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恐錢真人多說什麼，鄭法忙不迭地將其打發走了。
他隨着章師姐往天宮島主殿走，章師姐倒是沒多說什麼，只是鄭法莫名有點心虛，轉了個話題道：“通明上人已經回了信，他們願意拿天罡地煞來付錢。不足的，再用靈石靈材補上。”
章師姐瞟了他一眼，在前走着，也不提什麼唐靈嫵，只是點頭道：“如此倒是便利。”
鄭法也覺得挺好，免得他們自己還要去收購。
“他們存着的天罡地煞還挺多。”想到這裡，鄭法不由感嘆。
“這本是應有之理。”章師姐點頭道：“這些日子……百仙盟死了不少弟子。”
章師姐慢悠悠地道，鄭法初聽沒聽明白，後來就聽懂了，心中覺得有點地獄：
百仙盟死了不少人……於是有些靈材，反而剩下來了。
雖然百仙盟也失去了不少資源，特別是靈田，但天罡地煞之氣這種東西，一般修士都是爲了結丹，早早收集……
更有些修士會爲了自己的後輩弟子，準備些許。
那些門派逃亡之時，靈田靈脈不好帶。
但這種東西，帶着也方便，因此一時半會也看不出缺少來。
反而因爲不少弟子的身亡……天罡地煞之氣還多了起來。
怎麼形容呢？
人死了，錢沒花完。
也正是因爲如此，百仙盟可能還更願意拿這些暫時無用的靈材抵賬——之前，他們也賣了不少天罡地煞之氣過來。
鄭法忽然有種發盟難財的感覺……
“那軒華夫人，你準備如何？”
章師姐忽然又問道。
鄭法略有些沉默。
軒華夫人……如今對九山界來說還挺重要。
新出來的十一門金丹法，需要驗證——這便又要進行外丹實驗。
九山宗雖然不是弄不成，但多一個軒華夫人，肯定大不同。
這倒是小事。
鄭法的本命法寶，纔是更需要煉器宗師的地方。
“畢竟有過合作經驗，若能繼續合作最好。”鄭法道，“若不能，也不強求。”
章師姐緩緩點頭。
“與我想的相同，軒華夫人能力強，和我等也相善……”
“更重要的是，她是孤身一人。”
鄭法一愣，倒不是不明白章師姐的意思，而是……章師姐莫名其妙地又和他想到了一起去了！
百仙盟來信，其中意味他雖然看不透，但總歸和那姜成空脫不了干係。
如此看來，九山界想要偏安，也恐怕樹欲靜而風不止。
這些日子，鄭法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
誰是九山宗的敵人，誰是九山宗的朋友……
當然，因爲沒調查過，信息過少，他只能霧裡看花。
但另一方面，鄭法卻有了些判斷：
玄微五宗，加上魔門，大概是最需要提防的勢力——除非像是燕無雙韓老這樣，端起碗來吃飯，放下碗準備掀桌的。
這其中原因，自然不在於善惡，而在於從天河尊者來看，鄭法所設想的新法新秩序，恐怕不爲這些大勢力所接受。
從玄微五宗往下，各大宗門，其實也值得警惕些：
如百仙盟，一不小心就蹦出個太上道背景——但比起玄微五宗卻又不需要那麼擔心，比如天河秘境之事，怕是百仙盟之前是不知道的。
更值得信任的，便是如軒華夫人這種，和各個勢力關係不那麼密切的。
當然，各人有各人的性格，散修中人品壞的比比皆是。
但從新法層面來說，隱患沒有那麼大。
往下，便是玄微凡人——他們沒有在玄微五宗體系中享受到什麼好處，相反過得艱難，自然也不會真心擁護五大仙門。
最值得信任的，自然是九山界弟子和凡俗。
這便是爲什麼，鄭法的思路幾乎都是夯實根基，從下至上……
因爲上面他不放心啊！
