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十一日是安南太妃的生日,雖然只是五十二歲的小生日,作爲有通家之好的沈家,還是要上門賀壽的。
安南王在上京的府邸跟威遠侯府也就隔了兩條街,走路都要不了多久。不過豪門貴族的女眷出門,哪怕只有三步路也要先備好華蓋錦車,不是路遠不遠的問題,那是身份的象徵。
說是姨表姐妹,其實安南太妃跟趙老太君年齡相差二十有餘,安南王妃跟二太太陳氏也隔了十多歲。古時的人很少節制生育,富貴人家又妻妾成羣,別說姨表,就是親姐妹中年紀相差二十歲以上的也大有人在。相差了這麼多,親熱就談不上了,趙老太君出嫁的時候安南太妃她娘還沒懷上她呢,沒辦法培養姐妹淘的閨中之誼。
只不過沈府爲了讓女兒當上王妃,對安南王家眷巴結得很,難得安南王一家在京逗留,便時常遣人過去問安。連府裡的廚子做出了一道新鮮可口的菜,老太君也要說:“這個味兒還好,又是滋補養生的,叫人給安南太妃送一份去。”
有贈禮,就有回禮,親戚之間都是越走越親的,所以至少表面上看起來,兩府來往密切,十分親膩。
三月三十日是休息日,姑娘們都聚在老太君屋裡說話,老太君當衆問俞宛秋:“明兒我們都去安南王府吃酒,你跟不跟我們去?”
當時蘭姨就站在俞宛秋身後,聞言立刻在後面偷掐了一下她的肩膀——別人還以爲她在給姑娘整理衣領。
也許是因爲心太急,下手時沒注意輕重,俞宛秋痛得一縮脖子,但還是勇敢地表示:“昨晚覺得頭有點痛,好像傷風了。”
老太君立刻命人去傳大夫,臉上的笑容比剛纔更真誠了:“那你就不要去了,好好在家養着吧,怪可憐見的,從小就多災多病。”
俞宛秋暗自嗟嘆,至於像防賊一樣防着她麼?她跟那安南王世子不過纔打了一次照面,還像隔世仇人似的,遭到了那樣粗暴的對待,她也當衆請佟夫子避過謠了,爲什麼這些人就是不肯相信她呢?
幸虧她不是真的十三歲,而是在現代社會複雜的競爭環境中打滾過近十年的資深廣告人,比較懂得人情世故,聽得出老太君親切關懷的話語中所隱含的試探。要不然,萬一她傻不隆冬甚至興高采烈的答應,不是更坐實了燕兒等人散佈的那些難聽之極的流言?
燕兒會說出那種話,她總覺得,不是那麼簡單的。燕兒是侯府的家生女兒,差不多在侯府內院長大的,今年才十四歲,哪裡會知道那些關於男女私情的混帳話。俞宛秋不撣以最壞的惡意揣度一下,這些話,其實是有人故意放出來的,不僅要毀掉她的閨譽,還要讓她徹底打消攀龍附鳳的念頭。
有了這些流言蜚語墊底,以後她只要對安南王府或安南王世子表現出一丁點興趣,就會成爲大家的笑柄:你看你看,我沒誣賴她吧?真不知羞,到現在還不死心!
都說“三人成虎”,即使純屬捏造,說的人多了,也有了幾分可信度。不是還有一句“無風不起浪”,或“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嗎?你俞宛秋如果真沒一點嫌疑,別人怎麼會說到你頭上,府裡又不只你一個姑娘,外姓小姐也不只你一個,她們怎麼不說程姑娘、葉姑娘,單說你俞姑娘呢?
俞宛秋正慶幸自己明察秋毫,回答得體,從某種程度上消除了老太君的戒心,身後侍立的蘭姨卻冒出一句:“可憐我們姑娘,自八歲入府,到現在十三歲,整整五年沒出過府門了!難得有這麼個機會出去散散心,誰知又病了,唉!”爲增加表現效果,末尾還附上一聲幽長的嘆息。
當時在座的除幾位太太外,還有從東路宅院過來請安的幾位孫媳婦。其中有一個長得嬌小玲瓏的林氏,是沈鶴的二兒媳,孃家叔伯雖不是官場中人,卻是皇商,據說她從小就跟着父母走南闖北,還出過海呢,當下露出了滿眼的同情之色,驚呼道:“天那,五年沒出過門,要是我,早憋死了。”
二太太似笑非笑地說:“你父親帶着家眷到處做生意,你自然跟着去了,俞姑娘卻跟誰去?可不只有守在家裡。”
這話一出口,在坐的諸位或埋頭喝茶,或假裝看窗外,全場鴉雀無聲。因爲對一個父母雙亡的女孩說這些話,委實有些刻薄,大家都不知道怎麼接腔了。
俞宛秋感到了一種深切的無奈,看來不只是沈涵淨,連二太太都對她有了敵意。二太太以前頂多只是不搭理,遇事有些怠慢而已,現在則是明顯的針對了。
究其原因,有母女同仇敵愾的因素,也有上次老太君中風時兩人結下的樑子。
老太君沉默了一會,開恩發話道:“既如此,要不,你明天也跟我們一起去吧,以後別再說在京城住了五年,卻沒見過京城。”
俞宛秋暗自掂量老太君的話,比上一次,算是多了一點誠意,但爲了穩妥起見,她還是說:“多謝老太君,宛秋也很想去的,可安南太妃的壽誕是喜慶事,我帶病去終歸是不好。還是等下次吧,下次要再有出門走親戚的機會,便是老太君不帶,我耍賴也要賴着去的。”
老太君果然笑出了一臉皺紋:“那好,下次一定帶你去,叫趕車的在街上多繞幾個圈子,讓你把街景看個夠。”
“多謝老太君!”俞宛秋儘量讓自己露出又感激又欣喜的笑容。
蘭姨趁人不備在後面猛拉了一下她的袖子,俞宛秋沒做聲。
從樂壽堂告辭出來,才轉進穿堂,眼瞅着四下無人,蘭姨便急急地問:“姑娘,你爲什麼不應承跟老太君去呢?明明就沒病。”
俞宛秋瞅了她一眼,又伸手摸了摸被她掐過的地方,小聲說:“你仔細琢磨一下老太君的話,再看看在座諸人的眼色,就知道爲什麼了。”
蘭姨回想了一下,咕噥道:“我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呀。”
俞宛秋只好一句句給她分析:“老太君是什麼人,她要誰做什麼事直接吩咐就是了,用得着問‘你跟不跟我們去?’,‘要不,你也跟我們去?’,這明顯就是試探好吧。”
蘭姨想了想,不得不承認姑娘說的有道理。只是她盼了這麼久才盼來這樣的機會,一聽到老太君開口相邀就激動起來,只想讓姑娘趕緊答應,就沒注意聽話裡的語氣。
俞宛秋見蘭姨一副鬱鬱不樂的樣子,安慰她道:“這樣最好,府裡的人把我跟那個混帳世子編排成那樣,我要是去了,又不知編出什麼新聞來。瓜田李下,避嫌都來不及了,我還自己湊上去,不是找死麼?”
“姑娘,真是難爲你了!”蘭姨眼中漸漸冒出了水光,看迎面有人走來,忙擦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