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餘天后,空山放晴,融化的積雪,潺潺流水般的順坡而下。
仇敵的腳步漸漸靠近,像是宣判死刑的判官,黑暗森然。
雲霧宗中出奇的安靜,獨孤清高瞻遠矚的預料到了一切,早已未雨綢繆的準備了一切。
皇甫英雖不擅武,醫術造詣方面卻無人能及,所以,便留下來,爲了善後。畢竟,打殺之後必有死傷,有個大夫在,總好過沒有。
獨孤清千恩萬謝了一番,將他留在谷中,派人好生照看着。這種俠肝義膽的精神,並非人人都有,確實難得。
一場惡戰之後,雲霧宗元氣大傷,汩汩的流水,被染成嫣紅的顏色。映在人眼裡,刺目驚心。
仇敵們集結的部隊,亦是傷亡慘重,狼狽而回。這一場大戰,沒有贏家,只有輸家。
皇甫英說到此處,神情突變,似乎正聯想到當時場面的慘烈。
畢竟,不管在任何年代,戰爭總是件不討人喜歡的事情。
齊文鳶倒吸了一口冷氣,心中漾起一陣陣的後怕來,任她千萬般猜測,卻是沒猜中事情的真相,竟是這般不堪的模樣。
雲霧宗一向行俠仗義,懲惡揚善,但亦因此結上了不少的仇家。
輕呷了一口杯中的熱茶,皇甫英漸漸平靜下來,盯着屏風上細密的鏤空,復又說道,“鳶兒。其實這些事情,我本是不願說的。”
“皇甫伯伯,紙是包不住的火。也不知道,雲霧宗現下如何了。”
她心中好奇的緊,又是緊張,又是不安,雲霧宗是她與現代之間的唯一聯繫。眼底深藏的擔憂。像是溪邊的泉眼。源源不斷。
“不要太擔心,我回來的時候,宗裡已然無礙。”
瞧見齊文鳶的神色。皇甫英提高了音量,語氣中滿是勸慰。
聞話,齊文鳶放下心來。抽個空,該去蓬萊山再走上一遭纔是。
上次呆的時間雖久。卻是受了重傷,並不清醒。有許多的秘密。還等着她去探尋。
或許,解開了這個謎團,便能找到回去的路。
到了這個階段,她越發的擔憂起來。先前亟不可待的要回去。現下遇見了孟君浩,心中總難免不捨。
原主的記憶,已經一點點的迸進腦海中。指不定何時她佔據的這具軀殼,就要還回去。
懷着複雜的心情。送走了皇甫英父子,齊文鳶的心中仍是意難平。
吩咐清月,煮好了梅花茶。隨意飲了一杯,便靠在榻上,安然的睡起來。
腦海中盤旋着許多雜亂的念頭,晃在心頭,惶惶而不安。
這般平靜的歲月,到底還能持續多久呢。於此,說實話,她並無太大的信心。
見她睡的熟了,清月悄悄尋了條薄被,披在她的身上,躡手躡腳的出了屋門。
自打回鳳翔以來,許久沒見到齊文鳶緊蹙的眉頭,她心頭總是不安。
唉聲嘆氣的坐在樹下的鞦韆架上,一陣冷風起來,吹起了清月的裙角。頭頂的大樹,枝條上泛出點點的綠光。
一切生機勃勃,一切充滿希冀。
但許多的災難都是孕育在災難裡,這一點,她再明白不過。
就像那一年,本來其樂融融的一家人,卻接連失掉父母。最後,只剩她一人,踽踽獨行。
若齊文鳶有什麼事情,她一定要擋在前面纔是。
時間安靜而美好,空中傳來鳥的鳴叫聲,一聲一聲,清脆悅耳。
齊文鳶醒過來的時候,已是午後,額頭上的汗珠,細密的一層層。做完一場夢,似乎用盡了半生的力氣。
她的嗓子喑啞起來,像是有什麼東西堵在喉間,低聲喚了清月過來。
“清月,我們出去一趟。”從榻上坐起身來,齊文鳶亟不可待的開了口。
清月滿頭霧水,眨巴着眼睛,不知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院裡的其他幾個婢子,最近忙着齊府中的瑣事,日間並不常在院中,只餘下清月。
伸手幫齊文鳶披上披風,清月疑惑不解,“小姐,我們是去哪?”
