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簾高高揭起,雷大海略帶尖細的嗓音在簾外說一聲“請”。樑瑾瑜身着天青色便服款款而入,眉眼舒展,笑容溫熙,將霸氣盡斂,仿若只是一個雪夜訪友的文士,來叨一杯紅泥小火爐上烹的清茶。可惜良妃娘娘與靖帝陛下之間似乎少了點默契,不僅沒有配合這種溫馨親和風,反而格外盛裝打扮,穿着翡色織金刺繡華袍,再配上華彩熠熠的雀羽披風,頭上簪一隻赤金並蒂海棠花步搖,吊着長長的墜飾,時不時與金珀耳串相擊,真正是環佩叮咚,香風拂拂,豔光照人,若非樑瑾瑜自身的氣場夠強大,幾淪爲她的侍從。
俞宛秋親手往鎏金狻猊裡撒上兩把沉香屑,以壓住濃烈的脂粉味,轉頭悄聲吩咐素琴:“在裡面暖閣裡擺上一桌茶點,把那套玉珍瓏茶具拿出來。泡一壺鐵觀音”,想了想又道:“這會兒廚下只怕沒幾個人,叫她們有什麼上什麼吧,要快”。她可沒打算留這兩個人久坐,也不看看都什麼時候了,天寒地凍的,她本來都要跟親親夫君一起鑽熱被窩了。
拜俞家從小嬌養獨女所賜,太子妃身邊的四個丫環個個能幹精細,各有一套本事。東宮的人見這個陣勢,日常侍奉飲食亦十分當心,即使在軍旅中,小廚房裡材料和半成品甚多,很快就端上來十幾碟乾果酥酪,新蒸的熱呼呼糕點也源源不斷地送上,樣樣精緻美味,吃得何若歆睃了樑瑾瑜一眼,嬌滴滴地嗔道:“皇上,吃着表妹這邊的菜點,您有什麼感想?”
樑瑾瑜很配合地回了一句:“我們靖國皇宮的御廚都該攆了。”
“就是”,何若歆拈起一塊五彩核桃糕,表面粘着各色果脯果仁,看起來誘人,聞起來噴香,一副捨不得進口的樣子,眯眼讚歎:“表妹帶着隨軍的點心師傅都這般了得。”
俞宛秋不知這二人到底是何來意,隨口解釋:“軍中並沒點心師傅,這是我小時候的丫環領着人做出來的。”
何若歆眼裡閃過一絲嫉色。她早就聽說父母雙亡的表妹身邊帶着幾個出色忠僕,寄人籬下還忒般講究,她這個真正的世家嫡女反而只得一個貼身丫環服侍,看來這投胎,也是投得好不如投得巧。從來物以稀爲貴,人也一樣,若俞姑父的嫡妻自己有子女,俞宛秋一個庶出女兒,早靠邊站了,哪輪到她充千金小姐。
心裡不忿,嘴上也不饒人:“妹妹從小養在嫡姑母名下,嫡姑母原是侯府千金,她調教出來的人,果然手藝非凡。”
俞宛秋還沒開口,趙佑熙已經沉下臉來,不好跟女人計較,只問着樑瑾瑜:“陛下浸夜造訪,不知有何見教?”
“啊,只是想就一些結盟條款再跟殿下合計合計。”倉促之間,樑瑾瑜搜腸刮肚提出了幾點需要再“合計”的,端着茶水的手卻微不可察地抖了兩下。
剛纔。他差點就沒接上話,因爲他根本心不在焉,神不守舍。他並沒有盯着俞宛秋看,在人家正經夫君面前,做爲一國之尊的他,還沒那麼下品,可是天知道,他的感官靈敏到了什麼程度。她就坐在他對面,簡單的家常打扮,卻比任何時候都魅惑,他忍不住會想,如果他們沒來,這對小夫妻是不是已經就寢了,是不是已經被翻紅浪,魚水和諧?
