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虛洞天內殿, 對峙的氣氛緊張異常。
“尚書大人帶兵前來,真是讓我深感榮幸啊…”子泉懶懶地坐在長椅上,冷眼望着夏翎。
悠言和依嫿離開去尋司馬承禎, 剛剛好錯開了官軍;茸佩要保護瑤菊館衆多不會武功的柔弱女子;而琴柔則是子泉的一步暗棋不能暴露。所以此刻僅有千遲和聞訊趕回的絳月分立子泉身側。
“國師大人不必再諸多言語推搪, 今日前來所爲何事, 相信你我都清楚, 還請國師大人以國家社稷爲重, 交出上官翾羽和沐曉唯,毀掉三鏡。”
子泉眉頭微皺,“尚書大人好靈通的消息, 我也是今日白天方纔知道沐曉唯是曦木之鏡的所有者……”
“大哥。”之喬此時扶着曉唯和吳梓枔一起來到內殿。
“原來是你,”子泉冷着眼眸盯住之喬, 眼神中似有利劍出鞘, “曉唯真是錯信了你。”
“國師大人, 你錯了,”之喬勇敢地回望子泉, “我從來都沒有打算傷害她,今次也只會取她鮮血一用,等毀掉三鏡,我定會好好照顧她的。”
夏翎笑着對之喬說:“沒想到你竟然喜歡沐姑娘,大哥還以爲你打算一輩子不娶呢…”
之喬勉強回夏翎一笑, 曉唯讓他話出他的真心, 可他又如何說得出口?
“取她鮮血一用?”子泉面色更加冷凝, “你可知毀掉三鏡需要她多少血液?即使不至喪命, 也會落下終生咳血之症;而且她的性情你應該清楚, 你以爲我和翾羽死後,她會任你照顧餘生?夏之喬, 你真的就要如此毀掉她的一世?”
“夠了,”夏翎搶在之喬前說話,“國師大人,還有三日便是滿月之期,在此之前就請你在此好好休息,門外的一千御林軍會負責保護你的安全。至於沐姑娘,就先由下官帶走好生照看,若是國師大人你有所妄動,下官就不保證她能活着離開了。”
“你最好求神拜佛她一切安好,否則…”子泉眼眸中寒光一閃,一道如劍利鋒直直射向夏翎身後的一名御林軍,那侍衛頃刻倒地,竟已短氣身亡。
“鏡水之鏡的力量,果然厲害!”夏翎面色低沉,眼光中閃着不解。如此駭人的力量,薛子泉要想救下沐姑娘突圍而出絕非難事,爲何他竟甘願屈服?難道是要把沐姑娘可能受傷的風險降到最低,不願她有一絲一毫的損傷?
夏翎最後看了一眼子泉,轉身帶着之喬和曉唯離開,只留吳梓枔帥軍把守。
方竹閣中,曉唯幽幽轉醒,“之喬?”
“來,喝點水吧。”之喬將一杯清水遞給曉唯。
曉唯接過水喝下,略一側頭,看到夏翎站在窗前。
“沐姑娘,許久不見,沒想到再次重逢竟會是這般局面,”夏翎看着曉唯說道,“看在昊秋的情份上,我本不應如此對你,但是國家社稷面前,個人私情便只能放下了。”
“翾羽和子泉呢?”
“國師大人現在內殿休息,”之喬回答道:“但是上官護法卻一直不見蹤影…”
“沐姑娘可知道上官護法現在何處?”夏翎問道。
“不知道。就算知道我也不會告訴你。”
“沐姑娘,大義當先,你怎能因兒女私情就罔顧天下蒼生?”
“尚書大人真是說得好聽,翾羽和子泉難道就不是天下蒼生中的一員?”曉唯憤怒地說道,直接一個茶杯扔過去。
“沐姑娘,對不住了…”
曉唯生氣地衝過去拉住他的衣襟質問,“如今天下尚未大亂,社稷尚未顛覆,大唐江山也並未易主,你現在的所作所爲不過就是在大義掩蓋下的私利,好保住你尚書大人的一官半職,我們不過就是你仕途之路上的踏腳石而已!”
