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萬物終焉(萬字大章!)

白薇並不知道這個時候葉撫已經站在後面的石板路上等待着了。甄雲韶看不到葉撫,她一直以爲白薇是自己進到這裡來的。

葉撫坐在石板路的邊緣,雙手撐在地上,默默地看着星空。果真如此,哪裡的星空都是一樣的,一樣的浩瀚,一樣的璀璨,一樣的沒有人情味兒。

自從甄雲韶決定一定要贏下同井不停這盤棋的時候,她便沒有放鬆過了。她很清楚,井不停下棋並不是強在經驗豐富、棋力高超,而是那無與倫比的計算能力,他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想好對手接下來落棋的每一種可能,能夠推測出的棋局走勢數不勝數,他能在其中找到最爲完美的辦法。

甄雲韶自知無法同井不停比拼計算能力,唯一能夠破局的不會是棋舍裡的棋盤上,而是這方棋盤世界。戰勝一個棋意入道的棋道高手有兩種辦法,要麼從棋局基本上戰勝,要麼從棋局道意上去戰勝。棋局的構盤雖說是決定棋局大勢的關鍵所在,但在有些時候很難以去影響到棋局大勢,但相反就不同了,一旦棋局的大勢退轉,那麼再好的構盤都很難繼續下去。

他們這個層次的人下棋與其說是在拼對局技巧,不如說是在拼道意大勢。

所以,甄雲韶想要戰勝井不停,只能從這棋盤世界入手,打破這棋盤世界,讓其大勢潰散便是最直接的辦法。

精密且龐大的計算讓這棋盤世界構築得十分穩定,那些遊蕩在世界邊緣的紋路是井不停賦予這個世界的規則,而甄雲韶身上的這些鎖鏈,則是規則對她這個外來物的抵禦與控制。白薇的出現,一開始並沒有引起甄雲韶多大的思考,但是現在決定了要贏下這盤棋的時候,她便清楚地認識到,同自己一樣,白薇也應當是外來物纔對。當然了,甄雲韶有想過,或許這個白薇是井不停所創造出來,來告訴她明安城的秘密的,但是這麼個想法很快就被打消,她還是知道,以井不停現在的本事,還不可能創造出這麼活靈真實的人出來,如果能的話也就不需要她幫忙來創造棋盤世界了。

所以,白薇並沒有被那些鎖鏈控制起來就引起了甄雲韶的深思。她問起過白薇是如何進入到這裡來的,但是白薇有些遮遮掩掩,她也就明白這應當是不會對她說起的事。

最終的目光還是重新落在了之前沒有下完的那盤棋上。

先前下棋的時候,甄雲韶對其中一個細節很是留意,便是白薇手誤沒有抓住棋子導致棋子落下的那一步棋。那一步棋很是巧妙,直接盤活了整個棋局,把只是隨意的一盤棋變成了針鋒相對的模樣。這像是偶然,但又像是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提醒。一開始她以爲白薇其實是隱藏很深的高人,認爲這步偶然的棋是在提醒自己,但是後來又覺得說不定除了白薇以外還有人在幫助自己,在指點自己。一聯想到問起白薇是如何進入這棋盤世界時她的遮遮掩掩,甄雲韶大致也就明白,白薇並非是單獨進來的,最不濟也是在人的幫助之下才進來的。

但顯然的是,那個人不會露面。

在這裡的只是甄雲韶的一縷神念,所以她很清楚外面的棋局留給自己的時間並不多了,一盤棋自己就快要被逼到死路了。但值得一提的是,井不停似乎在有意放緩節奏,大概是他在棋盤世界裡還有沒做完的事,顯然這對她來說是有利的。

明確了現在的處境後,甄雲韶纔好決定以怎樣的方式來解決現在的局勢。要從棋盤世界內部破局的話,最直接的辦法便是脫離九道鎖鏈的束縛。她知道,這九道鎖鏈的存在是基於棋盤世界的大勢的,終其到底,這盤棋是井不停在同自己下,而自己自然也就是這個棋盤世界最大的敵人。脫離鎖鏈,攪亂大勢然後讓棋盤世界崩塌,這是最合理的辦法。

而要脫離鎖鏈,要麼改變外面的棋局,要麼通過道意來進行強行突破。改變棋局,有些不太現實,甄雲韶知道自己的計算能力不如井不停,要想在他控制的棋局下改變局勢,除非比他計算能力更強,不然的話無論如何變化都只是在計算之內。那麼唯一的辦法就只有通過道意來進行突破。