光是這樣想,他就覺得邪火一陣陣往上串,就像拿吹筒對着炭火,那無聲無息、無煙無焰的熱浪一陣亮似一陣,直燒得他渾身滾燙,牙關緊咬。
樑瑾瑜死死攥住茶杯,每根修長的手指攥得慘白,本來自然打開的雙腿又不自然地合攏,緊緊並着,好掩飾那該死的反應,該死的!他居然光憑着想象的一幕就有了這麼強烈的反應,他又不缺女人,此刻身邊就有一個,宮裡還有一大堆,個個盼星星盼月亮一樣盼着他寵幸。只要他願意。整個靖國的女人,哪個不手到擒來。即便是以前做小混混,甚至小乞兒的時候,分文不帶上青樓,那些花魁廳首們,情願倒貼體己跟着他的也不計其數。他在紅fen隊伍裡向來無往而不勝,幾時將一個女人這樣放在心上過?
回憶起自“綁架”未遂以來他的這一系列變化,他不惜以身犯險,屢次潛入趙國,名爲談判、結盟,事實上,除第一次之外,後來的若干次,他完全可以派遣自己的心腹,沒必要每次都親力親爲。
不知不覺間,茶杯又空,侍兒爲他續上,樑瑾瑜透過嫋嫋熱霧看向對面的那一對,真是璧人啊,男的俊,女的俏,怎麼看都是天造地設,怎麼看都是神仙眷侶。而自己呢?枉自擁有許多女人,沒一個是自己心愛,自己真正想要的。
兩個男人言不及義地閒扯,早就偏離了所謂的結盟條款;兩個女人百無聊賴地陪坐,窗外的雪仍無聲下着。
趙佑熙原以爲樑瑾瑜真有什麼事需要私下裡跟他商議,只是事關機密,不好當着一屋子下人說出口,他原準備寒暄幾句就帶樑瑾瑜進隔壁書房的。後來看俞宛秋擺出茶點,對方也欣然就席,就忍耐着招待了一會。看看茶都過了幾巡,樑瑾瑜還沒說到重點。竟像是來竄門的,不覺厭煩起來,起身逐客:“夜深了,陛下和娘娘旅途勞頓,早些安置吧。”
樑瑾瑜微楞,很快笑着應道:“是不早了,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也該歇息了。”
他根本不想走,可對方已經從座位上站起來,而且臉上殊無笑意,他不走待如何?
初更早過,中途似乎還聽見過一次更鼓,那就是二更了,抑或是三更?
簾開處,風雪撲面,天地蒼茫,樑瑾瑜下意識地裹緊大氅,恍惚之間,竟有種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藉着道別,他鼓起勇氣,飛快朝那人看了一眼。想不到他也有需要鼓起勇氣纔敢直視某個女人的一天,莫非這是對他前半生負盡女人心的懲罰?
迴廊深深,好像走不到盡頭,狂風過耳,夾着身邊人若有若無地低勸:“陛下,年關將近,我們還是早些回去吧。”
他沒回話,理智和感情不斷地撕扯。他自然知道該回去,他更知道根本不該來,直到今早站在衢州城門前,他才知道他又做了什麼蠢事,一國之君,冒着風雪於新年到來之際跑去別人的軍營,就算手下沒人敢質疑他的決定,他自己就不羞愧麼?他忍辱負重,吃盡千辛萬苦才掙來了如今的一切,難道要爲了一個女人毀掉?
渾渾噩噩地回到住處,何若歆親手擰着綾巾給他搽臉。完了又蹲下去給他洗腳,時輕時重地按摩着腳底的穴位。
“陛下,舒不舒服?”何若歆揚起精緻的鵝蛋臉。
“舒服,愛妃還有更舒服的招數沒?”他開始調笑,眼前之人明明是個大美人,他何苦惦記別人家的?他就不信,非得某個女人不可。
何若歆羞紅了一張俏臉,手上動作卻很麻利,擦腳,上牀,脫衣,兩個人彷彿天雷勾動地火,沒多久屋裡就傳出了令人眼紅耳熱的聲音。
等一切平息下來,樑瑾瑜躺在黑暗中,看着窗外飛舞的雪花。
身體是滿足了,心爲何依舊那般空虛?
如果,得不到的纔是最好的,他是否要想些辦法,讓自己切切實實地得到,然後,就忘了她吧。他要的是這萬里江山,不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