“曉唯!”之喬急忙上前拉開曉唯,“你冷靜點!”
“隨你怎麼說,爲了消除一切可能威脅大唐江山的因素,我心如磐石,決不動搖。”夏翎整整衣衫,說道:“沐姑娘,爲了以防萬一,方纔的茶杯中我已下了劇毒,三日內沒有解藥便會五臟盡損而亡,你還是期盼國師大人早日交出上官護法吧…”
“你端給我喝的是毒藥?”曉唯定定地望進之喬的眼眸,彷彿要等待他的否認。
“……對不起,”之喬也是滿眼的痛苦,但仍是認真地說道:“曉唯,明眼人都看得出上官護法對你的心意,爲了你他定會出現的,到時我定會親手爲你奉上解藥。”
“你出去。”
“曉唯…”
“我說了你出去!”曉唯恨恨地說道。
“我們走吧,讓沐姑娘先冷靜一下。”夏翎拉着之喬走出門去。
“曉唯,”之喬在出門前最後一刻又轉身問道:“你現在是否後悔當時在懸崖邊救起我?”
曉唯想了想,仰頭長嘆一聲,凝視着之喬的雙眸,說道:“我現在也痛恨我自己,爲何在你如此對我後,仍是不悔在懸崖邊拉住你的手…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之喬聽到曉唯的話,心中彷彿有什麼決堤,溢出滿心滿懷的憂傷。
等夏翎和之喬離開後半晌,曉唯從袖中拿出一捧亂七八糟的雜物,她剛纔是故意言語激憤,好藉機靠近夏翎身邊。
“這個夏翎,身上帶這麼多東西,竟然沒有解藥!”找到御林軍通行令牌後,曉唯失望地發現夏翎並未把解藥放在身上。
“緣芷上仙,我從沒像此刻般想念你那能解百毒的仙丹啊…”曉唯趴在牀上鬱悶地嘟囔着,要是休與山提供仙丹快遞服務就好了,她一定郵購一箱帶在身邊以防萬一。
又過了兩個時辰,天已大亮。
曉唯開始大擺架子的又是要茶水又是要餐食。夏翎派婢女送來後,她便開始挑東揀西,一會兒嫌這淡了,一會兒又嫌那鹹了。如是折騰了一天,到了傍晚時分,她又開始要水沐浴。
當被她折騰地身心俱疲地婢女侍衛謝天謝地的以爲她入睡了之後,曉唯換上她以前打算晚上溜出去找翾羽準備的侍女衣物,翻窗而出,前往內殿。
“站住!你是何人?”內殿門前的御林軍不出所料地攔下了曉唯。
“我是尚書大人派來服侍國師的侍女。”曉唯不慌不忙地回答。
“昨夜來的並不是你?”
“昨夜來的侍女被派去服侍方竹閣的沐姑娘了,所以今夜換我前來,這是尚書大人的令牌。”
守門的御林軍換班時也曾耳聞那沐姑娘小姐脾氣極大,難伺候得緊,見曉唯說得合情合理,又有令牌爲證,於是不疑有他,放了曉唯進去。
到了子泉房前,曉唯輕聲敲門。
“進來。”絳月的聲音傳出。
曉唯的腦海中突然冒出子泉和絳月那祭祀侍寢之事,開始有些猶豫到底要不要進去了。
“吱呀”一聲,門被打開,絳月自房內走出,一眼望見了門口的曉唯,“你…”
“咳,你、你好啊!”曉唯尷尬地打招呼。
絳月凝眸而視,流轉的眼波中有曉唯看不懂的情緒,“主上已經睡下了,你好生服侍。”說完,便離開了。
莫名的,曉唯竟覺得她的背影有着難以言語的落寞。
房間內燭光已熄,唯有那將滿仍缺的明月透過窗口灑下一地月光。
曉唯來到子泉牀邊,月色下的他閉目沉睡,雋美睡顏彷彿映出遺世風華,“你醒着吧…”曉唯篤定地問。
子泉嘴角上揚,睜開清澈雙眸,那其中盡是曉唯的身影,“你怎知我醒着?”