齊文鳶微微一笑,並不吱聲,用手比在脣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因着齊文碧的事情,老祖宗允了她絕對的自由,所以,出府入府,忽然變得簡單起來。
馬蹄聲噠噠,蕩起城上的薄薄煙土。
出了正月的鳳翔城,恢復了往日的繁華,街上吵鬧聲不斷,涌進耳中。
輕掀車簾,觀望着街上的風景,只覺恍如隔世。
陽光當頭,透過簾蔓的縫隙,照在她如花的容顏上。黑眼珠深邃,白眼珠清澈。粉脣如影,鼻樑高挺。
遠遠一看,驚爲天人。
郡王府在城南頭,她數月之前,曾經登門拜訪過,道路熟稔心間。
也不知道孟秀荷,如今怎樣了。她懷着一抹悸動的心情,準備去揭開那一層薄薄的神秘的輕紗。
同時穿越之人,生活在不同的環境,似乎境遇也格外不同。
原以爲生在皇親貴族之家,是無尚的光榮,擁有着不凡的地位,身份,高人一等。
但孟秀荷只是個庶女。再怎樣尊貴,也只是個庶女。嫡庶之分,她清楚的緊。
心底暗暗嘆了一口氣,右手無意間觸碰到腕上的紅珊瑚。頓時,想入非非。
孟君浩,許久不曾有消息了。抑或是太子,公事繁忙。要學習的東西太多。
繼承大統。並不是容易的事情。一人掌管天下,各個方面,總要多多少少的瞭解一些。
這便是君主集權制的弊端。
一人犯錯。天下不得安寧。然後,戰爭,不斷的戰爭。然後,恢復寧靜。然後。朝代更迭。
所謂歷史,便是這樣一步步過來的。
亂世造英雄。但亂世帶給百姓的,永恆的只會是疾苦。
其實,孟君浩正月了修了一封書信給齊文鳶,信上只寥寥幾句。只說。自己身負重任,脫不開身。
言外之意,便是等待。齊文鳶看的明白。心中不免有了別樣的情緒。
她信得過孟君浩,卻信不過自己。
浩蕩的深宮之中。步步驚心,憑藉她的一點智慧,又談何能夠立足。
碎金般的陽光,流淌在金色的琉璃瓦上,金光閃閃,更顯得王府的氣派。
如此的磅礴的景象,只怕也只會出現在帝王家,或是皇親貴族之家。
朱漆的大門緊閉,龍飛鳳舞的毛筆字,印刻在匾額上,郡王府。
三個簡單的字,宣告了無尚榮光的身份。
齊文鳶輕吸一口氣,邁上青石砌成的臺階,一級一級。清月手掌微微的顫抖起來,一下一下,拍着銅質的門環。
聲音綿遠不絕的向府內穿進去,接着,“吱呀”一聲,朱門輕啓,門後走出一名侍衛打扮的小廝。
“我家小姐是鳳翔齊家的五小姐,特地來拜訪孟郡主的。”
清月眉眼彎彎,不卑不亢,在王府中生活的時間久了,倒也見過許多的大世面,所以,眼下並不怯場。
“哦,是齊大小姐,快,請請請。我家郡主,唸叨你念叨許久了。”
蘭香會上,齊文鳶大放異彩,一時間,名動京城。特別是郡王府,人人都知,與自家郡主同時奪冠的,正是齊府的五小姐,齊文鳶。
那小廝的眉眼間,甚是恭敬,滿眼含笑,微微彎了身子,做出一個請的姿勢。
寬敞的庭院,青色的照壁,樹木的影子落在上面,仿似一副悠遠的簡筆畫。
齊文鳶微微牽動了嘴角,眼角漾着一抹雲淡風輕的笑,如此悠遠的光景,在鳳翔並不多見。
前面引路的小廝,微微低着頭,不時轉頭回望一眼齊文鳶。傳聞說,齊府五小姐,傾國傾城。今日一見,果然非凡。
由於是庶出,孟秀荷住的地方,十分的偏僻。
百轉千回之後,那小廝停在一個狹小的院子前,指着那院落道,齊小姐,到了。
乍暖還寒的天氣,青色的植被並沒覆蓋,所以,不免顯得破敗,少了幾分清靜幽深之感。
長提了一口氣,齊文鳶踏進了院中,青石磚鋪成的地面,乾淨整齊。
屋角高高的翹起的檐角,與王府的建築風格,保持了一致。
掃地的婢女,見有人到來,急忙迎了出去,詢問齊文鳶的來歷。
那小廝對答如流的一番,那婢女才放心的瞧了她一眼,放下掃帚,往屋內通報去了。