道意是一個很玄乎的東西,世人無法理解其存在的方式,就好比世人無法理解時間這個概念一般。人類可以賦予其意義,但是無法決定其存在的方式。道意便是如此,人類可以去觀想,可以去發現,可以去領悟理解,但是沒法去決定存在方式,沒法說將其實質化、度量化等等。世間沒有任何一種限定去爲道意理解劃分等階和強弱,這也就導致了道意上的對拼很難有一個勝負的表現。

但好在,甄雲韶在這裡的道意對拼並不需要看到勝負,她只需要看到鎖鏈被掙脫這個結果。

自從甄雲韶陷入破局的沉思後,白薇便安靜了下來,她知道這個時候自己能做的唯一便是不去叨擾,然後在需要幫助的是提供幫助即可。所以,在這個閒暇,又遲遲不見葉撫歸來的時間裡,她便開始思考晚上要爲葉撫彈的那首曲子到底該如何修改才最好。曲子旋律在她腦海裡響起,美妙的、短暫的愜意享受。

憑藉着讀書參悟來的道意在這裡用不上。那些道意用來殺人,用來誅心很合適,但是在這棋盤世界裡,就顯得一無是處了。她必須要理解這九道鎖鏈是用的何種辦法來控制束縛她的,才能去尋找對抗的方式。顯然,這並不是說着便能做到的事。她陷入深深的思索當中。

甄雲韶手裡捧着無字書。這是她的法寶,當然在這裡棋盤世界裡只有具象意義,並無實際用處,畢竟這個棋盤世界雖然很真實,但到底還無法承受真實的法寶進入。她看着棋盤上白薇陰差陽錯下的那一步棋。這步棋其實是在她的計算範圍之外的,以至於如果讓她繼續落子的話,反而有一種不在掌控之中的恍惚感。

“在先前的對局當中,白薇的實力顯然是不如我的,不論是對局技巧還是意識,她都只是業餘的。這樣的差距下,無論如何她都不可能贏我,但是現在因爲一步棋的變化,把我這邊的棋陷入僵局,就像捕魚卻被魚撐破了網一樣……”

甄雲韶試圖從那一步棋裡面尋找到破局的可能。

“如果把我的計算能力和井不停的差距比作是白薇的實力和我的差距的話……這樣的差距似乎很接近。但白薇可以憑藉那樣一步巧棋,在我預料範圍之外的棋逃脫圍捕攻勢……而且看白薇的樣子……”她擡起頭看了看白薇,發現後者看上去有些呆,時而蹙眉,時而溫笑,“有些呆。”這樣的白薇實在是讓甄雲韶難以跟籠中雀聯繫起來,不過或許,她是在苦中作樂吧。

“這似乎已經是在提醒我該如何破局了……”

“預料範圍之外……投機取巧……但對於井不停而言,什麼的方式纔會是在預料之外呢?”

甄雲韶不停深入地想下去,皺緊了眉頭。這樣的領悟需要時間和契機,更何況甄雲韶的對手是井不停。

坐在不遠處的葉撫等待着白薇的同時,也等待着甄雲韶,等到了一定的時間,便達成那一份契機。而這個時間的長短,由棋盤世界裡的秦三月來決定。

……

即便是在這棋盤世界裡呆了兩個多時辰了,胡蘭仍舊在感嘆厲害。就在剛纔,她還出去的一趟,但是外面那盤棋依舊再下着,真實世界裡的時間並沒有過去多久,但是棋盤世界裡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時辰,夜幕降臨了。

接下來,纔是正戲。按照約定,秦三月要去這棋盤世界裡的琴會上。既然已經明白了那個叫井行的書生便是這棋盤世界的主人,那秦三月自然沒有理由不去赴約,畢竟從葉撫那裡學了那麼多,可不想什麼都不做。

琴會的舉辦地在大明湖的避暑山莊裡,這裡夜間很是清爽,湖風不大不小,是氣氛的最佳烘托者。事實上,真實世界裡的琴會還沒有開始,但是看着眼前的場景,胡蘭和秦三月也幾乎要以爲,就算是真實的琴會,大概也不過如此吧。

