睜開了眼。
男人緩緩睜開眼,低頭看向樹下的女子,見她正睜着明媚的大眼看着自己,他微微皺眉,冷冷地道:“楚瑜,你若是敢這般吵醒主上好夢,休怪我不客氣。”
女孩兒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你有病罷,不是你讓我仙仙有事兒就得來尋你麼?”
說罷,她轉身沒好氣地提着食盒離開:“仙仙叫你呢,去不去!”
他看着她窈窕的背影,眼底閃過一絲迷離莫名的幽光,淡淡地道:“去。”
……
夢鄉深處草木深,未知來處,未知去處,但求幽冥城邊彼岸一朵香,忘盡此生喜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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