短暫的等待之後,紅木雕刻的屋裡,閃出一人。
水綠色的薄襖,綴滿蝴蝶的百褶裙。頭頂上插着的步搖,微微的晃動,落在的長長的流蘇,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着金光。
少女的臉色明媚,如同春光。嘴角的笑意,親切而美好。
黑白分明的眼睛,深邃如清潭,眉眼盈盈。雪肌紅脣,鼻樑高挺。
是孟秀荷沒錯。分別數月,倒有種別樣的親切。
忍住即將洶涌而下的淚水,齊文鳶快步走過去,保持着臉上恰到好處的微笑。
久別重逢,見故人,難免百感交集。
“鳶兒。太好了。你來了。”孟秀荷拉着齊文鳶的手,久久不願鬆開。
齊文鳶連連點着頭,澄澈的眸子裡。映出少女絕世的容顏。
她與孟秀荷的美全然是兩種概念,她是清麗的美,絕塵脫俗。孟秀荷是熱烈似火似焰。如果換用花來比喻的話,她是百合。孟秀荷便是牡丹。熱烈而磅礴,讓人移不開眼睛。
屏退了衆人。倆人簡單的寒暄了一句,便切入正題。
“鳶兒,這段時間,你去哪裡了。我去找了你許多次。你卻並不在府上。”
握着齊文鳶的手,生怕她再消失不見,孟秀荷道出了長久以來的擔憂。
由於。同屬現代,所以於禮儀方面。倆人並不在意。
齊文鳶笑了笑,盯着雕花的屏風,回答道,“流落高涼,受盡了千般的苦,還好撿回一條性命來。”
話畢,自嘲的輕笑了兩聲。說是撿回性命,絲毫不爲過。要不是辛鬱的突發善心,指不定此刻她如何了。
看來,抽着空攢攢人品,還是很有必要的。
“你平安回來,我真開心。鳶兒,我要嫁人了。”孟秀荷笑了起來,眼睛彎彎,像是好看的月牙。
聞話,齊文鳶的表情嚴肅起來,放開了孟秀荷的手,指甲尖尖,嵌進掌心。
孟秀荷的婚事,她略有耳聞。不過,她原本以爲,孟秀荷會抗爭到底。
現代的生活,賦予她們的,便是抗爭的能力。
“你決定了?可是因爲大哥。”孟秀荷的心思,她看的透,所以,自然的聯想起齊敬詩來。
她原本也以爲,大哥與孟秀荷,會結成秦晉之好。誰料想,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俘獲了大哥的心。
愛情這種事情,果然不分先後,而是分人。勉強不得這個道理,她懂,孟秀荷自然也懂。
所以,一旦心涼的透了,什麼事情也都做的出來了。
她的雙眉緊緊蹙在一起,凝成一道深深的“川”字。這世上,總是有這般無可奈何之事。
孟秀荷是這樣,她和孟君浩亦好不到哪裡去。未來的事情,神秘莫測,沒人看的見結局。
苦笑了兩下,孟秀荷咬着脣角,重重的點了點頭。
齊敬詩大婚那一日,鳳翔城便成了傷心之地。不官是走在街上,還是閒在家裡,眼前總是倏然浮現起那一日的情景。
那一日,黃沙漫漫,她正自走投無路,飢渴難耐。
齊敬詩像神靈一般,出現在她眼前,帶她上了馬車,然後做夢般的回到了日思夜想的鳳翔城。
少爺的眉眼,黑髮,脣角,就是在那一瞬間,銘刻進腦海中,再也揮之不去。
她相信,命運讓她千里迢迢來到鳳翔,就是爲了遇見齊敬詩。
這一生,她非齊敬詩不嫁。
只可惜,斗轉星移,風雲突變,事情出乎意料的走向了不同的結局。
自己的心上人大婚,不過,新娘不是她。她縱然恨過,埋怨過,生氣過,卻是無力改變一切。
就此情滅,心冷,曾經有多愛,現在便有多恨。
世間的愛恨情仇,從來就是先由愛演化而來,由愛生恨。然後,一步步,走向盛大的滅亡。
最近圈中似乎發生了各種事情,亦是逃不開愛恨情仇。我是覺得,愛走了,便應該放手,何苦自己苦苦爲難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