軒華夫人最可貴的，便是和各大勢力牽扯不深，但又能力很強。
這種想法，他也是最近隱隱整理出來的，還從未對人說過。
沒想到章師姐竟……直接點出來了！
鄭法擡眼朝着章師姐看去，只見章師姐瞟了他一眼，眼中全是意味深長……
“我看軒華夫人在九山界待得也挺開心。”鄭法輕咳一聲，又道：“我們不如先將那十一道外丹法門拿去給她看看？”
章師姐一笑，大概也是心中瞭然——這又是鄭師弟的故技重施：所謂知識誘惑。
但偏偏還都挺有效。
……
故技重施個屁，根本不需要！
“夫人，你說什麼？”
鄭法手中拿着一枚玉筒，有點茫然。
“我……願爲一九山宗長老，不知掌門可否收留？”
軒華夫人這些日子思來想去，竟真的想通了，直接朝着鄭法說道。
站在兩人身旁的蕭玉櫻倒是早有所料——這女人翻來覆去想了不少天，煩都快煩死她了……今日總算是下定了決心。
“額……”
鄭法不由看了眼手中的玉筒，玉筒中，正是新整理的十一道外丹法門。
這玩意，本是鄭法拿來誘惑軒華夫人的。
可……
我衣服都沒脫，你就……
啊？
他看着軒華夫人，見這對方臉上一臉淡定，似是早就想好了，竟有種平靜的決絕。
這樣一來，反而是鄭法猶豫了。
“夫人……我能問問，爲何如此麼？”
“不瞞掌門你說，我眼饞那《金丹工程》。”
軒華夫人坦誠道。
“我也不會將《金丹工程》瞞着夫人。”
“那《金丹工程》背後的原理呢？”
軒華夫人淡笑一聲。
“……”
鄭法默然了片刻，說實話，他也沒想瞞着。
但這玩意一時半會，軒華夫人也學不會啊。
其中需要的知識從數學，到物理學，最後還有工程學……
可以說，《金丹工程》這個項目組的腦子，其實還是在現代。
但他也明白軒華夫人的意思了，她怕鄭法對其留一手。
這可真是高看了自己的腦子，小看了鄭法的心胸……
鄭法倒也不惱怒，軒華夫人不過是以玄微界的常情在推斷自己的想法。
他想了想，開口道：
“若爲我九山宗之人，夫人可懂得我九山宗的規矩？”
“懂……”
軒華夫人臉上，不由露出了一絲肉痛之色。
鄭法知道她爲何肉痛：
因爲要開放九山宗，開發經開島，鄭法和章師姐他們，也剛剛商量出了怎麼徵稅收租的條例。
條例大致分爲兩塊：
一個是經開島的消費稅之類的，和之前的九山宗坊市很像。
另一個之前也有，便是九山宗弟子和外界的自發交易……包括不在經開島進行的交易，也得徵稅。
或者說，只要是生產了，就得交錢……
每一樣產品，章師姐都根據九山宗的內部情況，規定了稅率。
簡單來說，增值稅。
這其中的原因很多，最主要的，還是龐師叔提出來的：靈氣消耗的問題。
畫符也好，煉器也好，消耗的都是九山界的靈氣。
對九山界弟子還好，畢竟和之前九山宗的規矩差距不大，他們對外做生意的能力，也是因爲宗門的培養。
無論是大學島上的種種學問，還是九山界這處安身之所，在玄微界都算得上無價之寶。
這也是九山宗正常運轉的需要——說實在的，到了現在，九山界對弟子的投入是越來越大的，但收益卻不算高。
但對軒華夫人來說……這便是從她牙縫裡面搶肉吃，畢竟她之前做生意，可沒人找她收稅。
見她如此，鄭法笑了下，這纔將那玉筒遞了過去。
軒華夫人接過玉筒，神魂沉入其中，看了起來……
慢慢的，她臉上浮現出了笑意，再睜開眼時，她臉上的肉痛之色消失不見，眼睛亮亮的，嘆了口氣道：
“也就是看了這個，我才知道，我加入九山宗不虧。”
鄭法明白她的意思：
十一道簡化過後的金丹法門自然極爲珍貴。
但軒華夫人看重的，其實是這種批量優化金丹法門的能力！
