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谷下游一段平緩的河坡上,搭建了一排粗製濫造的木屋。屋子各種傾斜,給人隨時會散架的感覺。屋前,有一個石頭壘成的竈,竈上架着一口大鍋。幾個女人圍着竈臺忙碌着,晨風送來她們低低的交談聲。
魚幼薇故意加重腳步,腳下的落葉發出清脆的聲響。
圍着竈臺的女人們聞聲看來,發現是她,都驚喜的叫:“九妹!”
叫她九妹的不是嫂子就是姐姐,魚幼薇反正一個也不認得,籠統的招呼道:“姐姐們在煮什麼,真香啊!”
拿着木製鍋鏟在鍋裡攪的年經女人笑道:“野菌湯,加了些新鮮的妖獸肉,九妹要不要先嚐嘗?”
剛纔在夜五那邊吃了藥粥,魚幼薇不餓,卻笑道:“好啊。”吃了一碗濃香四溢的野菌湯,她也弄明白這些魚家族人的近況了。
總的來說,情況還算穩定。大家分工合作,過着原始的自給自足的生活。沒有遇見過高階妖獸,卻不乏低階而肉質鮮美的妖獸,還有隨處可見的菌類果子,食物充足。
魚家人裡除了沐語嫣,都不知道夜五等人的存在,葉茵陳倒是跟着魚家人一起進來,但進來之後,就跟他們分開,堅持不肯要他們照料。
進來時,是突然冒出來的赤雲鹿羣載進來,把他們甩在河邊,赤雲鹿羣就跑了。他們順着來時方向找了近千里,都找不到出去的路。
除了在家煮食的她們,老人跟孩子們都在附近的林子裡摘野菌跟果子,餘下的人帶着乾糧繼續尋找出路了。
魚幼薇不免要慶幸他們沒往有魔界生物的雜樹林方向搜,不然被那個魔界生物纏上,這些老弱病殘可沒人能抵抗。她的身體經過龍血池的淬鍊,也對魔物發出的一道血色光華毫無抵抗力,若非有赤焰劍,她早化爲一架白骨。
魚老夫人帶着一羣年長的婦人從林子裡出來,每個人都或背或抱一個小娃娃,還有一兩個會走路的娃娃跟着。在魚家秘室裡見面時還有些緊張惶惑的她們,此時像郊遊踏青那樣悠閒叢容,即便是衣着不若在家時的光鮮華麗,也沒有逃難的落拓與驚慌。
她們這麼快就從落難的陰影裡走出,適應了新的生活環境,魚幼薇不得不承認這是一羣堅強的女人,她臉上的笑意也更濃了。
“九丫頭?”魚老夫人腳步略停,表情極爲複雜。有欣喜,有疑惑,也有不安與心虛,她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面對這個孫女兒。
旁人卻沒有老夫人那些顧慮,都圍了上去,七嘴八舌的打聽着外面的情況。魚幼薇把魚若霜跟凌延峰的婚事一言代之,然後說:“御劍宗裡的魚家子弟,姐姐會照顧,不會有事。她認識到凌延峰的惡毒,不怕凌延峰再使毒計。吳家也被乾帝滅了,魚家的危難差不多算是過去了。大家商量一下是繼續留在這裡,還是回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太夫人。在這裡,她這家主夫人的身份最高,主意自然是她來拿。想了想,她說:“等你大伯母他們回來,咱們再合計合計。”
某間傾斜的木屋裡傳來劇烈的咳嗽聲,讓人擔心他的胸腔即將被擠爆。
“爹醒了,我去看看。”老夫人身邊的一個模樣清秀的男童歡喜的跑開。他的眼睛細細長長,透着機靈。
看魚幼薇目光追隨着那個男童,老夫人說:“那是你大哥的幼子魚亦豪。”
大哥,那就是魚家長房嫡長孫魚世祥,她出嫁時還是這位大哥給背出門的。魚幼薇看到老夫人眼裡的悲傷,馬上明白大哥命不久矣。“我去看看大哥。”她輕聲說。
老夫人無言的點頭。
原本有些歡樂的氣氛在這一刻變得沉重。魚幼薇忽然覺得腿像灌了鉛般的沉重。跟着小亦豪走進那間光線充足的木屋,她的心情更沉重了。
簡陋的木屋,牆壁有三面漏光,蓋了樹葉的屋頂也有光線泄露。屋裡瀰漫着原木的清香,卻因爲腐肉與藥味顯得空氣混濁。
“爹,要不要喝水?”懂事的小亦豪趴在牀沿小聲問。
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後,牀上那個包紮得像棕子的人用模糊難辨的聲音說:“豪兒,請九姑姑坐下說話。”
上前兩步,魚幼薇在牀沿上坐下來,摟着小亦豪,順勢抓起大哥的手,一邊給他把脈,一邊柔聲說:“大哥,自家兄妹別客氣,有什麼事情儘管交待。”
“自家兄妹,好,九妹果然大度,不愧是四叔的女兒。”發出兩聲比鴨叫更難聽的笑聲,魚世祥喘息一陣之後,說:“大哥也沒什麼要說的,只有幾句話讓你帶給二弟,切忌鋒芒太露,報仇與光大魚家門楣亦徐圖之。”
“我會告訴二哥,經過這次大難,二哥也不會再衝動了。大哥放心。”
“吳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乾帝滅了吳家,只是表面上,吳家的根並不在乾朝。不要掉以輕心。還有,乾帝的心思不易揣摸,滅吳家看上去是幫魚家,也許下一個他要斬草除根的就是魚家。乾帝,決不會再容魚家出一個魚天銘。”
說了這麼一長串話,魚世祥又歇了好一會兒,才接着說:“還有凌家,跟吳家同愾連枝,這次凌延峰既已出手,想必二弟在宗門會越來越艱難,讓他隱忍,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一定不要意氣用事。”
他的丹田被毀,五臟六腑亂得一塌糊塗,全靠丹藥之力吊着性命,已到油盡燈枯的時候。他卻沒有在意生死,而是心切胞弟安危,讓魚幼薇對大哥更生敬意。調皮的眨眨眼,她故作輕鬆的說:“我鼓動姐姐爭宗主之位,貌似她外公也是支持的。還有,我讓她給凌延峰兩條路,一是死,二是做魚家贅婿。妹子這兩招陰毒不?”
“妙哉!”魚世祥大笑。他試圖鼓掌,最張卻沒能揚起手臂。笑聲未己,他的眼睛滾出兩顆淚珠,眼皮耷拉下來。
小亦豪還沒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魚幼薇臉上淌下兩行熱淚。
門外,老夫人閉上眼睛說:“把祥兒他娘找回來,準備火化。”
魚幼薇的心被“火化”兩字刺痛,淚水涌出更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