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真戰事(三十六)

金羽數落完夜遊, 不給他開口說話的機會, 一眨眼又走了。

他不喜歡夜遊,完全是有理由的。

夜遊毀了他的聚靈樹和葫蘆。

不過當年爲了小樓的存在,夜遊肯順應歷史, 分魂自盡,金羽在心裡已經將這個“仇恨”給掀了過去, 認下這個女婿。

但想要金羽給他什麼好臉色看, 絕對不可能。

今日逮着他發一通脾氣, 純粹是心情鬱郁,拿他發泄一通。

金羽從彎彎口中,早得知自己在舊世界裡會死在獸王手下。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活到他這個歲數,雖在不斷進取,早將生死看淡,更明白沒有誰會立於不敗之地。

今日得知,獸王竟奪了他的身軀, 利用他害死了他的寶貝女兒, 這如何不令他氣怒。

更爲雪上加霜的是,多半遭到了鳳落的出賣。

……

金羽化了鳳凰飛到赤霄界外, 素和早將如何出入界域火罩子的口訣告知,金羽輕而易舉進入赤霄, 隨後落在迦葉寺。

鳳落被囚禁在伏魔塔十萬年,逃出來時先被禪靈子打傷,後爲保護重生的夜遊, 傷上加傷,一直縮在迦葉寺裡修養。

終日待在簡小樓的院子裡,他也不急,除了南宿望仙山,他沒有地方可去,而他現在,也沒有臉回去見他師父。

“鳳落!”

深夜,鳳落正坐在窗下打坐,突然聽見金羽冷冰冰的聲音。

鳳落微微皺了皺眉頭,心道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聽,直到感知着久違的熟悉氣息,他既驚又喜,閃身出現在院中。

金羽身穿黑斗篷,斗篷帽檐壓的很低,遮住大半張臉,唯有下巴若隱若現。

“師父!”鳳落自然認得出來,紅了眼眶,“噗通”跪下,“師父!徒兒不是在做夢吧!您怎麼來了?”

金羽袖下的手捏成拳頭,極力忍着纔沒有一掌打碎他的天靈:“你還有臉叫我師父!”

鳳落滿面羞愧,跪地不起,垂着頭:“師父……”

“我怎麼會教出你和鳳起這樣的弟子來!”拋開是否出賣他這樁事,這兄弟倆揹着他跑來赤霄,暗害夜遊與素和,就該殺!金羽放下帽檐,雙瞳冷漠,厲聲斥責,“夜遊是我什麼人,你們不知道?當年四宿聯手對付夜遊時,我是否嚴令禁止不許你們插手!爲了奪取他們的造化,便是連我的話也不聽,連我的女婿都不放過?!”

若不是鳳起趁着素和給夜遊分魂時搗亂,夜遊的意識碎片不會丟失,也就不會有念溟,豈會生出那麼多波折!

鳳落搖着頭,哽咽道:“不是的師父……鳳起並不是貪圖夜遊兩人的造化,他是生了心魔,您知道,我兄弟二人與素和年齡相當,自小被拿來比較,一直都有過節……”

金羽打斷他:“你們不如素和,便想殺了素和,不如我,是不是還想殺了我?天下強者多之又多,你們誅殺的盡嗎!”

金羽是真想一掌打死他。

但又做不到,畢竟這兄弟兩人從幼年起就跟在他身邊,一直陪伴着他。

十萬年前,鳳起的魂燈突然熄滅之後,因爲夜遊曾隱晦的提醒過,鳳起會死在赤霄,金羽好一陣子難過。

隨後鳳落失蹤,他雖沒有找尋,卻將鳳落的魂燈隨身帶着,時不時感應一下他的生命力。

自鳳起與鳳落之後,金羽沒有再收過徒弟。他膝下的徒兒,仍活着的只剩下一個鳳落。

罵歸罵,氣歸氣,哪裡捨得殺他,傷他都捨不得。

是的,他不是個好師父,教出來的徒弟,就沒一個成氣候的。

也是他沒有慧眼識人的能力,從前蒼嶺王也將年幼的素和送來拜師,他看不上,認爲素和小家子氣,沒有一絲血性,挑中了意氣風發的鳳起和鳳落兩兄弟。

結果臉被打的“啪啪”響。

鳳落的眼淚都給罵出來了:“師父,我還好,可您知道鳳起一直是個爭強好勝的性子,我們不是見不得別人比我們強,而是聽不得師父說素和比我們強啊……”

