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元熙回到自己靜室的時候,仍然沒有忘記那風過耳般的觸感,還有薛景純低聲的細語。
他什麼意思?難道只是看着她,就覺得自己以前錯失成道機會也是值得的?
這是多麼荒唐的想法……
但無論如何,她也已經下定決心,將來一定要助薛景純重新成道。
夏元熙閉目存神,太華雷音劍橫置膝上,雙手虛合,中央一輪光團煌煌如日,將室內一切映照成炫目的純白。
那是得自奚天林的元磁神雷。它爲幻劍祖師在極北冰原尋得,並因此領悟出元磁劍氣,又由於其如極光千變萬化的特性,所以被後世稱爲幻劍祖師。
元磁神雷既然是幻劍祖師用以參考功法的天地至靈之物,自是玄奧非常。
這小小一團雷罡其實壓縮了千萬道雷電,每一道都由無數個日日夜夜變幻莫測的極光組成,夏元熙現在第一次近距離看它,幾乎要被灼傷雙目,連忙運起琉璃光王本願經,將自身也化作光明化身,這才能勉強直視它。
直到現在,夏元熙才真正明白,元磁神雷並不是白色,它的顏色不斷變化,仔細看來,每一剎那都在無窮無盡地轉化,從紅到黃,從黃到綠……七彩絢爛的顏色合而爲一,才讓人誤以爲是白色的雷珠。
怪不得之前薛景純要讓她先去尋找五行雷,要是貿然就用元磁神雷強化太華雷音劍,只怕還沒聞雷生花,就已經被強大的雷亟擊毀了。
饒是如此,夏元熙也不敢直接把雷珠投入劍中,而是像繅絲一般,先從雷珠中剝離細細一線雷電,將這髮絲般的小股元磁神雷纏繞上太華雷音劍。
二者剛一接觸,作爲本命飛劍的持有者,夏元熙存養飛劍的泥丸宮都爲之一震,感覺到了元磁神雷的強橫威力。
想想她開始還打算探聽消息,自己去收取,真是異想天開啊……現成的雷珠用以祭煉飛劍都如此勉強,更別說要動手收取,只怕要在北極耗個一甲子,看有沒有希望完成。這次能夠被奚天林贈予,也算是之前攢下的福緣。
她不敢怠慢,更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細細操控雷珠,讓它每次抽取的雷線都一般大小,循序漸進慢慢煉劍。
也不知過了多久,因爲人在集中注意力的時候,總是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但她手中的雷珠越來越細微,而手中的飛劍劍柄上纏繞的一朵朵象牙花愈加奪目綻放。
突然,她只覺得心念中有一雙日月冉冉升起,大放光明。
【終於有人呼喚我們了啊,兄弟。】
【一覺睡了好多年,自從被那老頭丟在下界,已經過了多久了?兄弟。】
兩個相同的聲音,但說話的語調截然不同,第一個歡快活潑,第二個語速很慢,顯得謹慎內向,但都是變聲期介乎男子與少年之間的音色。
是誰直接在她元神裡說話?但絕對不是太華雷音劍,畢竟它還沒誕生靈智。
“你們是誰?”
