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什麼?
陸涼問自己。
天地之間響起陣陣轟鳴的雷聲,大朵大朵的烏雲匯聚起來遮蔽日光,在那層層疊疊的雲合攏之前,自雲層縫隙之間灑下的最後的一片光恰好照在陸涼的臉上,她眯起眼,怔了一瞬,神情有些許地茫然。
但這一怔不過轉瞬即逝,下一刻她又咬牙握緊手中隱隱閃動銳光的匕首,與她的敵人纏鬥在一起。
雲層合攏了。
隨着灑落的光輝完全被烏雲遮蔽,天地之間也暗沉下來,愈來愈頻繁的雷聲宛若響徹在每個人的耳畔。
隨着越發激烈的戰鬥,體力與精力的快速消耗,陸涼覺得自己的心臟好像下一刻就要跳出胸腔,心臟跳動的聲音,與那響徹天地間的轟鳴雷聲、兵器撞擊發出的尖銳響動,似乎一同將時間拉得很長很長。
這一場雨醞釀了許久,先是零星幾點試探性地跌落地面,再從淅淅瀝瀝到瓢潑而下卻沒有一開始那樣輕而緩慢,像是要飛速滌盡這世間一切不潔之物,毫不留情地一股腦傾瀉下來。
在這樣的暴雨之下戰鬥顯然很不好受,對陸涼的敵人們來說是如此,對陸涼自己更是如此。
敵衆我寡,對比懸殊。
可是不得不戰。
得益於兩位師父的悉心教導,她於戰鬥一事上所接受的是屬於另一個世界的古老世家傳承武學。
來自於擁有古老傳承的、底蘊深厚的墨家,與青鸞小世界的現狀——可以算得上遠古的宗門已然成爲歷史的塵埃,唯有那些散落在整個世界角落的各種廢墟遺蹟等待探索者們前去,找到被遺忘在時光中的隻言片語,現在的兩大王國十大世家的格局也不過才定下三百餘年——兩者相比起來,自是墨家傳承的武學更加精妙。
正因爲如此,她才能在這麼多人的圍攻之下堅持到現在。
陸涼的眼前恍惚一瞬,突然又回憶起初次與師父見面的時候。
原來……時間已經過去那麼久了啊。
……
陸涼是在顛簸間醒來的,但她並沒有第一時間就睜開眼睛。
腦子裡依舊昏昏沉沉,各種人形拉長晃動着,哪怕是平凡的模樣也猙獰地彷彿厲鬼。不過這些對於陸涼而言,早已是習以爲常的事情。
陸涼艱難又以一種難以想象的熟練讓神智從這些魑魅魍魎中抽離出來,冷靜地把受到污染的地方切除、捨棄,當小小的女孩重獲清明,才終於開始理清現在的狀況。
眼珠在眼皮下輕輕轉動,陸涼逐漸聽清一直以來混雜在夢魘之中被各種嘶吼、謾罵、冷嘲熱諷掩蓋下去的細微聲響。
應該是什麼獸足不斷踩踏地面的聲音,還夾雜着獸的喘息聲,比這些聲音更高些的,則是男人不斷髮出的惡狠狠的咒罵聲。
聽着那熟悉又陌生的男聲說出的那些惡毒的話語,陸涼瞬間汗毛乍起,但很快又拼命壓制住身體反應,好在男人的注意力並不在她的身上,沒有及時發現她已經清醒過來的事實。
……是了。
陸涼很快回憶起之前發生了什麼。
昏暗的晃動的燈光、女人癡傻的面容、男人如魔鬼般映在牆上的影子。
……然後她就被帶走了。
雖然不知道現在身在何處,但陸涼的心中升起的第一想法並不是“逃”。
準確地來說,是她沒辦法逃。
她的雙腿被惡毒的男人用不知從哪個廢墟中得來的詛咒之法廢掉了,哥哥曾經猜測那大概是個邪修宗門。也不知道那個男人從這詛咒之中得到了什麼,長久的痛苦就這樣包圍了當時年歲尚小的陸涼。
受到詛咒的雙腿會不斷地腐爛流膿帶來不會停歇的痛苦,從疼到渾身冷汗抽搐不止到已習以爲常地忍耐,哥哥陸暖想盡了一切辦法甚至是豁出性命來爲她尋藥,短時間經歷這麼多事讓陸涼一夕之間變得更加成熟起來。
就像他們爲自己取的名字,陸暖、陸涼——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生於世上已經體驗到大多數人都沒體驗過的痛苦,面對這看似了無希望的前路,他們仍然選擇去掙出屬於他們的一線希望。
依靠極高的忍耐力摒除痛感帶來的影響,陸涼靜靜感受着當下。
風、聲音……
對於從出生以來就沒有什麼機會走出家門去外界的陸涼來說,這其實是非常新鮮的體驗。在她的腿被廢掉之後,每天望着窗外的天空最渴望的事就是哥哥能夠平安回來,親口給她講述外面的事。
如今確實也是第一次“出遠門”,可惜卻不是她所期待的那種形式。
逃是沒辦法也沒機會逃得了,那麼現在唯一要思考的,就是該怎麼樣才能活下去。
爲了活下去可以不擇手段,這是看慣了人間冷暖的兄妹倆共同的認知。
不管怎麼樣,只要活下去纔會有希望。
死人是沒辦法擁有一切的。
綜合感知陸涼最終得出一個令她感到絕望的結論,男人恐怕是要將她丟在荒原。
距離自己昏過去已經不知過了多久,騎獸的速度也遠超常人,那麼現在到底深入到了荒原的哪裡?
每深想一點,陸涼就覺得心中又沉一分。
直到男人終於覺得差不多了,才拉動繮繩將騎獸停下,也止了一路上不曾停歇的污言穢語。
閉眼裝睡的陸涼感覺自己的頭髮被男人粗暴地抓起,頭髮撕扯頭皮帶來的痛感讓陸涼的手微微抽搐,她強忍着讓自己不做出任何反應,彷彿她還因爲攝魂煙的作用無知無覺,於是她便感覺自己被男人抓着頭髮往地上狠狠一摜。
身體慣性地在地上彈了一下才滾落於地,渾身劇痛的陸涼狠狠咬着牙逼着自己沒發出聲音來,把臉死死埋在泥土之中。
連綿不絕的疼痛讓意識越發昏沉,一片迷濛之間,那男人似乎又罵了幾句什麼,陸涼已經完全聽不見了,她忍耐着渾身的疼痛耐心等着男人毫不猶豫地離開,獸蹄踩踏地面的聲響遠去很久才終於敢把臉從泥土裡拔出來。
只是喘息了片刻,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陸涼頭一歪又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陸涼是被凍醒的。
睜着雙眼瞪視着無星無月的黑暗天空,陸涼一瞬間想到了死。
已經這麼痛苦了,她爲什麼還活着?
對,這是原生的陸涼的故事線,也就是鬼車陸涼。
沒有陸涼突然闖入,她的人生是另一條不一樣的路,也是這個世界另一個不同的走向,在一切終結之前,還是要努力生存的故事。
美夢成真這卷,到底是誰的夢呢,也許有人會品味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