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秦門南遷第六十五年,這一年,齊休九十四歲。
也就是這一年,齊南城,白山密宗以及大周書院的三位化神修士,來到白山人稱之爲白山深處的地方,化神氣機,牢牢鎖定了白山深處的主人,一隻化神級別的蠻荒古獸。
這一年的這件事,標誌着一次大規模開闢戰爭的正式爆發,也是齊休近百年人生中,第一次親身參與的開闢戰爭。
一場大的開闢戰爭,並不是大周書院拍拍腦袋就能搞定的,否則他們不會在發現此處修真界後無數年,纔開發了不到這裡百分之一的面積。他需要各方利益的平衡,而且要有足夠多的修士,開始產生開宗立派,或者成立正式修真家族的慾念和動力。
其實也好理解,當有許多修士同時產生這樣的念頭時,說明修真世界的地盤不夠用了,人類之間的競爭過於激烈,還不如從那些蠻荒存在手裡搶一些來的容易。
說來諷刺,對於白山深處裡的那個化神存在來說,它走到如今大難臨頭的地步,唯一的錯,就是對於人類,過於溫和。
入魔的修士、亡命的修士、捕獵的修士、冒險的修士,全都喜歡往白山深處跑,爲何?因爲這裡的兇獸,相對其他蠻荒,不算很強,而且那位白山深處之主,聽說是一隻母象,脾氣算是荒蠻古獸中不錯的,並不太嗜血。
它的寬容,造成了它,或者說‘她’自己的悲劇。
殘酷的修真世界,人與人之間尚且弱肉強食,更別提對一隻顯露出自身軟弱處的古獸了。
大周書院因爲大規模修士入魔事件,想剷平這處魔修的避難聖地。
而白山東南邊的丹盟,剛剛有人在白山頂上進階元嬰成功,若是想成爲白山第十大勢力,他們現在的疆域,是難以支撐的,自然而然,成爲了響應大周書院號召的第一個勢力。
白山深處北部的靈木盟,無法承受失去與蠻荒地帶接壤的利益,成爲了第二個。
祁無霜入住器符城,少了靈木盟的支持可不行,爲了報答,同樣是責無旁貸。
山都山的蒯家,思過坊的楚秦門,都欠祁無霜點東西,人情債最難還,也只有硬着頭皮,跟着她幹了。
加上楚秦門和靈木盟接壤,這種重大時刻,拒絕對方的意志,其後果一樣無法承受。
不過反過來說,祁無霜手裡思過坊的三成股,可沒必要令楚秦門爲之拼上老命。齊休一番討價還價,加上自身的地理位置,楚秦門爭取到了最好、最肥的差事之一,後勤運輸。
詳細點說,就是把各處前來參戰的修士和物資,從思過坊,經博木城、博森城,運送到白山深處的前線駐地。
爲了拿到這差事,齊休不得不再從御獸門租了兩隻【銀背馱鰩】,從祁無霜處贖買回了那隻老年馱鰩,敢毅敢瓏兩家合租一艘,魯平租一艘,佘一山租一艘,使楚秦門直接間接控制下的的獸船,達到七艘。
一刻不停,運送人員和物資到前線,再接一些屍體和傷員回來。
航線全程都在人類控制之下,危險性極低,而且還能私下裡帶些貨物過去發賣,再收購前線的戰利回來,大賺戰爭財。
可以說,楚秦門及其附庸,就是這次戰爭的蛀蟲,別人在前線拼命,齊休在後方數靈石。
如果趙瑤能逃出這片即將被攻略的地域,而且大周書院計算的功績點能再多一些的話,那簡直就可稱得上是完美。
說到功績點,可是好東西。各參戰的宗門、家族、散修,全指望拿它,換取開宗立派的資格,成立正式修真家族的資格,一座山門,一處領地,通天令,等等等等。
這是屬於修士的盛宴,也是蠻荒古獸們的災難。
“齊掌門在看什麼?”
丁家家主看着地面一望無際的翠綠,好奇地問道。
對於自家獸船上的客人,齊休無心應付,這些爲了各種目的來參戰的修士們,往往一船人運上前線,回來的,可能就是一具具屍體。
對於天真的將死之人,能有什麼好說的,總不能勸人家回去罷?
“沒什麼。”
齊休簡短地結束了談話,楚秦門的所有人,幾乎住在了自家四艘獸船上,連軸轉的運輸任務,雖然賺得不少,但太容易使人麻木了。
船頭的趙豐打了個呼哨,兩名外門弟子會意,開始一個個敲客房的房門,通知所有人,目的地到了。
【銀背馱鰩】一頭朝地面紮了下去,那些初來乍到的雛兒,立刻連聲驚呼。
“還記得嗎?”
張世石走到齊休身側,兩人都笑了,想起了當年被楚佑嚴帶上南楚門飛梭的往事。
“怎麼不記得……”齊休感慨地說道。
雛兒們料想中與地面的撞擊沒有出現,獸船穿過幻象形成的地面景象,飛入一處流水潺潺,宛若世外桃源的溪谷之中。
“補給來了!是楚秦門的獸船!大家快出來,補給來了!”