“那你又怎知來的是我?”
“看來我們還真是心意相通啊…”
“好了,我天亮就得離開,不浪費時間了,”曉唯正色說道:“事到如今你打算怎麼辦?”
“你過來,坐在我身邊。”
“爲什麼?”
“因爲我們討論地是機密要事,當然要靠近一點以防被人聽了去…”子泉清澈的眼眸滿是笑意。
曉唯翻翻白眼,見子泉一副“你不過來我不說”的表情,只好聽話地在牀邊坐下,“好了,你可以說了。”然而沒有聽到說話聲,只有一襲清泉般的氣息自身後緊緊圈住了她。
“子泉,你這是做什麼?”
“方纔你在門口停住,可是因爲絳月?”
“………”曉唯不知該說什麼,只有沉默。
“不瞞你說,在此之前,多少荒繆無稽之事我都做過,有一段時間我基本上就是住在蘭亭坊的。記得初遇時,你說過我的眼睛清澈而透明,但卻像蒙着迷霧般讓人無法觸碰…那是因爲我自小便看盡了太多的世事繁華,就像陷入一個極盡奢靡喧囂的華美夢境,找不到任何生存的意義,遍尋不到出路,只能一點點迷失其中…”
“子泉……”
“然後我便遇見了你。鮮活而明亮,讓人忍不住想靠近。沙漠中的一路相護,沐然居的日日相守。沒有虛情假意,沒有爾虞我詐,你清朗的笑顏讓我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我…”曉唯待要說話卻被子泉打斷。
“你可願嫁給我?我想一生守着你,護着你。窮盡碧落黃泉,永世不離。”
“子泉…”
“………如何?”
曉唯離開子泉的懷抱,走到窗前,說道:“我身中劇毒,只有三日可活了…”
“什麼?”
“夏翎爲了引翾羽現身,所以對我下毒,只有毀掉三鏡,纔會爲我解毒。但是我決不會答應讓你和翾羽去死,因此我也只有三日…哦,不對,已然過了一日,是隻有兩日可活了……”
子泉走到曉唯面前,心中彷彿針刺般的疼痛,“解鈴還需系令人,要想找到毀掉三鏡的其他方法,非我師父司馬承禎不可。悠言已經去找了,但是隻怕短短三日…”
“那翾羽呢?”
“若我沒有猜錯,翾羽定是在聖壇禁地之處,查找可有我師父留下的線索。聖壇禁地除了師父之外,只有我和他可以進入。翾羽現在恐怕根本不知夏翎已經帶兵入駐淨虛洞天了。”
“子泉,你能不能答應帶夏翎進入聖壇,就說是同意毀掉三鏡?”
“……你在計劃什麼?”
“先穩住夏翎他們,最好是悠言能在三日內找回司馬前輩。如若不然……”
“不然怎樣?”
“這個暫時還沒想好,唯有到時候見機行事吧。”曉唯故作輕鬆地笑着說。
子泉靜靜地望着曉唯,似是要將她刻進心裡,“方纔我說得話皆是真心,若這一切能夠平息,我們都還活着,你答應我認真考慮,可好?”
曉唯避開子泉澄澈的眼眸,無法回答。她的心現在還壓着文輕的性命,每每午夜夢迴時分,她仍會憶起那蓮花池畔溫柔的輕笑,還有那山谷崩落他真摯的誓言…
“我該走了。”
靜夜中吹過縷縷清風,曉唯轉身離去,只剩子泉一人,寥落在這月色淨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