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x();素心居,乃是偃師城中少有的素齋茶樓。
禪音之流,雖不禁殺戮,但畢竟是佛門中人,平日裡謹守戒律,不問葷腥,便是靈酒也沾不得。
正因如此,蕭勉纔將會談的地點選在了素心居。
一個時辰之後,素心居頂樓雅間,蕭勉見到了禪音。
兩人以茶代酒,把盞對飲。
“拓跋如何了?”
“拓跋施主,好亦不好!”
“大師何出此言?”
“拓跋施主肉身完好,然則似乎是患了‘失心症’!”
“失心症?”
“他想不起前塵往事了!”禪音說這話時,也是一臉的遺憾,只是還不等蕭勉驚愕出聲,禪音就繼續說道:“不光如此!拓跋施主似乎還忘了修行之道,如今已是修爲盡廢!”
“什麼!?”
這一下,蕭勉真的再也坐不住了。
若單單是失心症,總有醫治的法門。
但若是修爲盡廢,便再無回天之力。
情急之下,蕭勉便要去見拓跋嵐。
當下兩人離了素心居,聯袂而去。
不片刻後,蕭勉隨着禪音走出了偃師城——拓跋嵐若真的已經修爲盡廢,自然不可能再住在偃師城中。
兩人一路東行,便來到了一處大山腳下。
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山村中,蕭勉見到了拓跋嵐。
從當初對戰滅緣,拓跋嵐爲救蕭勉被滅緣的無法之刃吞噬算起,已過去近十年了,對於在祖龍居中閉關十年的蕭勉而言,這段時間自然更長,然則直到見到拓跋嵐,蕭勉才知歲月是何等無情——只因爲此時的拓跋嵐,已然兩鬢微白!
看着那個教導村民子女讀書識字的私塾先生,蕭勉實在無法將之和當初傲骨如山、溫潤如玉的拓跋嵐聯繫在一起。
然則拓跋嵐雖然忘記了過往,甚至忘記了修行之道,以至於修爲盡廢,略顯老態,但那脊樑,依舊挺直。
不管蕭勉相不相信,這人,便是他發誓踏遍中州,也要找到的——拓跋嵐!
如今人是找到了,接下來呢?
一時間,蕭勉反倒是悵然若失……
“此處山村,名爲大槐村,村中有些低階修士和凡夫俗子混居,拓跋施主身邊,似乎有人在暗中保護他!”
禪音的話,將蕭勉拉回了現實。
“那應該是我一位朋友的手下!”蕭勉所謂的朋友,自然便是謝鷹,轉頭看着禪音,蕭勉好聲問道:“敢問大師:像拓跋現在的這種情況,可還有迴旋的餘地?”
“這……不好說!失心症倒還好說,但是拓跋施主的修爲之所以荒廢,完全是長年累月不修煉導致的,恐怕他體內的經脈和整個**,已經忘記修行了,更糟糕的是,這麼長時間沒有真元澆灌,拓跋施主的金丹必定已經失去了活性!”
金丹失去活性,便如人之死亡,絕難起死回生。
冰凍三尺,積重難返!
“……,大師打算怎麼回覆小聖僧?”
“蕭施主以爲呢?”
“煩請大師,幫我給你們的小聖僧傳一句話:若是小聖僧有辦法讓拓跋重啓修行路,再醫治他的失心症不晚;不然的話,失心症不治也罷——似他那等高潔孤傲之士,如何能忍受一身修爲盡去、早生華髮的悲愴?倒不如,失心到底!”
“這……,貧僧必將蕭施主的話告知小聖僧!”
“大師若有事,不妨先回偃師城,我想在這裡靜靜!”
“也好!貧僧告辭!”
言罷,禪音行一佛禮,告辭而去。
蕭勉深吸口氣,收斂了一身修爲,走進小山村。
山民質樸,見到蕭勉這個生人,大多報以和善而靦腆的笑,倒讓蕭勉想起來兒時故鄉的大青山……
蕭勉心頭一暖,一一點頭回應——在尋常金丹修士眼中,這些鄉野村民,或許連一頭靈獸都算不上。但在蕭勉眼中,看似高高在上的修行界,實則是由無數凡人支撐起來的。
數之不盡的凡人國度,構成了這方世界最底層同時也是最廣大的基層,整個修行界,便好似一個金字塔。
沒有根基,再宏偉的金字塔,也不過是一捧黃土。
蕭勉才這麼想着,日暮西山,拓跋嵐那邊也下了課,那些聽課的孩童,三五成羣的走出了拓跋嵐的草堂。
蕭勉站在村中空地的一株大槐樹下,靜待着孩童的散去,其中有個虎頭虎腦的小子,路過槐樹時還看了蕭勉一眼。
不過片刻,孩童散盡,蕭勉便來到了草堂前。
“篤!篤篤……”
輕輕地,蕭勉屈指敲擊着半掩的房門。
“可是哪個冒失鬼,又忘記帶走東西了?”
