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束一踏出石門, 瞬時間還以爲自己錯來到了彼岸花滿的忘川。
小小的屋子裡,燭火昏黃,蔓延了一地的血紅, 宛如逆流成淵的緋色紅綃。
血液源頭, 曉唯安靜地躺在地上, 手腕衣袖早已被鮮血染盡, 蒼白臉頰似雪淨透, 眼角下一滴殷紅血痕隱隱若現,彷彿流盡了最後一滴眼淚,終是睡去。
玄束心中微窒, 被眼前血色凝固了呼吸,緊要牙關, 眼眶已是微紅。
走過去扶起曉唯, 玄束輕輕喂她喝下瓷瓶中的解藥, 然後用還能使力的左手點她手臂大穴助她止血。
慢慢地,曉唯傷口開始變得暗紅, 扎住手腕的布條緩緩停止了滲出血液,逐漸凝固。
“…還真是慘不忍睹,”顧司卓從石門中走出,順手將迷障之門還原成白色小球收進懷中,然後拿起一旁還沾染着血跡的鞭子在空氣裡比劃, “這女孩比外表看起來堅強多了, 受了這麼重的傷, 還一路流着血在皇宮和青丘別館奔波…”
玄束眼眸盈溢着心痛與不忍, 想要抱起曉唯, 卻因右手無法使力而險些失手摔了她。
顧司卓見此情景笑着要去握玄束的右手,但被他一晃避開。
“這個時候逞強可沒有好處, 曉唯都傷成如此慘況了你還忍心再摔了她嗎?”顧司卓笑着搖了搖摺扇,“或者說你是想讓我代勞,抱着長公主殿下回去邀功?”
玄束盯着顧司卓狠狠皺了下眉頭,這纔將自己右手遞了過去。
熒藍色光華從顧司卓手心綻放,緩緩覆蓋住玄束手腕,片刻過後,玄束再次輕轉手腕,被自己折斷了的骨骼竟已是恢復如初。
“…多謝。”玄束低聲道了句謝,扶起曉唯便要帶她離開。
“若我是沐曉唯,便希望永不醒算了,”顧司卓涼涼地說,“以她的體質,一身鞭傷再加失血過多,疼痛的滋味定是十分難熬,而且假如她又很在意留下傷痕的話…哎!可憐啊!”
玄束扶住曉唯肩頭的手心一緊,盯着顧司卓等他繼續說下去。
“今日本尊心情見好,就再助你一次。魔界真正的渡氣之術,用法可不止一種…”顧司卓笑着收起摺扇,一手握住玄束,一手握住曉唯。
窗外天明破曉,熒藍色光芒在屋子裡驟閃而滅。
陸顏帶着宮中禁軍趕到這院落時,東方天已漸明。
“把這院子給我圍起來,任何人不得出入…”陸顏指揮着手下正要行動,就見屋門開啓,顧司卓率先走了出來,藍眸閃着笑意。
“四皇子?!這是…”陸顏話音未落,就見破曉的晨曦斜斜灑落中,玄束抱着衣衫被血染紅的曉唯從門裡走了出來,他淺白色衣衫絲縷滲出血跡,右邊臉頰一處刀傷與曉唯臉上的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陸顏再仔細看去,曉唯因失血過多昏迷着倚在玄束肩膀,她的臉色雖蒼白如雪,但卻完好無傷沒有一點痕跡,而且不止臉頰,隱隱看得出她身上鞭傷和手腕刀傷似乎也盡皆消失無蹤。
這、這是怎麼回事?!陸顏完全不明所以,昨晚殿下渾身是傷的回宮是她親眼看見的,可現在…
“陸統領,你打算讓殿下和玄束公子就這麼一直站着等你回神嗎?”顧司卓適時地出聲提醒她。
陸顏這纔想起自己是幹什麼來的,急忙將曉唯、玄束和顧司卓三人請上馬車,按照皇上的吩咐送他們回宮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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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片虛無中恢復神智,曉唯發現自己似乎已經開始習慣這種三不五時重傷到失去意識的情形。
頭上的帷幕錦黃華麗,一看就知道不是自己的長公主府,曉唯翻了個身想起來,卻一陣頭暈目眩直接摔下了牀。
“皇姐!”夏侯琰趕忙扶住她,一邊吩咐宮人去喚太醫。
“皇姐,你昏迷了好久,現在要休息!”念念的聲音也在耳邊響起。
曉唯跌坐在地上,手用力扶住額頭,想換回自己的清醒,忽然卻間竟發現自己手腕的刀傷竟消失了,連一點痕跡都沒有?
“誰爲我治好的?”拉住夏侯琰,曉唯不解地問。
“你被玄束公子送回宮的時候,手上便沒有傷口…”夏侯琰也被曉唯問的一臉疑惑。
“玄束呢?”
“玄束公子被安排在旁邊的秋梧苑養傷…”夏侯琰話才說一半,就見曉唯掙扎着搖搖晃晃跑了出去。
此時日方過午,初秋的陽光乍寒乍暖。
秋梧苑的宮人認出曉唯,急忙將她引進玄束的房間。
清清的藥香在屋中幽幽盤旋,陽光斜射入窗,映得牀幃竹木淺淺泛華。
玄束側躺在牀上睡着了,曉唯儘量不弄出聲響地走過去坐在牀沿。
柔風從窗縫中吹過,吹着日光拂過玄束臉頰,細膩而俊美,安靜得宛如自遠古流淌而來的光年。
現在想想,曉唯好像還是第一次看見玄束的睡顏。
以前經常是自己在他身邊不知怎麼就睡着了,第二日醒來好好躺在自己牀上,她可以一夜美夢到天亮,什麼都不用擔心,因爲她知道玄束總會照顧好她。
伸手想去輕撫他好看的眉眼,曉唯俯身靠近卻碰醒了玄束。
“…你爲何不好好休息,跑這裡來了?”玄束睡夢初醒見到曉唯在身邊,不禁揚起了輕輕淺笑。
深邃彷如星辰的眼眸帶着笑意,曉唯心中噗通一跳,卻又在瞬間驟然靜止,怔怔地望着玄束。
“怎麼了?”