尤其金羽責罵他們時,總是一副“當年自己瞎了眼,沒選素和選了你們”的模樣,他們的師父從來都不明白,“比較”這兩個字,有多可怕,有多傷人,“還有,您讓鳳起前往法寶世界救二葫和夜遊那會兒,鳳起在法寶世界裡吃了許多苦頭,您不聞不問,他將這些,全都算在了夜遊頭上……”

金羽再次厲聲打斷,紅眸犀利:“他吃了什麼苦?無非就是在太陰島被女人睡了,做了幾年爐鼎罷了!”

鳳落一驚,鳳起給人做了爐鼎?

難怪鳳起自法寶世界回來之後,心靜不和,滿身戾氣!

更讓他驚訝的,是金羽接下來的話:“這很嚴重?必須我這個師父來開解?他只不過做了幾年爐鼎,我年輕時曾被囚禁,給太陰女王做了數千年的男寵,有誰開解過我?再說素和,同樣在太陰待了七百年,受過不知多少羞辱,又有誰開解過他?鳳起若有本事,就去將那些羞辱自己的女人殺了,算賬算到夜遊頭上是個什麼道理?埋怨我師不盡責,又是什麼道理?自己無能就是無能,推卸責任,隨意遷怒,更是無能之中的無能!”

聽聞自家師父竟給女人做過男寵,鳳落處於震驚之中,好一會兒反應過來,頭埋得更低了。

他明白金羽的意思,但他還是以爲,這世間不是人人都像師父與素和一般。

鳳起沒有這樣的胸襟和氣魄,也不是他的錯啊。

金羽沒有師父,素和也沒有師父,可鳳起有師父,爲人師者,在察覺弟子心境出現問題時,難道不該開解麼?

鳳落只在心裡想想,被囚伏魔塔上時,他琢磨了許多怨言,期盼着再次見到金羽時,一定要一樁樁一件件當着他的面說出來,說個痛快。

但當金羽真實的出現在他面前時,他還像從前那樣慫,對金羽教訓的話,一個字也不敢提出反駁。

是真的怕麼?

真怕。

可這份“怕”中,包含了太多感情。

金羽在他們兄弟倆的生命中,既是嚴厲苛刻到不近人情的師父,也是相依相伴恩重如山的父親。

“起來!”金羽想一想素和的言行舉止,越看鳳落這幅縮頭縮脖子的窩囊樣子就越生氣。

“徒兒不敢……”鳳落整個快要趴在地上。

“叫你起來就起來!”

鳳落如秋風裡的落葉一般打了個寒顫,趕緊起身,十八階的修爲,在金羽面前孫子似的唯唯諾諾。

比起來鳳起,金羽更鬱悶鳳落。鳳起心思走偏,生了邪氣,至少非常有血性,說報復就報復,師命全是狗屁。

鳳落純粹就是個軟蛋,沒有一點主見,只知道跟着鳳起做事,伏魔塔頂吸了十萬年魔氣,也沒將骨頭給淬硬了!

這種個性,成魔魔都嫌棄!

金羽止不住的在心裡嘆氣,重新戴上帽檐,硬邦邦地道:“鳳起已死,念你在伏魔塔也吃了十萬年的苦,此事在我這裡,便過去了。”

鳳落大喜過望:“師父……”

“走了。”

“咱們回南宿麼?”

“去找個地方,我要閉關嘗試突破二十二階,你爲我守關。”

“是!”鳳落抱拳,又狐疑,“師父,您不去天殘星地宮閉關了?”

帽檐下,金羽的眼神微微冷了冷:“換個地方!”

鳳落想問原因,又不敢問。

“不過在此之前,我先幫你淨化魔性。”

“多謝師父!”

