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敗落的消息,在京城中很是引起了一場大的風波。坊間的流言無數,全是對新帝的稱讚。
另外,以儆效尤的效果,亦是起到了。官場上,日漸驅除了不正之風,恢復了一片清朗。
百姓們都在不自禁的期待着,另一個盛世的到來。
齊文鳶聞說消息的時候,心頭一震,呼吸跟着一緊。手中抓着的綠葉,從紋路處裂了開來。
到底師兄,這次是動了真格的。
良久,她的眸中才添了笑意,在日光的映照之下,晶晶亮起來。
該除去的牽絆,都除去了。但不知,他的那句,帶她走,又是什麼意思。
剛巧莫玄鏡來了府上尋她,一雙琥珀色的眼睛,炯炯有神。徐家的倒臺,當真是大快人心。
他說着話,臉頰微紅,額角滲出了薄薄的汗意。陽光透過樹木的縫隙,照射過來,映照在他輪廓分明的面上,更顯得英俊。
皇上已爲莫家平反,追風父親爲撫遠大將軍。他擡眸盯着藍天白雲,嘴角上揚,又說了一句。
月白色的長衣,有微風吹過,廣袖獵獵作響。
他千里迢迢回來鳳翔,費盡心機的入仕,等待的也不過是這天,爲莫家平冤昭雪。
眼下,天遂人願。完成了這件事,他就該爲自己的事情,花一些心思了。
真是大喜事,若孃親知曉了,定然會很開心。齊文鳶補充了一句,眉眼彎彎,彎成好看的月牙形狀。
在皇甫英的悉心調理下,孃親的身子,一天好過一天。
上次去藥王谷,孃親還捧着自己的臉。唉聲嘆氣道。都怪你皇甫伯伯,照顧的太好,都長胖了。
她只是含笑解釋,胖點好看。胖點好看。只要孃親身體安康。在她心中。都是最美的。
問過皇甫伯伯,皇甫英緊蹙的眉頭,方纔舒展開來。撫着掌心。滿臉的欣慰,這次換的方子,效用似是極好。再服用些時日,指不定還能好全了。
聞話,她頰邊的笑意更深了些,眉宇間盡是感激。當初,將孃親送來藥王谷,這個決定再好不過。
表兄。你下一步要做什麼。齊文鳶轉眸盯着眼前身材頎長的少年,知道他心願已了,不一定會留在京城。
莫玄鏡咬着脣角,猶豫了良久。溫厚的手掌,攥着廣袖,淡然一笑道,姑母的身子,聽說好上了很多,我也就能放心了。等到時局再穩定一些,我就辭了官,去尋一個人。
是去尋表嫂吧。齊文鳶揶揄道,絲毫不覺得驚奇,眸中的笑意更深。
從見他的第一眼起,她就已然看穿表兄心有所屬。只是,家仇未報,冤屈未平反。
有的事,就不適宜提上章程。
這般的少年,也該尋上一個知心的女子,相伴終生纔好。
皇上呢。有沒有向你提起過什麼。被齊文鳶戳中心事,莫玄鏡也不反駁,輕咳了一聲,問起旁的事情來。
搖了搖頭,齊文鳶咬着脣角,只是,上次見的時候,他說過等徐家的事情一了,就帶我走。
只是,他是一國之君,又怎麼能說走就走。蹙緊了眉頭,齊文鳶絞着帕子,心事重重。
這倒是讓人摸不着頭腦了。莫玄鏡沉思片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看着腳下的地縫中,鑽出來的青草,說道。
正說話間,天色忽然陰沉下來。烏雲密佈,像是濃重的化不開的墨汁。眼見着一場暴風雨就要來臨,莫玄鏡不敢多留,起身告了辭。
送走表兄,齊文鳶喚小滿搬來了藤椅,坐在廊下,擡眸望着暗沉沉的天幕。
心事沉澱下來,積壓在心頭,讓人喘不過氣來。她之前一直期盼這一刻的到來,但現下真的到來了,卻有種近鄉情怯的意味了。
她蹙着眉頭,面上神情陰晦不定,手指輕叩着雕花的扶手,一下一下,毫無規律可言。
這一坐,直坐到了遲暮時分。瓢潑的大雨,倏然而至。落在地面上,打出微凹的痕跡。
