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十一月十七是冬至,這是個很重要的節日,朝廷要“放關撲三日”,並於冬至當天開放御‘花’園,讓百姓免費遊覽皇家園林。
屆時御膳房會給小孩子提供一種叫“福祿糕”的食品,先用糯米粉捏成龜、鶴、豬、牛、羊等象徵吉祥如意和福祿壽的動物,於園中空地上擺出高達九層的大蒸籠,蒸熟後趁熱分給小朋友食用。
各級衙‘門’休假三天,同時設擂臺“關賭”。通俗點說,就是官府設立公開博彩遊戲,有比武、賽詩、猜謎,乃至蹴鞠、打馬球、拋套環等。獎品也很豐富,除銀錢外,還有衣物、果品、炭財,甚至‘女’人用的冠梳、珠翠、‘花’朵、領抹、靴鞋之類,應有盡有。
從彩頭的樣式也可看出,這三天“冬節”,是允許‘女’人公開出街遊玩的日子。每年只有元宵、中秋和冬至三個節日如此開放,屬於全民的狂歡節。平常日子,窮人家的‘女’人或許爲了謀生不得不拋頭‘露’面,稍微有點家境的,都講究內外之別。
以俞宛秋現在的身體狀況,微服出街是不可能的,趙佑熙見她實在鬱悶,特別開恩道:“冬至那天,我陪你到御‘花’園走走。”
“真的嗎?”有人眼睛都亮了。
她真的很想帶上堯兒,像平民百姓家的小夫妻一樣,丈夫抱着孩子,妻子手裡拿着買來的各種小玩意,一路走一路逗孩子。考慮到安全問題,終究沒敢開口,越是熱鬧的場合,越是容易魚目‘混’珠。
意識到潛藏的種種危險,她連遊玩的興致都沒了。自從經歷過蘇城青石街的暗殺,她明白自己每次出行,都是一次勞命傷財之舉,何況現在又是雙身子,實在不宜出現在那種場合。
因此,憧憬了一陣後,俞宛秋咬着牙拒絕了夫君的好意:“算了啦,那天御‘花’園肯定人很多,你武功再高,在人堆裡也施展不開,萬一被擠着了,肚子裡的孩子有點什麼,再後悔就來不及了。”
趙佑熙道:“父皇也是這麼說的,我原本還想着,把堯兒帶上,讓他當一回百姓家的孩子,去嚐嚐福祿糕的味道。父皇堅決不許,說人多的地方,防不勝防,尤其是,堯兒平時總跟在父皇身邊,出入御書房多次,很多朝臣,甚至連他們的隨從,都認得他。”
俞宛秋連連點頭:“父皇的顧慮是對的。如今宇內數國並立,各出奇招延攬人才,誰都有可能成爲他國的暗樁,真正是‘防不勝防’。”
趙佑熙把她兩隻手合在自己掌中,含笑道:“那我們就在自己家裡過節吧,把東宮的人全都發動起來,什麼比武、賽詩、猜謎,我們都可以如法炮製。讓曹大海多備一些彩頭,比外頭的更多更重,讓大家好好樂一樂。”
“好啊,到時候把父皇也請過來。”
話音剛落,兩個人同時一滯,因爲他們都想到了一個問題:冬至之節,按習俗,是要祭祖吃團圓飯的。
祭祖自不必說,司禮監早就準備好了,這是每個重要節日必須走的儀式,皇室成員只要按事先彩排好的路數照做就行。難的是,團圓飯怎麼吃?
以前有太后在,她老人家佔據了正中央的位置,皇上和皇后分坐兩邊,一邊吃吃喝喝一邊聆聽太后訓示,偶爾湊趣奉承兩句,雖略有尷尬,也還‘混’得過去。現在太后倒下,中間少了一個人,讓皇上、皇后,再加上太子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團圓飯,那情景,光想想就覺得怪異。
可不請皇后,單請皇上,又實在說不過去。作爲趙延昌的原配,趙佑熙的親孃,堯兒的親‘奶’‘奶’,於情於理,家庭團圓宴上都不能少了這個人。
末了趙佑熙說:“冬至那天的午宴,宮裡的主子們都要出席的,我們多敬父皇兩杯酒,就算跟他團圓了。晚上回到東宮,就不要再請父皇,他到底有了年紀,一般午宴用過酒,晚上就只吃些清淡食物。”
俞宛秋笑道:“你拿主意就好。”
心裡不禁暗歎,皇后的種種舉動,終究把惟一的兒子越推越遠,趙佑熙情願不跟父皇吃真正的團圓飯,也不想把皇后請過來,可見隔閡之深。
皇后手段百出,似乎是個很有心機之人,爲什麼連最簡單的道理都想不明白?就拿偷請俞家兩老進宮一事來說,就算最終如了她的願,太子妃聲名掃地,太子又能落到什麼好?立刻廢掉太子妃,另納一個新人,就能挽回名譽了?