或許愛好樂曲的人都挺喜好雅緻的感覺,琴會上的氣氛同棋會完全不同,完全沒有那種浮躁感,就好似這裡的人都只是單純地來賞曲的。若不是被何依依那一句“佳酒佳曲配佳人”影響太深,胡蘭就真的以爲這裡的人都是喜好風雅,品格高尚之人。

同何依依所描述的一樣,琴會並非是比鬥性質的,而是欣賞休閒的。所以這裡的氣氛很放鬆,節奏很慢,不像棋會上那般要看人爭個輸贏一般。反正胡蘭是開了眼界的,一路走下來,瞧見了不少美女俊男,也認識了不少的樂器。大到需要十來個人擡着走的鎮風,小道攤在手心就可以玩弄的玉珠,當然最多的還是古箏。古箏是最普遍的樂器,但這是相對於中上等生活的人而言,畢竟其雖然普遍,但不管是做工用料還是奏曲譜章都還是很講究的,簡單而言,窮人哪裡有資格弄音樂哦。

撇開這些不去理會了,胡蘭和秦三月都只是這是棋盤世界,並非真實世界,也就沒有給什麼好心情去認真地聽曲子,好心情自然是要留到在真實世界的琴會上了。管他驚豔動人,打上了一個虛假,終究便是入耳聲煩。她們要找到那個叫井行的。事實上她們不知道如何去找,但秦三月認爲或許並不用自己去找,他自己會出來,畢竟引自己進來的是他。

沒有出乎意料的東西,在廊坊的一個轉角處,便聽到了一聲“秦姑娘”。

秦三月和胡蘭轉身便看到了井不停,他坐在一個小隔間裡,面前擺着古琴,但大概是始終沒有彈奏一曲,或者彈奏得不好,並沒有人圍在旁邊聽,看上去孤零零的。看上去是這樣,但秦三月可不會這麼想,畢竟這裡的一切都是他所創造的。

井不停自然也看到了在秦三月身旁的胡蘭,但是他並沒有多想,也沒有任何理由去讓他多想,畢竟他是知道秦三月有自己的同伴,而井不停創造的這個世界裡,並沒有漏掉她的同伴。

“你來了!”井不停笑着說,看上去頗有些高興。

秦三月和胡蘭走上前去,然後點頭,“到沒想到真的能夠碰見公子你。”

“秦姑娘不必客氣,不嫌棄的話叫我名字就可以了。”井不停一邊說着,一邊將手掌拂過古琴,擠壓讓古琴發出悶沉的聲音來。“這位小姑娘是你的妹妹嗎?”

“嗯是。”

“哦”,井不停點點頭,接着擡起頭笑着說:“要不要聽一聽我的曲子?聽一贈一哦。”

“還有這麼個講究嗎。”秦三月耐下性子和他交談,並未急着做些其他什麼事。

按照秦三月的吩咐,胡蘭儘量保證不說話,聽着就好,等有吩咐了再行動。

“沒什麼講究的,主要就是想讓秦姑娘聽一下我的曲子。”井不停撓撓頭,活像個傻書生。

“那好吧。”

“請先坐下,我試一下音。”

秦三月和胡蘭就着一旁的圍盤坐下來。

錚錚然的聲音從古琴上傳來,井不停表情很認真,看上去像是專業的。是不是專業的秦三月哪裡知道,不過不管怎樣,她都難以去信服這個人所說的話。

井不停的手指動了起來,舒緩的曲子繞過琴絃一圈一圈,然後流淌在這本就安分的空氣中,更加溫沉了。

實在的,彈得很好聽。

井不停的手指很是修長,所以看他的手指在琴絃上游走也算是一件享受的事。

不過,若只是這個,還激不起秦三月多賣個表情的慾望。很好聽,但也很普通。

一曲終成,如同流水。

井不停收手後第一件事就是期待地問:“兩位覺得怎麼樣?”

“不錯。”

“挺好聽的。”

胡蘭和秦三月的回答差不多。

“是嗎,兩位覺得好就好!”井不停看上去意猶未盡,大有再來一曲的想法。

秦三月也不急,隨他彈,他想彈多少就彈多少。

一連幾首曲子下來,都很好,很有水準。

期間,秦三月很快就發現一個現象,平心而論,井不停的曲子彈奏得要比臨近的幾處都要好聽一些,但是幾首曲子下來卻始終只有她和胡蘭兩個觀衆。難道就因爲井不停是個男的嗎?當然不是,秦三月差不多也明白了,井不停不想讓旁人打擾到他們,作爲棋盤世界的主人,他能輕而易舉地實現這一點。

