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味年來薄似紗, 誰令騎馬客京華?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矮紙斜行閒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
素衣莫起風塵嘆, 猶及清明可到家。
——【宋】陸游《臨安春雨初霽》
故事發生在沐然居, 那段悠閒寫意的日子……
公元721年, 盛唐。
長安城中冬雪漸消, 春光像甩着柔嫩水袖的花旦, 邁着細碎步伐緩緩踏來。
沐然居中,第一縷晨光自窗縫中透過,劍鋒劃破空氣的聲音傳入屋內, 將子泉吵醒。
“這個上官翾羽,就不能換個時間練劍嗎…”揉着迷濛睡眼從牀上坐起來, 子泉極度地睡眠不足。
這些日子以來, 淨虛洞天的國師和護法全都住到了沐然居, 千遲不得不將那些需要子泉親自處理的事務,偷偷帶來給他過目。然而, 有白鷹溟兒這個敏銳的哨崗駐守在沐然居,他好幾次都險險暴露。
爲了保險起見,子泉無奈下親自出馬,穿過大半個長安城,回淨虛洞天盡些國師應盡之責, 昨晚, 他一直到卯時三刻才趕回睡下。
推開窗戶, 子泉不出所料地看到曉唯房間窗門禁閉, 明顯熟睡未醒;轉頭再望望方及辰時的天色, 子泉心中對上官翾羽的積怨瞬時爆發:他本來和曉唯一起住得好好的,兩人皆是不睡到日上三竿不起之人, 這個每日按時早起練劍、雷打不動的上官翾羽賴在這裡湊什麼熱鬧?!
“哐當”一聲巨響,子泉砸向上官翾羽的方凳被一劍劈掉,緊接着他躍出屋外,和上官翾羽打在一起。
小小院落中,兩個人影穿插交錯,掌法劍式行雲流水,衣襟翻飛間撥動着晨光,激起噪音無數。
“你們!給我適可而止!”曉唯憤怒的吼聲從她房門邊傳出,緊接着就是無數桌椅板凳、茶壺杯子向院中的兩人砸來。
子泉輕巧地避過曉唯扔過來的兇器,看着她冒着青筋的額頭和濃濃的黑眼圈,滿意一笑,吵醒熟睡中的某人,這纔是他的最終目的。
映着日光,子泉邪魅的輕笑微微揚起,他鬱悶的時候,就是要讓別人也不得好過。
午後時分,三人在巷口麪攤吃完飯,回到小院中閒話喝茶。
按照子泉的想法,他更樂意在這暖洋洋的午後回房睡個回籠覺,而不是被曉唯拉着和上官翾羽一起喝下午茶。
強打起精神,子泉聽到曉唯正在和上官翾羽唸叨巷口麪攤的食物多麼美味等等,閉目側頭一笑,子泉心想,有他淨虛洞天的首席廚師坐鎮,能不美味嗎?自從經歷了上次那恐怖的下廚經驗後,子泉更堅定了自己“君子遠庖廚”的信念,命千遲買下巷口麪攤,由自己大廚親自掌勺。
上官翾羽想必也已經知道那巷口麪攤的真相了,子泉毫不懷疑這一點,因爲只有熟悉他口味之人,才能滿足上官翾羽那在自己看來簡直不可理喻的飲食習慣。
念及此,子泉秀眉不禁皺了起來,這上官翾羽到底是在哪裡養成了如此變態的執着,只吃綠顏色的食物!
這麼挑食長大,子泉十分納悶爲何上官翾羽還能成長爲正常人,而不是青面獠牙的怪物。
“溟兒!我來找你玩了!”上官檀咋咋呼呼的聲音傳來,緊接着整個人飛一般地衝到了溟兒面前。
因爲上官檀太過頻繁得如此出現,閃電般拐了溟兒就跑,所以曉唯現在根本就隨他們去了,頭都不帶轉一下。
子泉看着曉唯樂此不疲得和上官翾羽在一旁聊天,心裡有些莫名所以的煩悶。
嚴格來說,那兩人其實不能稱之爲“聊天”,都是曉唯興致勃勃地說,上官翾羽在一旁安靜地傾聽,時不時回答幾句詢問幾聲,似乎十分樂意讓這種閒談繼續下去。
陽光灑在兩人身上,斑駁的樹影彷彿白日裡流動的星光,將上官翾羽和曉唯淺淺地籠罩其間,洋溢着融洽柔和的剪影。
看到上官翾羽此刻露出得溫柔輕笑,子泉已經睡意全無。三鏡預言中,他二人都是註定要毀滅的人,上官翾羽應該像自己一樣,終日無趣煩躁頹靡、覺得生命毫無意義地走向最終那一天,而不是如今這般沐浴在陽光下,閃爍着彷彿要到地老天荒的溫馨笑容。
眼眸微微眯起,子泉內心凜然,他們兩人,憑什麼只有上官翾羽能如此幸福……
“噓,溟兒,不要叫!”上官檀刻意壓低地聲音傳到子泉耳中,“據說風穴寺如今春色乍好,我們兩個偷偷去…”
“咳、咳!”子泉清咳兩聲,“檀少公子,風穴寺翠峰蒼松,古剎禪鍾,如今確是去遊玩的好時節啊…”
“你準備去風穴寺遊玩嗎?”曉唯的注意力成功地被吸引過來,一把揪住已經準備偷跑的上官檀。
“呃…這個,沒、沒…”上官檀鬱悶非常,他本來計劃得就只有他和溟兒去而已。
“翾羽,子泉,反正最近我們也沒什麼事,不如一起去玩下好不好?”曉唯興奮地說,這可是在唐朝旅遊啊,她有幸來一次絕不能錯過!