浩浩蕩蕩的飛舟大軍,從星空緩緩駛過,抵達了天武劍宗所在的界域。

從天山劍閣到天武劍宗,單獨行駛不過幾日,統一行動就得照顧着上下,足足用了將近二十日。

在這段日子裡,幽冥獸族完全佔領了天山劍閣所在的天霜界,一切如簡小樓所說,應是獸王下了不得濫殺的命令,天霜界衆門派關門不抵抗,倒也沒有太多傷亡。

另一方面,絕大多數的幽冥獸無法進入星空,需要先適應天霜界內的“星力”,所以獸族並沒有繼續向外擴張,開始在天山建造自己的根據地。

一直都沒有獸王的消息,簡小樓揣測,他應該神魂出竅,附身在某隻幽冥獸身上,通過兩界大門來到了星域。

根據舊世界的經驗,獸魂會接近七絕,吞噬七絕的神魂,將七絕的肉身作爲宿體。

七絕閉關突破了二十階,已經出關。奪舍之事,素和詳細告知,讓他有所防範。但簡小樓以爲只是防範遠遠不夠,獸王對人性抓的很準,慣會針對人的軟肋,一旦被抓到弱點,任你鋼筋鐵骨也唯有下跪求饒。

“我金羽爹爹的軟肋是我,你的軟肋是什麼?”

出了議事廳,簡小樓與七絕並肩站在懸崖邊,詢問他。

七絕摩挲着劍柄,好半響不答。

簡小樓其實是想知道,七絕對待百里溪的態度。楚封塵是喜歡百里溪的,七絕就不好說了。她瞭解楚封塵,一丁點也不瞭解七絕,不敢像從前那樣與他推心置腹,與他說話,一字一句都需要琢磨着來。

眼珠微微一轉,她慢慢道:“我準備回一趟赤霄,去探望我的家人。”

七絕回過頭:“你要送他們離開赤霄?”

“不。”簡小樓搖搖頭,“我們商議過,此時離開是不明智的,還不如待在原地不動,趁着戰事尚未全面爆發,先回去探望。等一旦正式開戰,便一趟也不能回赤霄,以免暴露他們。”

舊世界裡,赤霄始終是安全的,簡小樓的出身來歷,知道的人並不多,獸王初來乍到,也不是手眼通天。

當然,類似簡家這樣的小門小戶,也只有她大哥結了金丹,活過了五百歲,不等獸族殃及他們,就已然壽終正寢。

七絕“恩”了一聲:“你說的不錯。”

他聽懂了簡小樓的意思,倘若要回去探望百里溪,必須趁早,稍後得遠離赤霄,遠離百里溪,將自己的軟肋隱藏起來。

同時,有軟肋沒有什麼丟人的,連金羽二十一階的修爲,照樣死在軟肋上。

簡小樓仔細窺探他的神色,他那白的趨近透明的臉,瞧不出什麼異樣,唯獨微微攏起的白眉,透露出他凝重的心思。

簡小樓替百里溪心安不少,七絕還是將她記掛在心上的。

她問:“那你和我們一起回赤霄麼?”

“不了。”七絕思索過罷,搖頭,“咱們總不能都離開,我不放心姬無霜,得盯緊了他。”頓了頓,“我和夜遊的觀點一樣,認爲我們應該未雨綢繆,先殺了他。”

“我們現在還不知姬無霜是否投靠了獸王,拿什麼理由殺他?”

“殺他需要理由?”

“當然需要。”簡小樓道,“現在的戰盟,不是舊世界的戰盟,並沒有什麼凝聚力,若是殺了姬無霜,他背後的八道盟勢必會亂……”不等七絕開口,“我知道,你和夜遊想着暗殺,再將這個黑鍋甩去獸王那裡。若是成功,絕對是個好辦法,但姬無霜堂堂二十階的無雙劍皇,不是個小人物,你們並沒有十成把握。我們現在必須步步爲營,穩妥爲上……”

七絕沉默不語,目光落在簡小樓身上。

簡小樓正分析的興起,眼尾餘光捕捉到七絕,便將話鋒一轉:“你若覺得哪裡不對,可以提出來,說服我,我就聽你的。”

七絕卻道:“猶記得我作爲楚封塵,初次與你相遇時,你還只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天真爛漫,傻兮兮的。”

簡小樓哈哈笑道:“我傻兮兮的?我有你傻啊!你可是瘋瘋傻傻的天下皆知啊……”說完又覺得自己放肆了,清清嗓子道,“你堂堂金丹,第一劍宗大弟子,非得纏着我比劍。”