秦三月不去催井不停快點彈奏爲她準備的曲子,她要等,等到井不停自己先耐不住。

真論耐心,秦三月自認爲不差,但不敢保證能耐得過井不停,唯一讓她佔據主動的就是自己已經猜到了他的身份,而他不一定猜到了自己猜到了他的身份。

最坐不住的大概就是胡蘭了,不過有秦三月安撫着,她也很靜得下心來。

一連七首曲子過去了,井不停停下了手。這次停手他沒有再問自己彈得怎麼樣。關鍵的是,他沒多少時間了,不能再耗下去,本來是想試探一下秦三月是否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但看樣子,這樣的試探是沒有任何意義的。既然已經從葉撫那裡知道了秦三月的一個身份——曲紅綃的師妹,那就沒必要多做什麼其他的事了,直奔目的即可。

“秦姑娘要不要聽一下我專門爲你彈的曲子?”井不停笑着問。

實際上,秦三月已經發現井不停的氣質有些變化了,變得更加深沉了一些似乎。她點頭說:“可以。”

井不停將古琴翻轉了一下,把正面對着秦三月。

“這是什麼意思?”秦三月不解。

井不停笑着說:“這首曲子就應該反着彈,當然了不適把曲譜反着來,而是把琴反着來。這首曲子的名字叫,鏡花水月。”

“鏡中花,水中月。聽上去似乎是很悽美的曲子。”

“並非如此。內心美麗的人聽着很美,內心醜陋的人聽着或許就不盡如意。”

秦三月輕哼一聲,“你這種說法豈不是叫人說不出你的曲子好不好?”

“姑娘切莫置氣,聽了便知。”

“如果我聽着覺得不好,難不成我就是內心醜陋的人?”秦三月皺起眉。

井不停並未回答,將手放在琴絃上,正準備彈琴,忽然胡蘭站起來說:“對不住啊,我有些急,想去方便一下,馬上就回來。”

井不停笑着說:“請隨意。”

胡蘭兩三下便跑開了。這個格間裡便只剩下秦三月和井不停了。

“那麼現在,秦姑娘你願意聽我奏一曲嗎?”井不停笑着問。

秦三月依舊是那副神情,“但聽完後,我可不會保證說難聽還是好聽。”

“沒關係,好聽與否,秦姑娘心裡頭明白即可,不用同我講述。”

“那開始吧。”

井不停的手指遊動起來。就在那一瞬間,秦三月耳邊沒了聲音,周圍的笛聲、蕭聲、鐘聲全部都沒了,也無湖水流動、微風吹拂,也無竊竊私語,喳喳繞繞,聲音停了一下,一切聲音都停了下來。她能夠看到井不停的手指不斷地在反過來的琴上游動,能夠看到琴絃被撥出一個又一個好看的弧度,但偏偏不能聽到一丁點聲音。她有想過,會不會是自己突然就耳聾了,但她卻能夠聽見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顯然,這一切的發生都是因爲這一首被他叫做是“鏡花水月”的曲子。

井不停閉着眼,緊緊地閉着眼,在他臉上能夠看到皺起的眉頭和逐漸變得疑惑的嘴角。

漸漸的,他手指遊動的幅度加大了,越來越大,整個古琴被他彈奏的模樣像是在摧殘,像是不懂琴的人在瞎搞。似乎是幅度太大了,有些累,他的額頭開始冒出一層一層細細的汗珠來。靜謐的氣氛格外緊張,這好像一場詭異的戲,沒有戲子在上說曲道詞,獨見無力的表演,好像所做的一切都與秦三月這個唯一的觀衆無關。坐在這裡,秦三月唯一能夠找到的和“鏡花水月”有關的便是那湖水之中真的有天上的月亮,那掛在廊壁上的鏡子真的照進了話的模樣。除此之外,只有無聲。

一聲“錚”忽然撕破空氣,擠壓一切般地襲來,叫醒了秦三月。秦三月擡頭看去,之間井不停面色微白,氣息不穩。

井不停勉強一笑,“感覺如何?”

秦三月實在地回答:“從頭至尾,我沒有聽到任何曲子的聲音。”

井不停聽此,苦笑一聲,像是對秦三月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我果然想得太簡單了,你們這些人沒有一個簡單的。”

秦三月不解,“爲什麼這麼說?”