她從不肯把夫妻二人當成一個共同體來看待,對別人是這樣,對自己也如此。當年她懷了孩子後,如果肯和趙延昌共同進退,而不是把孃家人搬出來,‘逼’趙延昌迎娶,她的婚姻何至於此。她首先把自己擺在夫婿和兒子的對立面,凡事不跟人商量,一味地使手段,怎麼能怪人家不跟她一條心?
且說太子夫‘婦’二人商量已定,東宮的大小主事立刻分頭行動起來,僕役們個個興高采烈,走起路來衣帶生風。太子妃臉上笑容多了,太子殿下心情舒暢之下,全體僕役又多了一個月月錢的進帳。
轉眼就是冬至,宮裡披紅掛綵,處處笙歌。在東宮諸人的努力下,各種“關賭”遊戲‘精’彩紛呈,獎品又異常豐富,吸引得滿宮的人都往東宮跑。連聲稱“酒力不勝”的趙延昌,都穿着青衣小帽,臉上塗着鍋灰,抱着同樣青衣小帽臉上塗鍋灰的堯兒擠在人堆裡猜謎。
幸好謝長寧眼尖,連忙派人請出太子,幾個人連哄帶勸,才合力將玩瘋了的一老一小(其實皇帝爺爺真的不老)帶離現場。
不敢讓他們進英華殿,那裡有許多東宮屬官;不敢進同心殿,那裡有許多屬官家眷,最後,曹大海臨時拿鑰匙開了葆中殿趙佑熙的練功房,打來熱水,由趙佑熙親自服‘侍’那爺兒兩個洗去臉上的鍋灰,再換一套衣服,纔敢領出來見人。
洗鍋灰的時候趙佑熙就發現,父皇是真的醉了。他最寶貝孫子,最擔心他的安危,聽說東宮要“關賭”,立刻否決了當初答應好的,把堯兒送回東宮跟父母一起過冬至的決定,可現在,他卻連張懷安都甩掉,獨自帶着堯兒出來玩,而且玩得那個瘋啊,整個場子裡,就這爺兒兩個笑聲最大,表情最豐富。
幸虧平時堯兒只叫“爺爺”,而不是“皇爺爺”,不然一出場就會穿幫。
這一晚的團圓宴,因爲有醉態可掬的皇上和調皮的堯兒在,顯得格外溫馨。
可惜溫馨的時光沒持續多久就被一件意外打斷了,來人在趙佑熙耳邊嘀咕了幾句,趙佑熙擡頭看看父皇,又看看妻兒,壓低嗓音吩咐道:“先把人關起來,明早再審,別壞了過節的氣氛。”
那人隨後問了一句蠢話:“是關在一起,還是分開關?”
趙佑熙眉峰蹙起,御林軍統領周長安匆匆從外面趕來,恰好聽見了這話,忙呵斥道:“這還用問,當然是分開關。”
趙佑熙擺擺手,幾個人退了下去。趙佑熙起身扶起兩眼亮晶晶盯着他的父皇,嘴裡說:“時候不早了,兒臣扶您去歇息。”
“那你要先告訴我,你抓了誰?誰和誰不能關在一起,要分開關?”
俞宛秋忍俊不禁,老狐狸一樣的趙延昌,喝醉了酒後,居然如此可愛。
沒想到堯兒也湊過來問:“母妃,宮裡是不是有刺客?”
可憐的孩子,小小年紀,一旦聽到什麼動靜,首先就往刺客上面想,俞宛秋一把抱過兒子,輕柔地安慰道:“不是刺客,只是兩個偷吃的傢伙。”
小堯兒天真地問:“偷吃?他們餓了嗎?”
餓了嗎?也許是吧,吳昭訓既出自風月場所,裝得再清心寡‘欲’,也掩藏不住眼底的‘欲’望。舊情人千里來探,情動之下,利用節日開放皇家園林的機會在御‘花’園相見,這是她爲吳昭訓設定的戲碼,想不到這‘女’人忍了一個多月,終於還是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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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訓是太子姬妾等級,前面兩章沒注意,寫成了“昭儀”,今天才發現,都改過來了。
昭儀是皇上的嬪妃等級,這個不能‘混’的,汗。
每次看到古代背景的小說中,大剌剌地稱太子姬妾爲某妃娘娘,甚至普通親王、郡王的姬妾,也是“某妃娘娘”,就狂汗,娘娘成甩賣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