所謂《金丹工程》的原理！
這纔是軒華夫人主動入夥的原因。
不過，鄭法卻笑道：“這東西，其實本就是之前和夫人商量好的……便是夫人不加入九山宗，我也會拿出來。”
軒華夫人一呆，臉上浮現出懊悔。
似乎又覺得自己虧了。
“只是有個東西，若非夫人願意入我九山，我是打死都不會給夫人看的。”
“什麼？”
軒華夫人愣了下，問道。鄭法卻沒再對她說話，只是忽然轉向蕭玉櫻，坦誠道：“此事，乃我九山宗絕密，故而……恐怕不能讓蕭仙子你得知。”
蕭玉櫻：“……”
她默默退開了兩步，就見鄭法朝他歉意一笑，帶着軒華夫人，朝着大學島而去。
看着兩人遠走的身影，蕭玉櫻眯了眯眼睛，心中頗有些不好受……
我先來的！
……
鄭法要瞞着蕭玉櫻的事情，實在是九山宗的絕密——他準備在九山界試試電鏡……甚至粒子對撞機之類的實驗器材。
原先自然是不行的。
但自從章師姐和蕭玉櫻在傳訊符中發現了那個屏蔽符文之後，這便可行了起來。
鄭法的想法，是根據相應原理，結合雷法和煉器之法，造出九山版本的實驗器材——
他並不是想多此一舉，而是想要研究靈材本身，你總得有靈材才行……
現代能研究的，也就是他金丹產生的粒子，無法與其他靈材作對比。
因此在九山界對靈材進行分析，就極爲必要了。
說實話，這玩意放在現代都是高科技，還不像是金丹這種玄微界本來就有的東西……
鄭法對其的重視程度，遠遠超過其他……
對九山宗所有學問進行分級的時候，有些知識，鄭法和九山宗是不會外傳的——
比如那自天河秘境得來的山石之秘。
再比如，這準備新建的實驗室，以及各種實驗儀器的原理。
這些都算是絕密，就是在九山宗，元嬰之下想要接觸到這部分資料，恐怕也很難。
坦白講，他信任蕭玉櫻，但……蕭玉櫻畢竟有個化神師尊，也不是九山宗的人。
他將幾枚玉筒交到軒華夫人手中。
玉筒中，便是各種實驗器材的原理，和設計思路。
“夫人，你認爲如何？”
“大致看得懂，但不大懂爲什麼……”軒華夫人，“需要這些東西。”
看得出來，她是真疑惑。
畢竟這其中的實驗儀器或者思路——大多是用於觀察，測量和實驗。
和玄微界的法寶思路，完完全全的不同。
玄微界的法寶，大部分是用於戰鬥的，當然有擅長觀察的，但幾乎也不會脫離有助於戰鬥這個範疇——類似於望遠鏡。
但鄭法所給的這些法器思路，是一絲一毫鬥法之能也無，卻又極盡觀察測量之能。
軒華夫人不理解之處，便在這裡。
“夫人……”鄭法想了想，還是朝軒華夫人道，“觀察，猜想，驗證。這便是我九山界之仙法本意。”
“……”軒華夫人有點茫然，她畢竟是個新來的。
見她懵懂，鄭法又換了個說法：
“夫人是煉器宗師，那我敢問……”
“靈材是什麼組成的呢？”
“法寶爲什麼要有靈材練成？”
“靈寶和法寶的區別在哪裡？”
“而本命法寶，和普通法寶的區別在哪裡？”
軒華夫人呆呆地看着鄭法，神色有點崩潰——
不是，我要知道這個，我會在這？
我改叫軒華仙尊好不好啊？
“這個，便是我用來探索這些問題的工具……”
鄭法一指她手中的玉筒，笑道。
軒華夫人神色一動，竟是有點明白了：“觀察……”
鄭法笑着點頭。
軒華夫人有些沉默，似乎是想相信，又似乎不想相信。
見她不說話，鄭法又拿出了個玉筒。
“還有，這裡面，還有些我的設想……供夫人你參考一二。”
“設想？”
軒華夫人愣了下，發現說這個的時候，鄭法並沒有那麼在意，似乎這玉筒中的東西，沒那麼緊要。