七絕徐徐提起脣線:“區區百年不到,你的成長實在令我驚歎。”

簡小樓啼笑皆非:“區區百年?要知道我一直活在‘過去’,不停穿梭時間,穿梭歷史,穿梭輪迴,神魂年紀加起來,都有一千歲啦。當然,和你們上萬年、幾十萬年的閱歷,是沒辦法比的……”

不等她說完,七絕伸手在她肩頭一按,十分鄭重地道:“無論時光怎樣變遷,又是怎樣的物是人非,我總是你的楚大哥,這一點,永遠不會變。”

簡小樓一怔,心頭暖意升騰,笑的見牙不見眼:“我明白了,楚大哥,你萬事小心。”

七絕也淡淡的笑:“我會的。”

頂着落日餘暉,簡小樓離開了懸崖,又忍不住轉頭看了七絕一眼。

世上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那些曾在她弱小時施以援手之人,都是她銘記於心珍重一世的知己好友。

如今她有能力,她願意捨生忘死來兼濟蒼生,但讓她像畫樂蓉那樣,爲了大義連兒子都不顧,她是肯定做不到的。

這不是境界,不是覺悟,是選擇。

親朋重於蒼生,蒼生重於自己,這就是她的選擇。

對與錯,是她的道,不需任何人評判。

……

戰盟一連十數日的商討,簡小樓頂着“盟主”的頭銜,安排好一切。

原本作爲傀儡上位,只是一個象徵,簡小樓憑藉她在舊世界的經驗,處理這些事情遊刃有餘。

等差不多交代清楚,餘下製造武器之類的事情,就不需要她來摻合了,尋個閉關的理由,偷跑回赤霄去。

簡小樓回去探親,夜遊和夜初心自然也是一起。

素和顯得很尷尬:“我就不去了。”

“你才最該跟我回去。”簡小樓打趣道,“那可是我倆出生長大的地方,小黑。”

“我並沒有小黑的記憶。”素和腦子裡有着三世記憶,卻唯獨作爲小黑、陪伴小樓在簡家成長的記憶,一點也沒有,不得不說是個遺憾,“你們去吧,我和七絕留下來處理……”

夜遊取出了“透”,笑着道:“兵器的設計圖交了上去,還有你什麼事兒?別忘了,你的身份只是盟主小妾,不能參與戰盟的事項。”

素和提起來就無語:“你有臉說。”

簡小樓跳進“透”裡面,給夜初心遞了個眼神。

夜初心會意,走過去挽住素和的手臂:“二孃不去,那我也不去了,正好我傷勢還沒有完全復原……”

素和只能取出“穿”來:“行了行了,走吧。”

於是,夜初心與素和一起,簡小樓與夜遊一起,從天武劍宗偷偷離開,飛向赤霄。

路上簡小樓在想事情,沒有說話,轉頭瞧見夜遊盤腿坐着,表情有些凝重,她的心突然提了起來:“你想什麼?”

夜遊認真道:“想着該給你爹孃……不是,該給咱們爹孃什麼見面禮。”

簡小樓翻了個白眼:“嚇我一跳。”

“我有些緊張。”夜遊說的是實話。

“你真逗,瞎緊張什麼?我爹孃不過築基,只是普通人而已,你對着我金羽爹爹都不怕,還怕他們?”

“這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我也說不上來。”夜遊抿了抿脣,握住簡小樓的手,讓她感受自己手心溼滑滑的,全是汗,“再說,你從哪來看出來我不怕金羽了?你又不是沒瞧見,他總愛教訓我,我敢還嘴麼?”

