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遮法會,就是僧俗都可以參加的法會,以前上京每次舉行無遮法會,都是一場盛事。對各府的女眷而言,則是一次出門散心的機會,甚至有人利用來相親,比如俞宛秋自己,就曾經被人相過一次。
樑軍退回景州後,衢州白天不再封城,只晚上實行宵禁,原本有些凋敝的市場重新恢復了生機,走避的居民也遷回了一部分。雖然如此,人口總數還是比以前少了。
所以看到比上京法會毫不遜色的盛況時俞宛秋吃了一驚,她是辰時到的,也就是早上七點,這麼早,寺裡已經人滿爲患,連主殿外的院子裡都鋪了一地的氈毯。戚長生告訴她,這些是居士們用的,他們昨晚已經在此唸經祈禱了一夜。
辰初是她們的早齋時間,所以都不在現場。俞宛秋並未擺出太子妃儀仗,山路陡峭,她儘可能輕裝簡行,唯獨昭示身份的只有一把黃蓋傘。那傘是經過牟翊特別加工的,傘頂用很堅韌的材料做成,除了原本的防雨防曬功能外,還可以擋刀劍。不過還沒機會檢驗,不知道實際效果如何。
在山門外負責接待的小頭陀見到黃蓋傘,先呆住了一樣,過一會才臉紅紅地喊着“太子妃駕到”,拔腿就往裡跑。寺院立刻沸騰了,住持帶着一衆僧俗出來迎接。
吃早飯的居士們聞訊,也趕着回來了,俞宛秋髮現,這一批居士中,居然以女性居多。
她們要跪下參拜,俞宛秋忙叫“免禮”,又道:“到了這裡,大家都是師兄師弟,只拜菩薩和祖師爺,互相之間不用拜,你們該幹什麼還幹什麼吧。”
此時離正式的法會尚有半個時辰,俞宛秋被住持請到裡面的大廳坐着,院子裡的人開始各歸各位,在氈毯邊站好。然後站出來一位身穿百衲衣的和尚,他每宣一聲佛號,大家就跟着念一次,然後跪在地上磕一個響頭,接着站起來,繼續宣佛號,跪拜磕頭。整整半個小時,居士和不斷加入的香客們一次次重複這樣的動作。
爲了表示對佛祖的虔誠,俞宛秋也站了起來,雙手合十跟着唸佛,可叫她一次次跪在地上磕頭,她實在做不到。她對佛祖和佛理有崇敬之心,但還沒到信徒的地步。
辰正,寺裡鍾罄齊鳴,聲音沉重洪亮,悠長往復,一聲聲像敲擊在每個人的心坎上。
住持請觀禮的客人到後面的一間大殿,那裡供奉着慈航祖師的真身。
香菸繚繞,佛樂古樸典雅,明明只是簡單的音符,卻格外有種打動人心的力量,讓本來不信佛的俞宛秋也興起了無比的虔誠之心,整個人如蒙恩赦,似喜似悲,有種想要流淚的衝動。
一整套祝禱儀式完成下來,也差不多到中午了,俞宛秋退回寺裡爲她準備的禪室休息。
因爲起得比較早,又在煙霧騰騰的大殿裡薰了半天,進房沒多久,俞宛秋就半躺在禪牀上昏昏欲睡。隨從們見狀,輕輕掩上門退了出去,在走廊裡守候着。
迷迷糊糊中,俞宛秋聽見有人說:“塑像裡面是到底肉身還是泥塑的?”
“泥塑的啦,哪有那麼多肉身菩薩。”
“都說是肉身坐化啊。”
“那是廟裡故意放出去好吸引香客的,實際上就是泥塑。”
“不會吧?聽說是因爲肉身菩薩太難得,怕被人偷去鎮山,所以廟裡故意放話出去,說這個是泥塑的,正是爲了保住慈航法師的真身。”
“可是,出家人不是不打誑語的嗎,怎麼能故意散佈流言?”