門內傳出一聲爽朗的輕笑,緊接着,腳步聲接踵而來,房門輕啓,顯露出拓跋嵐略有些疲累的容顏。
兩人四目相對,盡皆一愣。
此前蕭勉雖然已經見到了拓跋嵐兩鬢微白的樣貌,但如今近距離相對,感受着歲月在拓跋嵐臉上留下的滄桑,蕭勉陡然無言以對;至於拓跋嵐,乍見蕭勉,只覺得不認識此人,卻又覺得異常熟悉,再一細看,還是想不起來這人是誰……
“這位……小友!是你在敲門嗎?”
“……,是!”點了點頭,蕭勉沉吟片刻,好生言道:“小子路徑貴村,天色將晚便想借宿一宿,未知方不方便?”
“這……”
拓跋嵐才自遲疑間,蕭勉身後卻傳來了一聲高喝。
“那外鄉人!何故打攪我們大槐村的清靜?”
蕭勉轉過身來,就見一個身高馬大的壯漢,正風風火火的跨步而來,壯漢身後,跟着之前那虎頭虎腦的孩童。
眉尖微挑,蕭勉不言不動。
卻是那壯漢走到草堂門口,橫插在了蕭勉和拓跋嵐之間。
“虎生回家後,告訴俺有個年輕人一直在大槐樹下看着先生的草堂,學生們散盡後,那年輕人還來敲門了。先生在我槐樹村無親無故,該不會被不開眼的毛賊盯上了吧?”壯漢這話看似在和拓跋嵐說,實則是說給蕭勉聽的,蕭勉固然無可無不可,拓跋嵐卻有些尷尬的解釋道:“劉大哥誤會了!”
“哦?難不成這位少俠,是先生的故交?”
“這倒不是!這位小友,不過是想借宿一宿罷了!”
“借宿?哈哈!原來如此!看來,真的是俺老劉誤會了!”那壯漢陡然哈哈大笑,臨末了,卻一把抓住蕭勉的手,好生言道:“正巧!俺家今晚殺雞燉肉,小友若要借宿,不妨去我家!先生這裡草堂簡陋,更深露重的,萬一着涼就不好了!”
“劉大哥盛情難卻,請恕小子叨擾了!”
“不叨擾!不叨擾!你們讀書人說話就是客氣!”那壯漢一邊將蕭勉拉扯着離開了草堂,一邊回頭朝着呆立在草堂門口的拓跋嵐輕呼:“先生!一會兒我讓虎生給你送雞湯來!”
眼看着蕭勉被壯漢拉走,拓跋嵐搖了搖頭,臉上又爬起了一抹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的追思……
不過片刻,蕭勉便到了那壯漢家中。
直到此時,壯漢這才一把撒開了抓着蕭勉的右手。
一時間,蕭勉和那壯漢都沒有開口,場面頗有些尷尬。
“爹!”卻是那虎頭虎腦的孩童——虎生,探出個腦袋,小心翼翼的試探着問道:“那雞——還殺不殺?”
蕭勉聞言,哭笑不得。
合着這看似憨厚的壯漢,是在空手套白狼啊?
“殺!怎麼不殺!?爹都答應要請先生喝雞湯了!”壯漢這話一出,虎生歡呼着便跑開了,顯然是去忙乎殺雞的事。那壯漢這才上下打量了蕭勉一番,好聲問道:“閣下是誰?”
“不過是一借宿之人!”
“借宿?我看閣下修爲不弱,就算沒有達到築基期巔峰,也已經是築基期頂階了吧?至少,築基期高階的我,就沒能看穿閣下的修爲!”壯漢說這話時,陡然將自身氣勢一放即收,顯露出來的,正是築基期高階的靈氣波動。眼見蕭勉不言不動,壯漢繼續說道:“閣下若真的只是想借宿,便在我這裡將就一晚。若執意要去先生那裡,就別怪我……”
“你是祥福商會的外圍弟子?”
“你!哼!果然是來者不善!”
緊盯着蕭勉,壯漢擺開架勢,便想發難。
蕭勉不想和對方囉嗦,金丹威壓,一放即收。
“便是我託你們祥福商會,幫我照顧那人的,辛苦了!”言辭間,蕭勉取出一面祥福商會的印令,晃了晃。
那壯漢,這纔回過神來。
他姓劉名志剛,乃是大槐村土生土長的修士,或者說,他並非純粹的修士,只是個僥倖築基的凡人罷了。
因爲拓跋嵐流落大槐村,爲了掩人耳目,謝鷹的那位朋友這才就近找上劉志剛,拜託他照顧拓跋嵐。
如今見了蕭勉,又見了祥福商會的印令,尤其是感受到蕭勉強大的金丹威壓,劉志剛哪裡還敢不信?
“既如此,我便等着喝雞湯了!”這麼說笑着,蕭勉擡腳朝着正廳行去,劉志剛聞言一愣,忙不迭得點了點頭,嘴上更是連聲答應:“這……,是!是!一定!一定!”
且不論劉志剛如何去張羅,此時的蕭勉,心頭也不好過。
人世間最悲哀的境遇,不是素昧平生者的拔刀相向,而是相交莫逆者的形同陌路——正因爲曾經彼此同生共死,當兩人對面不相識時,那種刺痛感才越發的讓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