下方很快就有人大聲叫嚷,那些與兇獸爭鬥,廝殺得疲累無比的修士們,全都從洞府裡鑽了出來,一股腦奔向補給點,自覺開始排隊。
一名金丹散修,飛到獸船一側,用戲謔地目光看着上面站得滿滿的修士們。
“築基……練氣……”他一個個地數着,然後大聲對下面喊道:“我賭這船人十天之後,活不下十分之一!”
引起地面上一陣鬨笑。
金丹散修身上衝鼻的血腥氣,給他的話提供了極強的佐證,獸船上的雛兒們一個個開始臉色難看起來,什麼家門的榮耀,什麼領地、山門,在對死亡的恐懼面前,通通被擊得粉碎。
“大家不要聽他亂扯!”
大周書院的執法修士把那位好事的金丹給拽了回去,然後監督獸船在補給點停穩,開始一個個對新來者查明正身,分派任務。
“我……我家可以回頭麼?”
丁家家主看到補給點中,等待運送上船的一排排長匣狀棺材,嘴脣哆嗦着問道。
正在記名的執法修士擡起眼皮,冷冷看他一眼,“開闢戰爭中臨陣脫逃,按分封宗法制,滿門誅滅。”
平靜,冷酷的話語很快使丁家家主閉上了嘴,神色灰敗地一步步挪下獸船。
等他帶着家族子弟走出補給點外,那些排隊等待補給品的老油子們,開始大聲嘲笑、恐嚇,將他們初來時,遭遇到的所有,再次加諸在別人身上。
不管是儒門,道門,外道,甚至是佛門子弟,在經歷過無數生死搏殺的神經緊繃之後,選擇戲謔性地欺負新人,都是一個不錯的放鬆方式。
等人下完,張世石開始搬運各種補給品,每一個貨包,每一個帶下船的儲物袋,都要經過執法修士的重重檢查。
補給品轉到後勤修士的手中,那些排隊的修士們,便取出信物,一一領取,信物裡還記錄着自家的戰績點,這是戰區裡絕對的硬通貨,可以拿來兌換不少好東西。
但是僅限於在補給點兌換,不得相互交易,不得代人領取,否則只怕兇獸的面還沒見到,便死於隊友的殺人奪寶。
‘白沙幫,沙空鶴……’
等開始運送陣亡修士的棺材上船時,齊休看到了一個熟人的名字,淡淡的悲哀之情,忽然涌上心頭。揭開棺蓋,沙空鶴那張以前覺得無比討厭的臉,再無一絲生氣,身體的下半部已不見了,應該是被兇獸攔腰咬斷。
“你認識他?”執法修士問道。
“是啊……”齊休用滄桑的語調,悠悠答道:“認識六十多年了……”
“他們……”執法修士也顯出些許悲色,手指着一大排棺材“他們都死了,也不知道家裡還剩下些什麼人。”
齊休順他手指方向,一個個白沙幫幫衆的名字,就標誌着一個個亡魂,冷冰冰的死亡,就這麼平鋪直敘般的,展現在自家面前。
“所有人不得離開獸船百尺,停留一天時間。”
執法修士監視着棺材和傷員等物運送完畢,一邊下船,一邊說着齊休已聽過無數次的規矩,不過最後,他補了一句,“別讓我難做……”
“我省得。”
齊休不着痕跡,往他手中塞進一個小儲物袋,送他下去後,回頭對張世石打了個眼色。
楚秦弟子們,便在馱鰩巨大的盤狀翅膀下,支起幾個攤子,還佈置了十來間臨時的小屋。
一羣庸脂俗粉,被盧玄青帶着,走到小屋前,開始賣弄風情,衝外面早已等不急的修士們,遞送秋波,招攬起客人來。
執法修士悄然退去,楚秦門的生意同時開張,許多在血肉廝殺中,失去同門、親人的修士們,也顧不得女人的質量,猴急地衝上來,丟給盧玄青一枚靈石,便拉着女人,一頭扎進小屋之中,獲得片刻的溫存時光。
這些女人,都是各地的凡人流鶯自願前來的,齊休雖然越老越無恥,但還算有自己的底線。
再說也經過大周書院默許,否則這些低階修士在重壓之下,一個個不得發泄,更容易生出事端。
更多的人,則是開始瀏覽楚秦門帶來的貨物,用高於外面數倍的價格購買,眼睛眨都不眨。
“上次我讓捎來的符紙、硃砂帶了麼?”
“【土混金剛罩】還有貨麼?”
“這把【青玉劍】,能不能便宜點?”
“一枚二階【生肌丹】,再來一瓶【回氣丹】。”
“……”
貨物以驚人的速度售出,張世石腰間大儲物袋中的貨物,幾近銷售一空,而角落裡,則堆滿了閃閃發光的靈石。
等到一天期滿,巨大的馱鰩準時緩緩升空,飛離了這戰爭的最前線。
下一次來,又要十幾天之後了。
而楚秦門其餘幾條獸船,在齊妝、展仇等人的帶領下,在其他大小前線駐地,上演着同樣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