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漸漸柔和起來,庭院裡被曬卷的樹葉,充分的舒張着,像是午睡醒來,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偶有微風徐徐吹來,樹葉緩緩而動,空氣裡的溫度卻依然的炙熱。
在這個沒有電風扇,沒有空調的朝代,生活在蒸騰的暑氣中,齊文鳶悶得幾欲喘不過氣來。
還好齊府的院落裡面木頗多,她搬了椅子坐在大榕樹下,有節奏的一下一下輕搖着蒲扇。
這兩日的發生的事情,可真是大快人心,齊文鳶的嘴角浮上一抹笑。
綺夢香她還都還沒用呢,柳若棠就已經抱恙在身了,真是不堪一擊。
估計這幾日,柳若棠就會派人去德雲社打聽消息。但她固然不會當面問責,畢竟德雲社也沒指名道姓。
若柳若棠執意去尋事,可就間接承認了自己便是那戲文中歹毒之人,想來她還沒癡傻到那個地步。
她就是要讓那柳若棠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上次造訪德雲社的時候,齊文鳶就已經跟他們達成協議,若是日後有人來詢問戲文之事,他們定當守口如瓶。
這點她十分放心,畢竟這麼多年來,德雲社名聲在外。
何況德雲社的人,一來欣賞齊文鳶的才華,二來同情她的遭遇,都真心實意的願爲她盡一份綿薄之力。
果然這個世界上還是好人多,齊文鳶欣慰的感嘆道。
天光散盡。雲影徘徊。
飛絮小築裡寧靜一片,偌大的庭院裡空無一人,院牆上生長的爬山虎。翠綠了整個灰色的磚牆。
微風吹拂,綠波浮起,片片葉子擺動着身子,像是歡快的蝴蝶。
原本每天這個時候,柳若棠都要到院落裡來乘涼,但由於昨晚額頭受傷,她只能躺在臥榻上。倦倦的睡着。
齊仲樑怕她悶着,特意讓長喜泡了兩壺薄荷茶。放涼了置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
“姨娘,聽說你身子不適,鳶兒十分擔心,特意過來看看。”齊文鳶的聲音突兀的傳過來。倒嚇了柳若棠一跳。
一旁守着的齊仲樑,放下了手中的書,微微一笑,慈祥和藹的說道:“鳶兒,你娘她就是受了點小傷,沒什麼大礙。”
最近這段時間,齊仲樑回思往事,總覺得虧欠這個女兒太多,便不忍再多苛責。
聽見齊文鳶喊得仍是姨娘。他也絲毫沒放在心上,畢竟,母女情深。一時難以改口,倒也在情理之中。
見到這和諧的場面,齊文鳶暗暗吃了一驚,她本以爲父親會因爲那戲文跟柳若棠生出些嫌隙來,卻不曾想倆人愈發的恩愛了。
這可真是情比金堅,連自己的親生女兒的安危也顧不得了。她在心頭暗暗冷笑一聲。
強壓下心中的不快,齊文鳶關切的繼續問道:“姨娘這好端端的怎麼會生了病。”
她一臉的擔憂。任誰看了都覺得是發自肺腑。
“可叫鳶姐兒記掛了,也沒什子大事,只不過是昨晚不小心摔了一跤,跌破了額頭。”
柳若棠轉過身子,白了一眼齊文鳶,語氣冷淡的回答道。
眼下正值夏日,傷口癒合速度相當快,她額角磕破的地方,現下已經結了痂。
只是那幾道紅色的痂痕,在她雪白膚色的襯托之下,格外的顯眼。
齊文鳶只瞧一眼,心中便有了數,這能是摔傷,真是睜眼說瞎話。
“姨娘以後可要小心些,仔細這傷口留下疤痕。”齊文鳶微微一笑,並不戳破。
所謂人艱不拆,既然柳若棠要作戲,她當然要奉陪到底。
簡單的一句話直戳進柳若棠的心窩子,她的表情微微的變色,下意識的用手去觸摸受傷的地方。
她自小就是愛美之人,在臉上留下疤,那倒比殺了她還難受。
早知道如此,昨晚的力度應該更小些纔是,她在心中懊悔不已。
齊仲樑見妻子一臉的緊張,心有不忍,趕緊出言相慰:“若棠,留下疤,也不打緊,你只需安心靜養就好。”
言外之意太明顯不過,即使你臉上有疤,在我眼中還是一樣美。
“老爺。”感覺到丈夫的發自內心的愛憐之情,柳若棠情不自禁的喊道,一雙妙目直直的看向齊仲樑。
倆人眉目傳情,濃情蜜意,全然對齊文鳶視而不見。
這都一大把年紀了,還秀恩愛,齊文鳶的胃裡翻江倒海,幾乎要吐了。
“姨娘,昨晚的戲可真是精彩,那德雲社到底是與衆不同,演起戲來倒跟真的似的。我可真是感謝姨娘的一片苦心。”