可接過玉筒一看，她卻心中大震，心中只覺得這些東西，比方纔玉筒中的種種實驗儀器，直觀多了！
“給凡人和低等弟子坐的列車？”
“不夜的城市？”
“給弟子們檢查身體的工具？”
“……”
軒華夫人一面看，一面念，最後的聲音竟然越來越小。
“這是……”
“這是我的一些胡亂的想法。”鄭法笑着道，“只是給夫人伱看看，日後若是可行，咱們就試一試。”
有了屏蔽符文，不單單是實驗儀器，其實許多現代產物，鄭法也想在九山界造造看——比如給半山城裝個路燈，讓九山界凡俗有個磁懸浮列車坐坐。
這中間當然有些東西，是不適合九山界的——屏蔽符文本就範圍和作用都有限，更需要靈力，並非完全不要成本的，當然有限制。
因此，鄭法才說這些是他的胡思幻想。
軒華夫人慢慢點頭，就聽鄭法說了一句話：
“夫人，我一直以爲……煉器的意義，不應該在於殺人，而應該在於讓世人過得更好。”
“……”軒華夫人沉默半晌，又輕輕點頭。
……
因着這些東西乃是絕密，連玉筒都不能帶出實驗室，軒華夫人在實驗室中將那幾枚玉筒讀來讀去，看了大半個月，直到頭昏腦漲，纔回到了自家院子。
院中，蕭玉櫻竟等着她。
“如何？”
見她捂着腦袋，一臉自己要爆炸的模樣，蕭玉櫻好奇問道。
“累！這輩子沒這麼累過！”
那些玉筒想要用雷法和煉器來實現，不算很簡單的事情。
特別是九山宗煉器過得去的，也就是軒華夫人……自然能者多勞了。
“然後呢？”
“我竟不知道，鄭法有那麼多奇思妙想。”
“嗯？”蕭玉櫻眉頭一挑，不解其意。
“我早該下定這個決心！”軒華夫人忽然笑道，“……我跟你說，那鄭法……”
她似乎想說什麼，卻又輕輕捂住了嘴巴。
不好意思地笑笑。
蕭玉櫻翻了個白眼。
就聽軒華夫人嘆了一聲，開口道：“早知如此，我糾結個什麼勁啊！早投靠九山宗不就好了？”
“……”
蕭玉櫻站了起來。
“我跟你說，我終於懂了，什麼叫將欲取之，必先予之……這次，沒虧！”
“唉，你要走？”
蕭玉櫻板着臉，都不想回答她的話。
“跟你講，你之前說話，就這個調調。”
蕭玉櫻瞪大了眼睛，指了指自己。
軒華夫人輕輕點了點頭。
……
“你這一臉肉疼，有沒有點化神氣度？懂不懂什麼叫將欲取之必先與之？”
天際，數十隻飛舟，正朝着九山宗方向而來，最正中的一個樓船上，成空上人一面捧着一盆靈竹，一面朝着通明上人訓斥道：
“那九山宗要什麼，給他們就是！”
“日後，那九山宗若是重歸百仙盟門牆，這豈不是左手倒右手？何必如此小氣？”
通明上人吶吶不說話。
心中卻忍不住嘀咕——左手倒右手？
百仙盟都要倒給人家了！
“我知你不服氣……”卻見那成空上人又瞥了他一眼，哼道，“以那鄭法的天賦，日後豈會將百仙盟看在眼裡？”
“……”
通明上人緩緩瞪大了眼睛。
“等此間事了，我帶他回太上道，我太上道何等底蘊，他難道會在乎一個小小百仙盟？這百仙盟不又是你的天下？一個名頭而已！”
通明上人不由連連點頭，他看向成空上人手中的靈竹，好奇問道：“上使，這靈竹是何物，讓你如此重視？”
成空上人想了會，開口道：“告訴你也無妨，這靈竹叫清靜竹，乃是我太上道一個秘寶……最是剋制大自在魔教。”
通明上人一驚，慌忙說道：“若是這靈竹不好？”
“那你也別想百仙盟了，想想怎麼逃命吧。”
“……”
通明上人看着那靈竹，只覺得那竹葉上面的黃色斑駁，越來越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