“你…”曉唯伸手按住想避開自己的玄束,一手扶上他右臉那條被本應在自己臉上的傷痕。
“這是我那日在迷障之門中自己不小心碰傷的…”玄束拉住曉唯的手,看似輕鬆地解釋。
曉唯眉間微蹙,輕咬嘴脣。
“怎麼?不相信我?”玄束淺笑着問。
“把衣服脫下來。”曉唯看着玄束認真說道。
“………”
見玄束只是看着自己微笑,曉唯直接抓住衣襟拉開了他的衣服。
殷紅的鞭痕縱橫交錯着印在玄束胸膛和肩膀,似是因爲沒有好好上藥的緣故,有些傷痕還隱隱透着血漬。
拉起玄束的手腕,曉唯看到自己割破自己的那道傷口,此時還因當時流血過多而暗紅凝紫。
這都是她的傷嗎?曉唯憶起那昏黃屋子裡凝青一鞭一鞭抽打在自己身上的劇痛,此刻,這些痛楚都到了玄束身上嗎?
“你別哭啊,這傷都已經好了,不疼的…”
玄束溫柔話語在耳邊響起,曉唯再控制不住盈溢的淚水,微咬嘴脣,強忍着壓低聲音,凝噎着落下淚來。
輕嘆口氣,玄束擡手想拭去曉唯的眼淚,可卻遠不及她淚水掉落的快。
“玄束,你把她惹哭了啊…”顧司卓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半個時辰後。
“你是天魔?”曉唯終於止住眼淚,一臉不可置信地問。
“沐曉唯,你不記得了嗎?”顧司卓藍眸閃着魔性,削尖的下巴在空氣中劃出好看的弧度,從袖中拿出一袋蓮子,“我們可是不久之前才見過的啊…”
蓮子?!曉唯猛得憶起,這不是她在現代時用來交換半夏草的那袋蓮子嗎?這麼說來…“你就是當時那個黑色風衣的攤主?”
顧司卓將蓮子收起來,笑着點了點頭,“所謂人生何處不相逢,我們還真是有緣啊…”
有緣?曉唯有些黑線,和天魔有緣這算是好事嗎?
“當日通知我曉唯出事的藍色蝴蝶,莫非是你?”玄束問得猶豫非常,但如今霄明國有能力做到靈力傳音的,似乎只有這天魔而已。
“…藍色蝴蝶?”顧司卓眉間不着痕跡得一皺,隨即笑道,“沒錯,是我。”
“…你爲何會救我?”曉唯十分不解,她還沒有忘記現代人間這天魔騙了半夏草的花精夏兒、間接害了自己的事。
“你莫要忘了,我在此的身份是青丘四皇子,如今青丘要和霄明聯姻,我自然是要保護好我未來的妻啊…”顧司卓輕輕笑道,“還有,那日我雖言語騙了楚杣離去,可是據我所知她和凝青仍潛伏在皇城中,目的是勘查國情軍事,以備不日興兵攻打霄明…”
“如此重要的情報你不去告訴皇上,爲何特意跑來說給我們聽?”曉唯有些不解顧司卓的真實意圖。
顧司卓收起摺扇起身,望着曉唯的藍眸笑意盈盈,“皇上?等明日她召見完龐小姐和夏侯君皇子後,我再去稟明她也不遲…”
“…皇上明天要召見龐皖和夏侯君?”曉唯眉間輕蹙,手心握起。
玄束一把拉開她握緊的右手,指甲已經在手心掐出了紫紅的血痕,黑氣由虛轉實於腕間凝結成線。
“怎麼了?”曉唯不明所以。
“你的手…”
“哦,沒事,”曉唯笑着收回了手腕,“可能是那日受傷的後遺症吧,我自己沒覺得哪裡不舒服…”
看到顧司卓笑得一臉開心,玄束眼中閃過濃濃的擔憂,這莫非便天魔之印蔓延的跡象…
青丘別館。
書潛單膝跪在地上,顧司卓居高望着他,眼眸沒有一絲笑意,彷彿引得月色也凝固起來。
忽得一股巨大力量襲向書潛心口,他根本沒時間反應,整個人就直直摔了出去,撞在迴廊柱子上吐出了一大片鮮血。
“用我賜予你的魔力暗中爲別人送信,書潛,你真是本尊的好部下啊…”顧司卓眼眸閃着藍色冷光,隔空一抓,掌中魔力再次將書潛拖到自己面前,一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書潛嘴角掛着血跡,呼吸已經有些費力,“…屬、屬下以、以爲,您…是有些喜、喜歡殿下,所、所以才…”
“喜歡?”顧司卓彷彿聽到一個好笑的笑話,魔氣稍稍斂起鬆開了書潛,背對着月色輕笑,“魔本無心,因此才能玩弄世人。書潛,你忘了嗎?”
書潛跌坐在地上連呼吸都不敢大意,等候着顧司卓對自己的發落。
“…好在事情比預想的發展更爲有趣,今次本尊便暫且饒過你,”顧司卓盯着書潛,“明日你進宮去,將赤霄劍帶到夏侯縈身邊。”
“是。”
“呵呵,魔的種子早已種下,只需再適時的經風露雨便會在瞬間破土而出…”顧司卓魔一般的眼眸映出藍色月光,嘴角的笑容沒有一絲世人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