井不停站起來,搖搖頭說:“打擾你了秦姑娘。”他看上去有些落魄,像是書生京考落榜的樣子。事實上,井不停全然沒有想過,這可以引起萬年聖共鳴的鏡花水月,居然秦三月的耳都入不了。他想過,可能借此無法從秦三月那裡知道更多,可能看到的記憶世界是一片空白,可能無法打開她的心絃,但從來沒想過,居然連耳都進不了。這是他的失敗,是鏡花水月的失敗。

他有些恍然,站定了,便打算結束這一切去做自己真正該做的事。

卻在這時秦三月忽然開口,“井不停井公子,我有些話想和你說。”她將那個“井”字咬得特別重。

井不停忽地驚神,“你知道我?”

秦三月呼了口氣,“雖然我出自貧寒之地,但在這明安城的幾天,瞭解過不少修真界的事,知道有那麼以爲人人稱道,甚至是君子柯壽長氣三千里頭詩的第一人,叫做井不停的天才。井不停,出自陰陽家觀星崖,窮天下之計算。恰好,這些天陰陽家有人來過明安城,你又如此擅長下棋,還構築出了這幾乎同現實世界一模一樣的棋盤世界,剛還也姓井,名叫‘行’,若只是憑藉這些,也不能說你一定是,但你剛纔彈琴明顯是沒了耐心,讓我感覺到了你那獨特的氣息。若還是不能認定你是井不停的話,就是我不配被你拉進這棋盤世界了。”

井不停原本打算結束這一切了,現在忽然被秦三月勾起了興致,坐下來笑着說:“不愧是曲紅綃的師妹,你很聰明。”

這次輪到秦三月震驚了,雙眼微微張了張,稍微吸了一口氣後說:“我說過,我來自貧寒之地。”這句上下毫無關聯的話無疑是在告訴井不停,不要在這件事上多說什麼。主要是秦三月覺得自己的身份被識破,已經不是自己能夠去應對的了,無法應對的事情,她不會強行,相較胡蘭,她沉穩許多,甚至比曲紅綃都要沉穩。

“哈哈。”見到秦三月的神態,井不停禁不住笑了出來。他其實並沒有什麼惡意,骨子裡他對許多事都只是好奇,向來不會懷揣惡意,從小的修煉讓他養就的心境便是隨意自然。他不關心什麼大門大派的事情,所以對曲紅綃多了個師妹想法不大,更多的還是在意她們兩人特殊的情況罷了。

“那麼,你叫我停下來,是爲了什麼呢?”井不停問,“覺得好玩的話,我也可以再陪你一會兒。”

秦三月神情淡然,並沒有因爲井不停是那當今天才便有什麼怯懼,畢竟她習慣了和一個更加厲害的師姐一起的生活,“下盤棋怎麼樣?”

“下棋?”井不停沒明白這一點,反問:“既然你知道我的計算能力很厲害,爲何還要同我下棋?”

“畢竟是在棋會上,能夠跟下棋最厲害的人對弈一盤,大概同人說起也是津津樂道的。”秦三月回答。

井不停眼睛微微一眯,“可以。”

話語剛落,秦三月招手一喊:“胡蘭!”

胡蘭溫聲從遠處走來,懷裡抱着一個東西,用布掩蓋着,她步履很是輕巧平穩,當然了,以她的修爲做到這一點並不難。

井不停稍微有些疑惑,因爲他忽然發現自己似乎沒有發現胡蘭出現在這裡。

胡蘭將懷中之物放在秦三月和井不停之間的桌子上,然後揭開布,一副已經對弈百數手的棋局露了出來。

井不停忽地一愣,“這不是我同甄雲韶下的那盤棋嗎?”

秦三月點頭,“是的,甄雲韶執黑子,如今已臨近終局,就將大敗。所以說,這是一個殘局。”

井不停皺起眉問:“你們是怎麼做到的,爲何在這棋盤世界裡還能知道外面棋舍的棋局情況?”

秦三月搖頭,“公子不要在意這一點,你若願意,便讓我同你下完這個殘局。”

井不停深深地看了一眼胡蘭,忽地恍然大悟,他一直以爲先前感覺到的那若隱若現的來自外界的氣息是出自葉撫,卻不想是出自這個話都沒說幾句的小姑娘,“難怪啊,難怪我感受不到,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他低頭喃喃自語。

“公子?”

