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紛紛揚揚的落下來,一片一片落在灰色的地面上,落在破敗的花池中。
院子裡,漸漸有了人聲,有了喧鬧的人羣。有掃地的下人,掃帚摩擦過地面,發出沙沙的聲音。
這天清晨,高涼郡毫無徵兆的下起雪來。
辛鬱皺了皺眉頭,吩咐明月殿的下人,準備了最上好的炭火,在明月殿四處點燃着。
身子弱的人,最受不得風寒,他滿心的擔憂着,又命人送去熱氣騰騰的湯婆子。
一下早朝,顧不得拂去滿身的風雪,他就急急的往明月殿中去。
御醫說,齊文鳶體內的淤血已經除了盡了,只是,神智的恢復還需要些時日。
這對於辛鬱來說,是最好的結果,她要是醒過來,一定會吵着要走吧。
他的心中莫名的發慌,齊文鳶在王府多呆一日,他就多緊張一日,心中的不捨,也一日多過一日。
“齊姑娘,醒了沒有?”這是他每日來明月殿裡,必問的一句話。
幾個小丫頭面面相覷,紛紛搖搖頭,然後,知趣的退下去。
本個月來,這樣的情形,每日重複着發生,每個人都習以爲常。當然,對齊文鳶的羨慕之情,也多了幾分。
每日被郡王悉心的照顧,她一定是上輩子積了德,幾個小丫頭的紛紛在心中暗自猜測。
卻要雖然寸步不離的跟在辛鬱身邊,但每次來明月殿,他並不進去,只守在門口,等待着少主隨時的召喚。
大殿中的爐火燒的很旺,屋中的氣溫與外面的寒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辛鬱不免有些熱,小心翼翼的脫去外套。
他的動作輕微,眼睛時時刻刻的盯在齊文鳶身上,生怕一步留神,打擾到她的修養。
御醫多次強調,安靜的重要性,所以,偌大的明月殿,向來不允許外人探視。每日進出的,也只有那幾個小丫頭,輕手輕腳的。
因爲病因的根除,齊文鳶的臉上,開始泛起微微的紅色,映襯在雪白的膚色中,無比的秀美。
她的意識,其實處於半恢復的狀態,想醒卻醒不過來,像是夢魘般難受。
夢中出現的一幕一幕,是穿越前與穿越之後的事情的交織,錯綜複雜的情況,一時難辨身在何處。
夢裡,獨自行走時,她冰涼的手總會被一雙溫暖有力的大手覆蓋。拼了命的想去瞧清那雙手主人的面龐,卻總是模糊不清的。
那種感覺熟悉又陌生,像是在哪裡感受過一般,卻又陌生的毫無知覺。
在嗓子渴的發疼的時候,總會有一股暖流般的液體,柔柔的劃過喉腔,溫暖舒服,像是久旱逢甘霖般暢快。
“鳶兒,你可感覺好些?”又是熟悉的口氣,熟悉的音色,聲音溫暖的讓人迷醉。
她很想張口回答,但努力了好久,上下嘴脣像是被人用膠水粘合起來一般,睜不開一丁點兒的縫隙。
會這樣照顧自己的,除了師兄,還會有誰呢。她在心中猜測着,總覺得眼前人的聲音在哪裡聽到過似的,但絞盡腦汁,仍是沒有半點的印象。
其實,比起這個,她更加好奇的是自己現在身體處於的狀態。明明一點事情都沒有了,卻醒不過來。
並且,腦子裡出現的動作反射,卻不能體現到肢體動作之上。比如皺眉,比如翻身,比如說話。
難道,這便是現代醫學中的所謂的植物人狀態。一個不詳的念頭,涌進她的腦海,無論如何也忘不掉。
那她豈不是要躺在這張牀上,寂寂老去,真是想想就心塞。
那天,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有那樣巨大的勇氣,替師兄擋過那一刀。
是因爲擔心麼,不,更多的是失望。師兄的皇子身份,宛如一根毒針,深深的刺進心臟,傷及五臟六腑。
那種步步驚心的皇宮,她是如何也不會去的吧,即使在那裡住着自己最最心愛的人。
心臟傳來一陣莫名的酸澀感,淚腺受到刺激,情不自禁的分泌出些液體來。
只感覺臉上一陣溫熱,然後是潮溼的癢,齊文鳶下意識的就想用手去擦。但胳膊僵在身子一側,沒有絲毫的反應。
她勒個去,難道,這輩子真的要如此的任人宰割了麼。
她的心頭翻騰着一股濃郁的絕望,強迫自己轉移了注意力,把全身的精力,投入在師門心經的背誦上。
難道她有什麼傷心事麼。辛鬱的眉頭一皺,拿起懷中的手帕,輕柔的一下一下,幫她擦拭着。
“鳶兒,鳶兒。”輕輕的呢喃聲,拖着細細的翅膀,鑽進齊文鳶的耳朵中。
她的渾身一顫,心中更是驚奇。聽這語氣,照顧她的人,分明是對她有幾分的情誼。
可惜,不能看下真面目,這磁性聲音的主人,必然是個美男子。她保證一顆紅心向着師兄,但對於美男子,欣賞一下也是可以的。
生活在看臉的世界中,她可沒清高到只注重心靈美。
“王爺,老臣有事稟告。”從外面風風火火的跑進一個人,身上帶着一股冰涼的氣息。
他的髮梢,肩上,臉上,掛着薄薄的積雪,像是風雪中的夜歸人。
辛鬱正欲發作,擡頭看了一眼是御醫,壓下心頭的惱怒,一字一頓的問道:“御醫爲何這般的急急忙忙,也不怕打擾了生病之人的清靜。”
他淡薄的語氣中,有着深深的責備之情。
“回王爺,是好消息。對齊姑娘來說,是莫大的好消息。”他的神色激動,眼中射出兩道喜悅的亮光。
齊文鳶一聽與自己有關,急忙支起耳朵,仔細的聽起來。
辛鬱的神色稍霽,嘴角輕輕上勾了一個弧度,語氣不似剛纔的冰涼:“是什麼好消息?”