狂風呼呼吹着,吹得大榕樹來回擺動,花池裡的花木,隨風颯颯而動,花瓣飄落,沾染在泥土之上。
這一場大雨,足足下了幾個時辰。京城裡一片昏天暗地,飛沙走石。雨簾厚重,眼不能視物。
齊文鳶輾轉反側,不能成眠。耳聽得雨聲,更覺心煩意亂。
抉擇權在她,她怎能輕易,毀了一代明君。
次日清晨,她早早的醒來了。盥洗梳妝之後,漫不經心的捧了卷書來看。
書頁上的黑字,密密麻麻,卻是全看不進眼裡。
小滿興致勃勃的侍弄着花草,瞥見她一副心煩模樣,不由的詢問,小姐,可是有什麼心事。
心事,真是有。綿密的心事,無人能分享。她淡漠的搖了搖頭,起身就要離開。
天空澄澈,萬里烏雲。地面上潮溼的難以下腳。
她提着裙裾,只隨意找了藉口,打發小滿往福壽居去,自己則孤身出了府門。
守在門口的吉祥,見又是她,無奈的嘆口氣,打開了大門。府上的五小姐。總是與衆不同些。
青石路上,一片潮溼。牆角殘留的積水,淺淺的映出牆壁的影子。
緩慢了走了幾步,感覺到周身的涼意。她蹙着眉,深嘆了口氣,轉身回了府中。?五味雜陳,人生的糾結不過如此了。
剛一進屋,春桃就興沖沖的跑過來,將一個小紙條塞進她手中,說是有隻白鴿落在庭院裡不肯走。
她仔細一瞧。竟發現鴿子的腳上掛着一個小紙條。這纔想着興許是有人特意派來的。
滿心疑惑,攤開紙條。上面寥寥數字,卻是孟君浩的字跡。只覺心頭一跳,齊文鳶看了下去。
滿紙的話。意思只有一個。若你不願入宮。他就捨棄皇位,讓與六皇子。從此浪跡天涯,一生相依。
短短几句話。看的齊文鳶熱淚盈眶。春桃忙拿了手絹,輕輕幫她擦拭着,眉眼間全是擔心。
莫不是出了什麼大事。她斟酌着,問了一句。
齊文鳶搖頭,抹了眼淚,將那張紙攤開又折上,折上又攤開,反反覆覆許多次。
爲了她,他連天下亦能捨棄。她又如何忍心,成爲紅顏禍水。
只要有他的一片心意,縱然天涯,海角,刀山火海,她亦願意追隨。
匆然寫了回信,託人小心的傳遞出去,她已然下定了決心。如果命運決定了他是一國之君,那麼她會努力做好他的后妃。
上次孟君浩離宮的時候,曾給她留了一條遞信的路子。現下,用着剛剛好。
……
開了春,齊敬詩就動身去江南了。齊家的產業,終是叫他放心不下。
值得慶幸的是,遭遇了上次的風波之後。年節之後,齊家的生意,漸漸有了起色。
至於,那些個蓄意陷害的人,無論他如何追查,連一點影子也未瞧見。他不免懷疑,是產業的內部出了問題。但深入調查的了數月,眼見天已入夏,也是沒有任何的發現。
每一個環節,都無懈可擊。
不過,到底齊家的產業保住了。這件事,也就暫且擱置下來不再提。
江南的氣候溼潤,氣溫亦比北邊的京都,回升的迅速些。
這一日,他正坐在湖心的小舟上吃茶。湖面上,楊柳依依,微風習習,是個很不錯的消遣。
“上次王妃吩咐咱們辦的事情,也都妥當了。如今,我們兄弟倆再沒接受到傳令,興許是王妃他們自顧不暇。”
一個身着藍布衫的男子,兀自看着粼粼的湖面,漫不經心的道。
齊敬詩頓時來了興致,暗忖道,飛逸國王妃,不正是五妹的閨中密友,孟家的郡主。
她在數年之前,已遠嫁高涼郡。高涼在東,江南在南,一東一南,相距頗遠。
江南之地,倒還有她要辦的事情麼。
他猜測着,一邊狀若渾不在意的繼續喝着茶,另一邊支起耳朵,傾聽着二人的對話。
另外一人,將一粒花生米丟入嘴中咀嚼着,壓低了聲音,道:“我看太子妃,興許是恨毒了齊家,方纔叫咱們在齊家的貨物上,動了手腳。”
他的聲音雖是含糊不清,齊敬詩卻聽了個透徹分明。他的心頭一震,修長的手指落在青花的瓷杯上,有種冰涼的涼意,從指尖一點一點傳了過來,身子陡然間僵在了原處。
竟是她動的手腳。