齊文鳶向柳若棠嫣然一笑,動情的說着,口氣裡滿是感激之意。
一語雙關,屋裡的氣氛瞬間變成了低氣壓,齊仲樑微皺眉頭,柳若棠面露慍色。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柳若棠強壓下把齊文鳶轟出去的念頭,在心中狠狠了瞪了她一眼,一字一頓的說道:“原是應該的,鳶姐兒不必太客氣,畢竟我們也算的上是母女。”
齊仲樑暗暗觀察兩人的臉色,一時無法決斷,他好不容易纔決定相信妻子,但見女兒成竹在胸,分明便已認定妻子便是那幕後黑手。
他端起水杯輕家了一口茶,面露猶豫之色。
柳若棠此刻已是七竅生煙,面對這小丫頭的公然挑釁,她卻無力還擊。
這種挫敗感,讓她怒火中燒,上一次有這種感覺,還要追溯到齊仲樑娶莫如雪的那天。
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好一張靈牙利口。
夏日腳步匆匆,轉眼便至夏末,幾個月以來,齊府裡一直風平浪靜。
院落裡的爬山虎,葉子已由翠綠變成淡紅,點綴在不再煥發生機的季節裡,別有一番風韻。
白天慢慢變短,溫度漸漸下降,夜來風起的時候,會覺得身上微微的冷。
這樣的日子過得安靜而閒適,齊文鳶有時俯在牀頭看書,有時在窗子下練練字。
幾個月下來,她的字體雖沒到書法家的地步,但也娟秀雅緻。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她在紙上鄭重的寫下這行字,掐指算來,在齊府生活已然有大半個年頭。
她到底不是咄咄逼人的人,眼見柳若棠沒有再陷害孃親,她也沒進行下一步動作。
她把那綺夢香夾在書中,時日一長,竟成了不可多得的標本。
整個花朵由鮮紅變成泛黃,薄如蟬翼,從輪廓和紋路上也隱約看得出曾經的華麗。
閒下來的時候,她偶爾會呆呆的望着天空,望眼欲穿的等着雪衣女的回來。
但一整個夏日,雪衣女依然沒有出現,她不免有些傷感。
春桃春杏見她傷心,也會過來替她披上披風,小聲的勸慰幾句。
長日的朝夕相處,她們越發瞭解自家小姐的性子,別看她表面堅強,其實骨子裡是個善良而敏感的人。
孃親的病早就痊癒,皇甫神醫說病根已除,連藥也不必再吃了。
得知這個消息,她和雲秀等幾人歡欣鼓舞了好久。
經過連續的幾場大病,莫如雪的性子冷了許多,也只有在看見齊文鳶和雲秀的時候,纔會淡淡微笑。
齊文鳶有時會講些笑話給她聽,不管好笑與否,至始至終,她的嘴角總掛着幸福的微笑。
這樣的時光,幸福而美好,倒應了那句話,但惜夏日長。
原就是皮外傷,經過簡單的調養,柳若棠的傷早就痊癒了。
即便請來了最好的大夫,用了最好的藥材,她的額頭上依然留下了淺淺的傷痕。
這讓她十分沮喪,也讓她越發的記恨齊文鳶。雖已幾個月過去,上次戲文留下的陰影仍未散去。
府中的僕人們,閒暇之餘,仍會興致勃勃的談論。
她暗中派長喜去調查戲文事件的真相,但德雲社上下一口咬定,從未受任何人指使,戲文的內容是戲班中一個有才能之人所編撰。
對於情節上的相似的地方,他們深感抱歉。
畢竟德雲社也算是名門,柳若棠倒也不敢過分得罪,一切只好不了了之。
對齊文鳶,她着實存了幾分忌憚之心,不敢再輕舉妄動,生怕齊文鳶再生出些什麼事來。
眼見丈夫對自己的信任大不如從前,柳若棠一陣失落,只能更盡心竭力的照顧丈夫的飲食起居。
她日日祈禱,夜夜拜佛,期盼自己的丈夫早早忘記那件事。
但這世上,原本就是忘記一件事比記起一件事更難。
齊仲樑的心頭的疑慮並沒因爲柳若棠的尋死而完全消散,畢竟這件事關係到女兒的性命,不可單憑自己的主觀臆斷。
他親自去尋訪了青龍幫,準備弄清事情的來龍去脈,但青龍幫彷彿一夜之間從世上消失了一般,無人知曉他們的下落。
這幾個月裡,他去看望過幾次莫如雪,眼見莫如雪的氣色越來越好,眉目之中頗有幾分年輕時的樣子。
但莫如雪總是冷冷的,沉默不語,眼中隱隱夾雜着一絲仇恨。
回憶如泉涌,越來越多的時候,他總想起些從前的事情。
那年,在萬人的羨慕中抱得美人歸,他心中的欣喜其實勝過後來娶柳若棠。
情深不壽,強極則辱,或許便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