簡小樓笑了起來。

夜遊嘆氣:“哎,我現在算是看明白了,‘岳父’這種生物天生就是‘女婿’的剋星,可憐我只娶了一個媳婦,卻有兩個岳父。”

“是是是,攤上我這麼個媳婦,你可真是辛苦了。”簡小樓坐在他身邊,側過身,假裝給他捏了捏肩,“忍忍吧,再熬個幾年,等……”

“無論我怎麼看,金羽都比我命長,我熬多少年也沒用,這輩子沒指望了。”

“你這話讓我爹聽見,他又要罵你咒他死。”

夜遊冤枉:“我分明誇他長壽。”

簡小樓笑道:“我的意思是,你也有女兒,遲早會有女婿,再熬兩年,你就可以翻身做主人了。”

提及此,夜遊第一瞬想到晴朗,原本微笑着的臉沉了下來。

“穿”與“透”在行駛過程中,對外是隔音的。

素和驅使着“穿”在他們後面飛着,聽不見他們在聊些什麼,只看到時不時轉頭的簡小樓的側臉,看到她翹起的脣角,深深的酒窩,眼睛瑩潤晶亮,仿若有光。

一個女人愛不愛一個男人,從女人看着男人的眼神就知道。

素和從前並不懂這些。

焚燈也不明白。

直到現在,他回憶起那晚大雪封山,竹林小屋裡,氣息奄奄的葉隱凝視着天行,說出她留給焚燈的遺言時,那雙眼睛悽美的令人心疼。

直到現在他才覺着心疼。

素和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感受一陣陣撕裂般的疼痛。

葉隱說的不錯,藏着遺忘之術的輪迴道,果然是天道的饋贈。

無論經歷過怎樣的痛苦,入了輪迴再世爲人,一切前塵盡消,何等之幸運,比如簡小樓。

而守着自責與遺憾,自此愛也不是,恨也不是,求也不是,避也不是,何等之煎熬,比如他。

素和漸漸開始覺得,自己想要單純做“素和”的願望,分明只是一個奢望。

天道尚未朝他下手,他已快被自己擊垮了。

他究竟在掙扎些什麼,不甘些什麼,索性拿起佛燈,殺了獸王,回到佛域潛心向佛罷了。

留在人間,執念纏身,豈不是更痛苦?

“二孃?”夜初心在他身畔坐着,輕輕喊了他一聲。

“怎麼了?”素和收斂情緒,轉頭溫和的看着她。

夜初心帶着面具,看不到笑容,聲音噙着暖暖的笑意:“沒事。”她將頭歪在素和肩膀上,“想二孃了,隨口喊一聲嘛。”

聰慧如她,感覺到素和情緒不對。

而有個這般體貼的女兒,素和空蕩蕩的心裡,嘶嘶又冒出來幾縷小火苗。

正要說話,前方夜遊突然停了下來。

白龍影一閃而逝,出現在西北方的星礁石後,“嘭”的一聲,兩股力量碰撞到一起。

素和立刻甩了個金鐘罩給夜初心,同時火焰刀入手。

夜初心看到白龍影撞在五色護盾上,瞳孔一縮:“爹,那是晴朗!”

素和一攏眉,收了火焰刀。

夜遊卻像沒聽見似的,對那團五色光窮追不捨,好一通壓制。

夜初心只提醒一次,夜遊不收手,她便不再說話了。

晴朗的修爲其實在夜遊之上,因被鎖魂釘反噬,重傷在身,才被打的毫無還手之力。五行護盾剛築起又被龍影撞破,同時龍吟聲刺激着他的神魂,不得不求饒:“我並無惡意,只是來看看初心。”

夜遊置若罔聞,仍是一頓揍。

刀刀在遠處對手指:“要不要幫忙啊大人?”

“不用!”

“好的大人!”

算是拿出了十足的誠意。

夜遊慢慢收了手,白龍影落回“透”裡去,顯出人相,目光冷沉看向那團五色光。

他原本就厭惡晴朗,此番晴朗還拔了鎮守兩界大門的神劍,連累的彎彎不得不以須彌刺自殘,真想趁他重傷,一不作二不休弄死他。

想想而已,他了解彎彎的心思。

夜遊拒絕承認這是“岳父”與“女婿”之間的天敵關係,晴朗實實在在不是什麼好貨色,根本配不上他的彎彎。

五色光化出晴朗的模樣,先抹去脣角的血,臉色同樣陰沉沉的。

他很想諷刺夜遊一句,“若非重傷,你焉能傷得了我?”