她與自家五妹的感情,一向甚篤。就算是說,姐妹情深,那也絲毫不爲過的。
可偏生是她動的手腳。他蹙緊了眉頭,掌心碰到了瓷杯。瓷杯翻到,茶水淌溼了整個桌面。
月白色的袖子上,吸了水,顏色頓時濃重了幾分。
她貴爲飛逸國的太子妃,派點人馬過來江南,神不知過不覺的動動手腳,自然是容易的很。
可爲什麼,針對的偏偏是齊家。
他猜測着,突然想起那一年,在齊府中對弈的時候,她彎起的嘴角。
莫非,她歡喜的人,一直是他。所以,纔會由愛生恨,不想讓齊家好過麼。
這般一想,無數的念頭,飛躍進腦海。初初見面的時候,他就已然覺得她不會是個安寧的女子。
所以,從始至終,他從來沒對她產生過旁的念頭。只覺得,這般的女子,得遠離了纔好。
後來,他見自家五妹與她的感情,日漸增長。他便不好說什麼,畢竟,閨閣女子間的情誼,不容人置喙。
誰曾想,她竟是這般的用心險惡。他沉思着,臉上的表情,愈發的難看起來。
隔壁坐着的二人,聽見動靜,以爲是被齊敬詩察覺了。急忙換了一副虎視眈眈的神情,盯着他看。
這種絕密的事情,焉能被旁人聽了去。動身之前,太子妃就千叮嚀,萬囑咐,切勿叫旁人識破了身份。
但見他神情肅然,怔怔出神,只道他是在思念一個朝思暮想的姑娘,方纔失了手。
倆人相視一笑,心中暗自嘲笑了一下。其中一人又繼續說道:“飛逸國自從戰敗,經濟便一直不景氣。我聽說皇宮裡的吃穿用度,一再節儉。整個國家,倒是在走下坡路了。
他望着遠處的吊腳樓,嘿嘿笑了兩聲,用手捂住嘴,一臉的神秘兮兮,“我們兄弟既領完了賞金,不如就留在陳朝。索性這點銀子,也夠我們兄弟吃喝一輩子了。”
“兄長說的是,做兄弟的正有此意。”另外一個男子,附和着,一張平庸的臉上,滿是喜色。
齊敬詩聽着,心頭漸生起了厭惡之意,他匆忙結了賬,就吩咐冬青去打聽二人的來歷。又派了更多的人手,分成幾路,趕去追蹤。
月黑風高的晚上,兄弟倆正喝的酩酊大醉。脖子上,卻被架上了一把甑光發亮的匕首。
頓時,酒意全然醒了,燈火一照,眼前赫然出現齊敬詩的臉。
兄弟倆嚇得瑟瑟發抖,?方知是自己說多了話,忙不迭的跪拜下來,滿臉的驚慌。
齊敬詩哪裡肯輕饒得了二人,逼着他們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個清楚分明。
果然是孟秀荷的手筆。齊敬詩冷笑了一聲,看向巷弄的漆黑處,暗歎了一句,到底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將二人身上的銀子,盡數沒收了去,捐給了當地的祠堂。然後,命人五花大綁,又拿布封了二人的口鼻,送去了官府。
至此,齊家的產業一案,方始告了一段落。
待他歸家的時候,已至盛夏。剛一走至城門前,就聽說了皇上要立新後一事。
他側頭問冬青,可知要立的是,哪家的女兒。冬青搖晃着腦袋,一副你不知我怎會知的表情,呆呆的垂下了眼眸。
車簾外,街道兩旁的樹木,已然鬱鬱蔥蔥。明明離開京都的時候,還只光禿禿的,只發了嫩綠的新芽。
時間真是迅速。幾個月,一晃便逝。
放下車簾,齊敬詩閉目靠倒坐着,吩咐了冬青,孟郡主的那件事,一定要瞞住了五妹。
有的事情,矇在鼓裡,斷然要比知道詳情,幸福的多。
才下馬車,就看見闔府上下一片張燈結綵,不禁疑惑,莫不是府上那個姐兒,要嫁了。
大少爺,您可算是回來了。府上有喜事了,五小姐要入宮當皇后去了。
前來迎他的雲媽媽,春風滿面,忙不迭的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