“回王爺。老臣昨日在家的時候,一個許久不見的老友前來拜訪。老臣向他說起齊姑娘的病情,他說有法子可以讓齊姑娘神智迅速的恢復。我的這個老友十幾年前,就開始行醫,雲遊四海,見過許多疑難雜症,一定會藥到病除。”
御醫說着話,神色中掩飾不住的激動,笑容堆了滿臉。
辛鬱的臉上一喜,廣袖一揮。快去找他來,幾個字已經到嘴邊,卻又咽了下去。
“先等等,本王日後再見他。沒其他的事情,你就先退下去吧。”
語氣中聽不出半分的喜悅之情,倒是有幾分淒涼與無奈。
“是。那老臣就先行告退了。”
那御醫的聲音中帶着幾分失望,笑容凝固在臉上,福了福身子,滿心疑惑的退了出去。
臨出門之前,還不忘回了回頭,王爺的心思真難捉摸。他對齊姑娘的態度,任誰看了,都會說是充滿情意。
半個月之前,還未醫治齊文鳶的病,大發雷霆。今日明明有唾手可得的良方,王爺卻絲毫不放在心上,難道是信不過自己的好友。
御醫搖頭晃腦的出了門,瞧見門外站着的卻要,深深的嘆了口氣。呵出的白氣氤氳在涼薄的空氣中,似乎能融化片片的雪花。
卻要見他神情低落的出來,急忙詢問道:“大人,您怎麼了?”
“好心進去,碰了一鼻子灰。”那御醫的口氣裡,深有抱怨之情。
四下望去,除了無窮無盡的白雪之外,並無人影。御醫忍不住俯在卻要的耳邊輕聲的道:“咱們王爺性子真讓人捉摸不透,眼下明明有讓齊姑娘恢復神智的良藥,王爺也執意不用。真是讓我們這些做臣子的,不知所措。”
說完話,他遺憾的扶了扶袖子,滿臉的失望。他倒也不是貪圖名利之人,只是,念在辛鬱的恩情上,想盡一份薄力,替這個王爺分憂解難。
沒想到,卻是適得其反。
“御醫,王爺他一定是有不便之處,您就體諒一下。”卻要抱歉的向御醫笑笑,滿臉的虔誠。
少主的猶豫,他心知肚明,無非是怕齊文鳶醒過來之後,決然的離開。
在面對齊文鳶的時候,少主大部分時間,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困得住齊文鳶一時,又怎能困得住一世呢。
輕輕在心中嘆了口氣,卻要不免有些心疼,少主的癡情,他看在眼裡,擔心在心裡。
要是齊文鳶最後選擇離開,那少主他,不定會作出什麼極端的事情來。
幽幽的向大殿中眺望過去,淺淺的影子,模糊的顯現在薄薄的輕紗上。
少主正悉心用手絹輕輕的擦拭着齊文鳶的臉龐,像是在擦拭一個最珍貴的物什。
“卻大人,果然還是你瞭解王爺的心思。”
御醫瞧見卻要認真的表情,點點頭,神色淡然下來,轉身消失在茫茫的白雪之中。
作爲辛鬱的貼身的護衛,朝堂上的百官,對辛鬱不敢有絲毫的輕視之心。
“鳶兒,你會怪我麼,明明可以治好你的……”辛鬱的聲音沙啞,眼圈微紅。剛纔下那個決定,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到底人是自私的,他苦笑了一下,握緊了齊文鳶的手,心中默默唸叨:我只不過是想把你留在身邊而已。
聽見辛鬱的拒絕,齊文鳶胸腔中燃燒着熊熊的烈火。明明是自己的身體,生死大權,卻握在別人手中。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