“也好,就當去活動下筋骨吧…”子泉笑得開心。看到曉唯跑回房間收拾行李後,上官翾羽那有些寂寞的表情,子泉瞬時覺得心情比方纔好了很多,果然自己鬱悶的時候,就要讓別人更不好過。
坐在晃晃悠悠的馬車中,子泉四人一鳥在草長鶯飛之際來到了風穴寺,天氣雖是乍暖還寒,但風穴寺長青的蒼松翠柏也已吸引了不少公子王孫、千金小姐。
幾人到達時已是日暮時分,風穴寺的住持無虛大師帶着弟子在鐘樓敲完晚鐘,正好遇見了子泉一行人。
子泉先一步笑着開口,“這位想必就是風穴寺住持無虛大師?我等四人前來,實是叨擾各位了…”
說實話,曉唯看到這位眉宇端莊、不超過三十歲的年輕住持實是吃驚不小,印象中,住持大師不都是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嗎…
無虛見子泉頻繁地向自己打眼色,也明瞭地笑着點點頭,雙手合什說道:“風穴寺佛門永敞,相迎天下有心向善之人。幾位有緣來到鄙寺,是貧僧的福源…”
清透的風伴着晚鐘餘韻在風穴寺中漫步徜徉,惹得蒼柏古杉“唦唦”作響。
“敢問這位女施主尊姓大名?”無虛微笑着問。
“沐曉唯。”
“沐施主,不知你可曾聽過敝寺的清靈泉?”
“清靈泉?那是什麼地方?”
“沐施主看來也是於佛有緣之人,貧僧告訴你也無妨。風穴寺後山有一清靈泉,泉水清澈無比,據說飲之能解百毒,健體強魄,靈氣逼人。然此泉藏於深山密林之中,唯每月十五方可尋得…”
“這麼神奇?”曉唯聽了眼光中閃着好奇與興奮,“大師,能不能再多跟我講些關於清靈泉的事?”
風穴寺衆弟子目瞪口呆地跟在自家住持後面往禪房走,就見前面那兩人相談甚歡,莫非這就是子曾經曰過的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悅乎…
夕陽已落盡,深藍的夜色籠罩天際,子泉不知不覺在衆人身後落下一大截。
“公子!”一個婢女微紅着面容叫住了子泉,“公子,我家小姐請您庭中一見。”
子泉順着那婢女的眼神看去,見院庭中一位亭亭玉立的粉衣女子欲語還休地望着他。
印象中,子泉似乎在一個酒筵上見過此女,依稀記得是戶部某官員的千金。
“小姐,不知邀晚生前來有何事?”隨着那婢女走入庭中,子泉習慣性地輕笑。
“公子可有用晚膳?若是沒有不妨與小女子一起用如何?”粉衣佳人以扇掩面,嬌柔地說。
“多謝小姐。”子泉抱拳一禮。
粉衣佳人作勢起身對子泉回禮,然後腳下一軟,向子泉這邊柔柔倒來。
子泉一伸手扶住她,粉衣女子嬌弱地喘息聲從懷中傳來,“公子,實是抱歉了,小女子自幼體弱多病…”
“無妨。”子泉攙着粉衣女子坐下,心裡已經瞭然。
“小女子方纔遠遠瞧見公子走來,似乎是舊識…請公子見諒,您是否就是國師大人薛子泉薛公子?”
“小姐恐怕認錯人了,晚生只是雖西域商隊返唐的布衣書生而已,怎會是那身份尊貴的國師大人?”子泉可不打算此時暴露身份。
粉衣女子聽了子泉的話,認真打量他一番,看他似乎不是說謊,頓時面容垮了下來,剛纔的溫婉嬌柔一掃而空,“如此那就是我認錯人了,小女子突然想起還有些事,這就告辭了…”說完利落地站起身快步離去,絲毫沒有之前“自幼體弱多病”的樣子。
夜風捲起一片落葉,只剩子泉獨坐庭中,他啞然一笑,“原來還是本國師大人的身份名聲在起作用啊…”
夜半十分,無虛推開自己禪房門,不出所料地感到一陣內勁襲來。
微晃一招用袈裟帶過那掌風,無虛微微有些笑意地說:“子泉,若你真是有意要襲擊貧僧,換一招試試怎樣?何苦每次皆是躲在禪房中偷襲…”
“我怕換一招真的偷襲成功,你風穴寺一班人等哭哭鬧鬧找我淨虛洞天償命豈不麻煩?”敞開的房門透出點點月光,子泉邪魅的容顏在月下隱現。
“國師大人大駕光臨,不知所謂何事?”無虛坐在茶桌前分別給自己和子泉倒了杯清茶。
“無虛,你莫要明知故問,”子泉在他對面坐下,“你這風穴寺哪裡有什麼清靈泉?你特意對沐曉唯提起有何目的?”
無虛端起茶杯輕酌一口,“子泉,出家人不打誑語。清靈泉確是真有此地,只不過一直是我寺之人才知的秘密。至於目的,只怕對沐施主有目的之人,非乃貧僧啊…”無虛望望上官翾羽所住方向,旋即又笑着對子泉說:“說起來,今夜正是本月十五,你說沐施主會否錯失今日良機?”
“……不會。”子泉毫不懷疑曉唯現在恐怕已經偷偷摸去山林間了,看了一眼笑得無辜又慈善的無虛,子泉躍窗而出,敏捷身影在月光下翻飛。
迎着從窗戶透出的一絲月光,無虛玩味得一笑,“不知今次清靈泉畔青茶,會浸出什麼味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