井不停看着秦三月,神情有些複雜:“看來我之前的猜想沒錯,你早就知道這裡是棋盤世界了。”

秦三月輕輕搖頭,並未做回答。

“我問你,你專程來這裡是爲了聽曲,還是爲了這盤棋?”井不停問。

秦三月看着他緩聲說:“爲了聽曲。”

井不停吸了口氣,嘆息一聲,“我以爲你們是師姐妹,應當很多地方相像,看來,你們完全不同。”

胡蘭以爲井不停說的師姐妹是在說自己,頗有些疑惑,怎麼個相像,怎麼個完全不同啊,她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井不停,但是後者並未多說什麼。

“開盤吧,你應該要執黑子。”井不停心情有些複雜,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千算萬算,居然漏算了兩個加起來都沒自己大的姑娘。

“殘局如此,自然是黑子。”秦三月從棋笥裡取出一枚黑子,然後問:“胡蘭,現在輪到誰下?”

胡蘭回答:“黑子。”

這一問一答讓井不停確定了,那個能自由出入這棋盤世界的不僅有葉撫,還有這個叫胡蘭的小姑娘,他不知道如何言語,只能無奈一句:“你記性真好,居然能記下這盤對弈兩百多手的棋局。”

胡蘭吐吐舌頭,沒有說話,安安靜靜站在秦三月旁邊。她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姐姐是什麼時候揹着我學會下棋的”。

秦三月當即進入了狀態,這次她沒有聽葉撫的話,留下一道心思去注意自己,而是全盤將七竅玲瓏心用在這盤棋上,因爲她知道井不停很強。

棋盤上縱橫交錯的格線在這一刻涌入秦三月雙眼,在她的意識裡化作一個又一個光點,這些光點不停地閃爍着。現在這盤棋已經到了一兩手決定最終勝負的時候,棋盤上的交叉點並不多,但需要用到的計算卻格外地大。秦三月是以一個外人來下這一盤沒有參與過的殘局,難度要比甄雲韶本人落子高得多。黑白兩種顏色的棋子不斷在她意識裡交替而過,與每一個閃爍的光點進行碰撞,融匯,她意識到,這龐大的演算比自己在大安湖旁推衍那陣法要難得多。陣法之中沒有對手,而這盤本就已是絕境的的棋局還有着井不停這般對手。

她無法以單純的棋力去戰勝,能夠去對抗的只有演算能力,但是在這盤棋裡,她沒有把演算能力用在對棋局的推導上面,而是一點一點將棋局分解,將每一步棋都分解,分解到四子、三子、兩子甚至獨一子,共計兩百多個棋子,擁有着龐大數量的分解組合,而她正在做的便是完成每一個分解組合,然後讓其在腦海裡形成一個與之對應的棋陣!

上下十九條縱橫線,爲不同的組合又劃分了一百九十八種可能,這不得不讓秦三月用上全部的本事。

一個又一個簡易的棋陣在意識當中的光點裡落下,組合,然後崩碎。她要找的便是那唯一的能夠完美組合在一起的棋陣。

她從葉撫那裡聽過一句話,“大多數人認爲陣是死的,陣師是活的,所以有千變萬化,但他們其實應該明白,不光陣師能夠思考,陣本身也有着無窮無盡的變化,一個優秀的陣師能夠完美掌控陣法,但這說不上完美,完美的陣師做出來的陣能夠主動地同其變化,而要做到這一點,幾乎是不可能,那需要的對事物變化的感知力高到了極點。”

秦三月不是完美的陣師,也不是優秀的陣師,她甚至連陣師都還說不上。但是她對事物變化的感知力高到了極點。

意識中每一個小棋陣的變化都清楚地被她感知到了,每一種棋陣的融合都被她計算到了。這個過程無疑是漫長的,但手棋時間的限定沒法給她足夠的時間,所以她只能在一樣的時間基礎上,不斷地去壓榨自己的意識空間,原本能放下一盤棋,現在就放下兩盤棋,兩盤棋不夠那就三盤棋,直到能夠在時間截止前實現每一種組合的每一種可能。