同樣只是想一想而已。

他現如今想起了舊世界裡的一切,這條沒他年紀大、卻很討厭的龍,千真萬確是他岳父,輩分上,他矮了一頭。

簡小樓在一旁看着,滿臉無奈。

她對晴朗倒沒什麼意見,只要女兒喜歡就好。

去拔神劍也是各爲其主,原本晴朗並沒有捲入這趟子渾水,是彎彎將他拉了進來,他也挺不容易的。

再者,爲了不忘卻,肯給自己釘上鎖魂釘,這是加分項。

晴朗站在星礁石上,並未上前,細長漂亮的雙眼眯起,看着夜初心:“我可以單獨和你說幾句話麼?”

夜初心猶豫了一下。

晴朗眼底立即浮出一抹戾氣。

素和推了一把夜初心:“我們在前面等你。”

說話時,他給了晴朗一個警告的眼神。

晴朗微微一垂眼睫。

夜遊敏銳的注意到他們之間這點小互動,依舊是不動聲色。

晴朗有些“畏懼”素和,爲什麼?

夜初心飛出了“穿”,飛到晴朗落腳的星礁石上,站定之後,與他保持着三尺距離。

晴朗略擡下巴,一言不發的看着她。

夜初心硬着頭皮行禮:“大人,別來無恙。”

晴朗冷冷一笑:“夜初心,你行啊,你可以啊,我問過你什麼,你又是怎樣回答我的?”

夜初心不說話。

“我與你相處數千年,卻原來我這個丈夫與一雙兒女,在你心裡一錢不值!”

夜初心依然不說話。

“爲何不辯解,從前的巧舌如簧去哪裡了?”

夜初心終於道:“從前我孤苦無依,須得看着大人的臉色過日子,現在……不用了。”

晴朗緊緊捏起拳:“你可知道‘寒心’兩個字,是如何寫的麼?”

夜初心答非所問:“大人,您已經做了自己該做的,回陰司去吧,似錦的前途正等着您。”

晴朗緊咬牙齒:“怎麼,過河拆橋,嫌棄我沒了利用價值,想要和我一刀兩斷?”

夜初心苦笑:“大人何苦說這些話呢,您心中十分清楚,這是您眼下最好的選擇。您不走,難道還要留下來幫我們對付幽冥獸?”

“本大人做事情,還輪不到你來教我!”

晴朗真真切切感覺到了心寒。

他明白夜初心與他劃清界限,是爲了他着想,不讓他陷入這場戰爭裡。

她對他有情,只是這份情太單薄了,在衆多利益起衝突時,他絕對是最先被夜初心拿來犧牲的那一個。

可悲啊……

如此狠心的女人,根本不值得他傾注心血。

可又捨不得。

夜初心再次行禮:“大人保重。”

不等晴朗再說話,她轉身掠空而去。

晴朗站在星礁石上,望着她離去的身影,內心糾結不已。

他完成了主上的密令,又多出數千年閱歷,以及素和給他的心得手札,他現在回去陰司,是真正的風生水起,前程似錦。

他有自信在一萬年內突破天人桎梏,飛昇天外神域。

若是留下來陪着夜初心對抗獸族,先前豁出命去拔神劍儼然成爲一個笑話,很有可能他再也回不去陰司了。

丟了官職,便沒有供他修煉的大量資源。

這是極不明智的行爲。

晴朗無奈的捏了捏眉心,怎地年紀越大,越看不開了呢。

他飛回到刀刀身邊,跳上刀刀的背:“走。”

“是的大人。”刀刀習慣性的原地一蹦,飛了起來,“去哪裡呀大人?”

“你想去哪裡?”

“您要去哪裡啊大人?”

“去你想去的地方,回陰司,或者留在星域。”

拿不定主意,晴朗信口將鍋甩給刀刀。

刀刀哪裡會明白他的想法,奉承道:“您是老大,當然您說了算啊大人。”

“這次讓你拿主意,想去哪裡就去哪裡,省的你說本大人不尊重你。”

“真的嗎大人?”

“真的。”

“那刀刀想留在這啊大人!”

晴朗眼睛微微亮:“你選擇留在星域?”

刀刀又落回原先的星礁石上:“不啊,就留在這塊石頭上,哪裡也不去啊大人。”

晴朗從它背上跳下來,環顧四周,這塊星礁石不大不小,並無奇特之處:“爲什麼?”

刀刀對手指:“不敢說啊大人。”

晴朗煩躁擺手:“說,本大人恕你無罪。”

刀刀連忙道:“您以爲揹着您很輕鬆嗎大人?”冥思苦想,比喻道,“您試試揹着一頭豬到處飛是什麼感覺,很累的呀大人!”