【咦……這就是老頭把我們丟下的原因?賣身還債嗎?】語速較快那人說道。
【啊,就是她吧?老頭以前欠下的因果……可是她看起來比以前弱了好多呢,兄弟。】
【可是沒辦法啊,兄弟。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爲了讓我們能夠早點回去,只能勉爲其難幫她一把了。】
【現在我們還無法現出真身呀,兄弟……要不這樣吧?我們來一起看看她功法有什麼可以改進的,讓她變強點,也好早日真正找到我們。】
【你好機智呢,兄弟。】
那兩個聲音三言兩語,就擅自決定了不得了的事,夏元熙只覺得兩道莫名的氣,一虛一實,從她腳下涌泉遊走到頭頂百匯,然後消失無蹤。
【哎?她的功法和我們契合度好高呢……以後一定能玩得很開心啊,兄弟。】
【嗯嗯,可是她理解不對呀,我們要教會她真正的姿勢,兄弟。】
“什麼理解不對?你們在說什麼?”夏元熙對他們的探查無法阻止,腦中的聲音也不能隔絕,見他們沒有惡意,於是也聽之任之了。
【她明明生死二經都能互相轉化,爲什麼明晦二經卻不行呢?好奇怪啊,兄弟。】
【因爲明晦二經她還沒練到家呀,而且她以前是魔,大約是知見障犯了吧?】
【啊!這可不行呢,雖然我們說的可能對現在的你來說難了點,但你要記得魔佛只在一念之間。】
【嗯嗯,明明一生修佛,但一念之差入了魔道的也很多,所以就算天魔之道和佛陀之道,也是可以兼容幷蓄的呀。】
【像老頭子那種水平,也就變成看佛是佛,看凡夫俗子是佛,看邪魔外道也是佛了。】
【但那種境界,連我們也想象不出來呀,兄弟。】
【是啊,也有可能是老頭子最後瘋瘋癲癲了吧?兄弟。】
……
接下來二人的話語,一直絮絮叨叨在夏元熙腦海中迴響,她似乎聽到了,又好像沒有。
在她意識中,又出現兩個和她一模一樣的人,左手方那位殘酷暴戾,右手方祥和悲憫,然而容貌五官,都與她一般無二。她看着二人,猶如鏡中觀己,喜怒哀樂、一顰一笑都加於身、生於心,形於顏面。
是啊,無論哪個,都是她,又不都僅僅是她。
因爲這些一切的一切,合在一起纔是完完整整的她,無論魔功還是佛法,在她手中可不都是除魔衛道的利刃嗎?一柄兵器如何能決定人的好壞?只有持刀的手,才能左右善惡生死。
她用過魔功,習過佛道之法,但對於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她從未猶豫,也問心無愧。
這也暗合天地之道的精髓,靜也是道,動也是道,開口也是道,合口也是道,更煩惱別的什麼?如此想來,便是個太虛逍遙。
丹田內代表暗黑怖畏道、琉璃光王本願經的兩道真氣終於交融,不再勢同水火。
與此同時,新的大門也向她開啓。
……
玄天玉虛宮主殿內,掌教岑無稽端起茶杯,卻又放下:“你倒是沒看錯人。”
在中央神龕上,太虛鏡內映出白髮童子的面容:“雖是天魔轉世,但道心確實不錯……可是,本座也不知當時做的是否正確。”
“你說玄微?”
“看不透,未來混沌難料,不知是他的機緣,還是劫數。”
“但願是福不是禍吧……”
……
琅函館中,穆廣莫和虞龍旌正執子對弈,他們不約而同停下動作,似乎在細細傾聽。
良久,穆廣莫叫住身旁奉茶的谷寒:“去南海修行緩兩天再出發,先到爲師房內取兩件賀禮備着,你玄璣師叔要出關了。”
“她不是坐關快三十年了?終於捨得出來?也是該慶祝慶祝。”
“禮重點,她突破步虛了。”
“什麼?!她骨齡才幾歲啊!”
“嗯,所以去年才金丹的你要好生努力,不得懈怠。”
……
紫極殿內,青霜苦惱地看着挽着袖子調香的尹華韶:“尹公子,請不要搶青霜的工作……”
“是啊,這些本來是我們執役童子應該做的,要是被別的花妖知道,還不知背後怎麼說閒話,道我和青霜懶惰呢……”紅葉也皺着眉頭。
“抱歉,也就這幾天的事。”尹華韶口中道歉,卻沒有停下的意思。
這次他注意到了薛景純行動反常,推測自己師父出關就是這幾天了,所以早早就到夏元熙靜室外忙活。
幾天前,玉重樓作爲半妖,被安排到妖族地界當聯絡人,尹華韶看不順眼的人少了個,覺得自己應該好好把握住機會。
突然,他感覺到周圍似乎有什麼風吹拂過,但狐疑地左右看看,卻不見人影。
多心了嗎?
不遠處,已經步虛的夏元熙翩然而行,覺得薛景純剛剛傳訊的方法還真是好用,將自己氣息與天地萬物同在,自然也如雲之出山,飄飄自在,所謂居塵而不染塵是也。
基本上,只要夏元熙沒動殺心,比她修爲低的基本都無法察覺她的存在,站在人羣中就如一滴水藏之大海,絕對無法引起注意。
這也是剛剛尹華韶注意到的“一陣風”的真相。
“呵呵呵,還說什麼‘你剛剛突破,這招對你來說可能有些難,就算失敗了也不要緊’?事實上門前一串人都沒發現我嘛,我果然是天才!這次必須打臉去,讓號稱算無遺策的某人大吃一驚!”夏元熙得意地笑。
卻不知紫極殿主殿中,某人一臉計劃通的表情,一切盡在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