是的,這樣能夠做到,但是需要承受大壓力就不只是一倍兩倍的變化了,壓力大了便會轉換成痛苦。

現在的秦三月很痛苦。但是她不停告訴自己,痛苦一直都存在,也一直需要去經歷。

事實上,井不停一直以爲秦三月說要和自己下棋是不滿於自己的行爲,是在向自己表達強硬的態度,以爲這是小孩子的賭氣心態。但是當他看到其眉間那顯露無疑的痛苦之色時,他才意識,這個姑娘原來並不是和曲紅綃完全不同,她和曲紅綃一樣,很認真,認真到了極點。他沒有去打擾她,安靜地等待着,甚至已經沒打算給她手棋時間的限制,但同時,他也不認爲她能夠思考出下一步的走法來,因爲他知道這已經是最後一步了,他自己現在執黑子都不知道該怎麼贏。

直到他看到秦三月雙眼顫動,看到她舉起手裡的棋子,一點一點從高處落下,落在那縱橫線的交叉點上。這個動作其間,井不停始終看着秦三月的雙眼,他在秦三月的雙眼裡並沒有看到自己的倒影,只有場上這盤棋。她把自己整個人都投入到這盤棋裡了。

啪嗒!

棋子落在棋盤上的聲音是清脆的,很好聽。

井不停甚至都沒有去看那棋子的位置,就意識到,自己輸了。他甚至都沒有從棋笥裡拿起一枚白子,因爲他覺得這場棋局黑子沒有贏的機會。所以,他兩手空空地輸了。

耳旁的聲音忽然嘈雜起來,一切看上去都很凌亂。原本美妙的樂曲不再動聽,那些佳人不再是人心上的尤物,那遠山的月亮不再圓滿。

這整片世界都不再真實。

井不停擡起頭,看着遠處凌亂的色彩和形狀,愣神許久。這是他從不曾見過的景色,如同華麗的宮殿傾塌的瞬間。

當他重新將目光回到秦三月這邊來時,卻發現她已經倒在胡蘭懷裡睡着了,看上去有些累。

在這即將崩塌的世界裡,井不停看着她們,陷入了幽沉。許久之後,他才問:“你們是想出去嗎?”

秦三月睡着了,只有胡蘭能夠和他說話,“是的。”

井不停抱着頭,看上去有些低沉,“如果只是出去,和我說就是了,我會讓你們出去的,爲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那一步棋到底消耗了多少,她又承受了多少啊。”

胡蘭輕輕吐出一口氣,心疼地將秦三月抱得更緊,“你不懂姐姐,她是我們幾個裡最溫柔的,最沉穩的,但在某些事情上,她是最執拗的。你沒有經過她的同意把她拉進來,她就絕對不會經過你的同意才離開這裡。”

井不停擡起頭,眼神有些黯淡,輕聲問:“她叫什麼名字?”

“秦三月。”

“秦三月……”井不停久久地看着秦三月蒼白的面龐,有些愣神。許久之後,他招手將秦三月和胡蘭送了出去,然後一個人坐在這一片一片蹦碎的世界裡,發呆。

……

葉撫坐在石板路上,心疼地嘀咕,“真不會照顧自己,以後老師怎麼放心讓你一個人出門。”

他回首看了看白薇和甄雲韶。

果不其然地,在秦三月落下那步棋的瞬間,甄雲韶抓住了那份契機。

甄雲韶明白了一點,自己面對着井不停,對抗不了演算能力,那便不去演算。

“一切的演算都起於規律,沒有規律的話,任何無敵的演算都沒有用。”

她放棄了自己讀書二十餘載的所有成果,把修來的所有道意全部打散,陷作一團毫無規律的氣機。這團毫無規律的、混亂的、不講任何道理的氣機不費吹灰之力,將那九道鎖住道意的鎖鏈盡數崩碎。

自此,那繚繞在世界周圍的紋路一片一片破碎。

井不停的整個棋盤世界徹底崩塌。

這場棋局,對於甄雲韶的這場棋局,毫無疑問,她贏了。她沒能在棋盤上下贏井不停,但是在棋盤世界裡贏了井不停。然而,她斷然無法想到的是,在另外一個地方,棋盤上的井不停也輸了。

棋盤世界的一切都消失了,包括甄雲韶。但唯獨葉撫和白薇沒有消失,他們是真身進入這裡的。

白薇看着這破碎震盪的虛空,陷入了慌亂。甄雲韶的突然消失讓她措手不及,上一刻她還在思考曲子的事情,下一刻世界就要毀滅了。她四處張望,尋求着那一絲希望。

在羣星凋零,虛空破碎之間。葉撫一步一步邁向石板路的盡頭,彎下腰,抓住跌落在地上的白薇,給她一個放心的笑臉,輕聲說:“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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