晴朗愣了一愣,火上加火,一腳踹過去:“滾!”

簡小樓前往赤霄時,金羽正帶着鳳落在赤霄四處走動。

除了天殘星,他還真想不到有什麼合適的閉關之地。

法寶世界?火球?

小樓讓他將腦海裡所有合適之地全都剔除,選擇一個與己無關的地方。

金羽想來想去,決定兵行險著,選擇赤霄。

赤霄尚未與星域世界並軌,界內靈氣不足,雖對閉關沒有益處,卻也有其獨特的好處。獸王即使來了,修爲也被壓制,他們處於同一條水平線上,是很安全的。

稍後出關,還能最快趕去小樓身邊。

金羽拿定主意之後,一邊幫鳳落祛除魔性,一邊尋找閉關地點。

他先去了虛冢和太息林地,覺得不太合適,不如大隱隱於市,直接在中央大陸閉關,在他寶貝女兒長大的東仙洲,譬如天意盟轄下的修羅天獄裡閉關。

爲了不引人注目,金羽隱下修爲,扮作尋常修者,來往使用赤霄商船。

“師父,這也太浪費時間了吧。”鳳落對貧窮落後的赤霄怨念很深,這小小的飛舟,顛簸不說,速度還沒有麻雀飛的快。

艙室又小,轉個身鼻子就能碰着牆。

左右都住滿了人,三教九流,魚龍混雜。

真跌他師父的身價。

金羽正坐在案臺後研究赤霄地圖,擡眼冷道:“不想乘船,化鳥滾出去飛!”

鳳落連忙噤聲,見金羽闔上地圖向牀邊走去,有休息的意思,不需要他伺候了,便夾着尾巴灰溜溜出門,回自己的房間。

他的房間在金羽左側,當他解開門禁準備入內時,自樓梯口拐上來一個人,披着黑斗篷,瞧着身形是個女子,停在他左側的房門外,叩了叩門:“父親。”

裡面有個聲音傳出:“進來。”

斗篷女子推門入內。

門開啓時,鳳落聽到一陣婉轉悠揚的琴音。

一個偶然的擦肩,鳳落沒有在意,身披斗篷的纖弱女子也沒有在意。

女子進入房間之後,關上門,盈盈笑道:“父王在撫琴呢?”

窗下坐着一位白衣男子,一面望着窗外的風景,一面微微笑道:“難得有興致。”

房間裡還有第三個人,安安靜靜的伺候在一旁,正是幽冥銀龍,沙。

沙和靜公主陪着獸王前來赤霄,沒有任何目的,佔據了天山劍閣之後,獸王尋覓了一具勉強湊合着用的肉身,堪堪十三階左右。

被困於深淵太久,他也想要四處看一看。

選擇赤霄遊玩,只是聽聞此地近來才被太真發現,是個極特殊的界域。

好奇心作祟罷了。

夜初心和晴朗聊天回來以後,簡小樓將素和趕去和夜遊一起,霸佔了“穿”。

“怎麼樣?”

“嗯?”夜初心揣着明白裝糊塗,將話題一轉,“娘,咱們快要進入赤霄了,外公他們現在住在哪裡,您知道麼?”

“從前我身懷業火的事情暴露以後,百里溪將他們送去了西仙洲,我大概知道位置。”簡小樓原本想和她聊聊晴朗的事情,她不想談,也就不說了。

女兒比她年長許多,性格又極果敢,的確用不着她來教導什麼。

……

且說簡家如今在西仙洲主城裡安家落戶,同處一城的,正是西仙第一儒門滅魔書院。

有百里世家幫扶着,簡家在城中主街擁有好幾家商鋪,比從前在東仙時不知富足多少。

不僅如此,百里溪還給簡家不少壽元果,延長他們的壽元,然而資質上的問題,百里溪就愛莫能助了。

簡小樓尋着百里溪給她的地址,找到了簡家大宅。

站在大門外,擡頭望着匾額上的“簡宅”兩個字,她心中無限感慨。

終於回來了呀。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寫了一萬五,後面五千不太滿意,修改一下明天晚上繼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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