“這個……事急從權嘛。”
俞宛秋剛想笑,又覺得不對勁,這裡是佛寺,高僧們齊聚一堂,香客摩肩接踵,場面異常肅穆,怎麼會有人公然討論這種大不敬的問題。蘭若寺之所以香火鼎盛,與寺裡存着這尊肉身菩薩有莫大的關係,現在卻有人跑到寺裡撒野,對肉身的真實性提出質疑,實在是不合常理。
她想看看到底是誰在議論,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還在禪房裡,周圍並沒有人,慌忙朝外面喊:“長生?”
戚長生聽太子妃的聲音中帶着迷茫的驚惶,也顧不上什麼禮節了,直接推門進來問:“屬下在,您有何吩咐?”
俞宛秋看到戚長生的時候才徹底清醒,定了定神問:“外面都有誰?”
戚長生把前面走廊裡的的僕從和四個方位的暗衛說了一遍,俞宛秋遲疑地問:“再沒有別的人了嗎?”
“沒有,爲了不影響您休息,閒雜人等都沒讓靠近。”
俞宛秋糊塗了,難道那幾句對話是她夢中聽到的聲音,並非真實的?
不過她也不想說出來,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恐慌,過了一會兒才問:“現在外面在做什麼呢?”
戚長生回道:“在誦地藏經。”
俞宛秋點頭感嘆:“上萬人一起誦地藏經,然後迴向那些戰死的士兵,真是功德無量!你們該早點叫醒我的。”
茗香和素琴走進來說:“您這段日子一直睡得不好,難得在這麼吵的地方還能睡着,就沒忍心叫您。”
俞宛秋想了想說:“我們現在過去吧,地藏經分了很多卷,我們可以從其中某一卷開始念起。”
見太子妃到來,領誦的大和尚剛好唸完了一卷,便讓大家稍事休息,俞宛秋坐在信衆中間,拿起她們送來的經書。旁邊立刻有雙手伸過來,幫她翻到要念的頁面,俞宛秋轉頭稱謝,對方忙伏低身子說:“不敢當,您太客氣了。”
見俞宛秋調整坐姿,又主動把自己的蒲團換過來說:“您用這個吧。”
俞宛秋再次道謝,這回對方擡起頭來,兩個人的目光有一瞬的交匯。俞宛秋楞了一下,說不上有什麼地方不對,因爲對方還在笑着,可她就是覺得怪怪的。
偌大的廣場上,唸經的人雖然多達萬數,而且僧俗雜處,男女老少皆有,因爲在念地藏經超度亡魂的緣故,所有人的神情無一例外的莊嚴慈悲,但這個女香客,卻毫無慈悲之色,動作再恭順,言辭再謙卑,也掩蓋不了眼中的殺氣。
是的,就是殺氣。
意識到這一點,俞宛秋剛要起身,卻聽見那個似乎是夢中的聲音在她耳邊清晰地說:“不要動,你只要動一下,這院子四周放的黑火藥就會爆炸。”
見俞宛秋有些不以爲然,又補上一句:“火蒺藜的威力,太子妃應該親眼見識過吧,這批黑火藥比火蒺藜還厲害,若是全部爆炸,這院子裡的人不說死光,也要死一大半。聽說太子妃最是仁善愛民,想必不會拿這滿院子上萬人的性命作賭注。”
俞宛秋深吸了一口氣問:“你要我怎麼做?”
那聲音說:“很簡單,跟我們走。”
“去哪兒?”
“跟我們走就是了,只要太子妃肯乖乖跟我們走,我們保證,這裡所有的人都是安全的。我們並不想殺人,我們也想求佛祖保佑,積些功德。但如果太子妃不聽勸,那就沒辦法了,因爲我們完不成任務回去就只有一死,反正都要死了,我們也不介意多拉些人陪葬。”
“我跟你們走。”
事到如今,她已經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