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晃悠悠地回到醫療帳篷裡時，李耀的頭髮根根豎起，就像是被火焰靈符燒過一樣。
他把自己狠狠砸進醫療艙，只覺得天旋地轉，恍若置身於驚濤駭浪裡的一葉孤舟之中。
乾嘔了半天，什麼都沒吐出來——在半路上他已經吐光了酸水，就差沒把心肝脾肺腎都吐出來了。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小黑你等着，有朝一日我當上了煉器大師，一定把你改造成掃帚！”李耀一邊吐，一邊在心裡狠狠叫道。
黑翼劍卻是聽不到他的心聲，吞噬了浩瀚如海的妖能，又風馳電掣了兩圈，它神清氣爽，心滿意足地拱到背囊裡睡覺去了。
“李耀同學……”
就在這時候，一道斷斷續續的女聲浮現在李耀耳邊，聽起來有些艱澀。
李耀嚇了一跳.
成爲修真者之後他五感十分敏銳，更何況醫療帳篷裡就這麼大一點地方，沒理由藏着個女人他都沒發現。
“李耀同學……”
女聲再次傳來，幽幽的，淡淡的，就像是陰魂不散的女鬼。
李耀脊背上的汗毛一下子豎了起來——他聽出這道女聲從他身下傳來，而他下面就是醫療艙的底座了啊！
“我在這兒……”
正當李耀毛骨悚然之時，一頭小小的靈械鳥撲騰着金屬翅膀，從醫療艙下面飛了出來，透明晶石琢磨的眼球中流露出很不好意思地表情，輕聲道，“對不起，我還在適應新身體。還不能熟練掌握飛行技巧，剛纔從半空中掉到了地上，我不是故意躲起來嚇你的，李耀同學。”
李耀愣住，攤開手掌。讓靈械鳥小心翼翼地落在掌心。
這是一頭小巧玲瓏的靈械鳥，通體泛着淡綠色的光彩，大部分肢體都用晶石琢磨而成，只是在關鍵的骨骼和框架上才使用了一些金屬，半透明的晶石外殼籠罩着精細到極點的齒輪、飛輪、傳動軸和萬向關節，嚴絲合縫。形成一種渾然天成的美感。
不知爲什麼，這隻靈械鳥給李耀一種十分熟悉的感覺，總覺得在什麼地方見過它的眼神。
李耀思索片刻，眼睛瞪大了：“衛青青？”
靈械鳥很高興地撲騰着翅膀，小腦袋輕輕一點。聲音依舊很溫柔，不像生前那麼清脆，變得有些糯糯的：
“是我，李耀同學，多虧你找到我的一縷殘魂，唐大叔和丁老師他們把我也轉化成了鬼修，不過我實力太弱，而且魂魄暴露在空氣中的時間太長。神魂殘缺不全，暫時還不足以支撐大型的靈械義體，只能先使用這個小鳥形態的靈械義體了。”
說到這兒。衛青青的眼神明亮起來，一縷縷晶絲琢磨而成的面部肌肉也流露出微笑的表情，輕聲道，“這樣也很好，我從小就喜歡鳥，經常幻想自己是一隻小青鳥。在雲層間自由自在地飛翔，現在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李耀捧着小青鳥。心中頗爲感慨。
七名修真者當中，衛青青帶給他的震撼是最大的。
她今年不過二十出頭。剛剛從天幻書院畢業，又是一名實力低微的文藝型修真者，說實在的，就算她不站出來，別人也不會指責她的。
可她還是義無反顧地站出來，在最美好的青春年華尚未完全綻放之前就凋零了——究竟是什麼樣的力量，驅使她站出來呢？
李耀對衛青青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
“我是專程來向李耀同學道謝的，若不是你發現了我的殘魂，估計現在我已經煙消雲散了，哪裡還能再次看到藍天白雲呢？”
衛青青撲騰着翅膀，從李耀掌心輕輕一躍，騰空而起，有些笨拙地飛了一圈，斷斷續續道，“不，不過，我還沒完全掌握這具靈械義體，交流起來非常吃力，李耀同學，不如我邀請你進入我的小說世界，我們直接用精神交流，可以嗎？”
“小說世界？”
李耀猛然想起來，衛青青是一名十分神秘的“幻文師”，傳說中可以構建出十分強大的文字世界，在文字世界中呼風喚雨。
李耀對幻文師充滿了好奇，當下點了點頭，欣然道：“當然可以，我要怎麼做？”
“什麼都不用做，閉上眼睛就好。”
衛青青翅膀一扇，飛到了他的頭頂，“我這篇小說的名字叫做《青鳥》，歡迎你，李耀同學，我們一起進入《青鳥》的世界。”
“嗡！”
李耀只覺耳膜輕輕一震，眼前一片迷離，彷彿神魂從軀殼中抽離出來，又自無窮高處跌落，不知跌了多久，猛地砸進了一具新的身體裡！
耳邊傳來呼嘯的風聲，眼前是變幻莫測的白雲，大團大團的白雲如泡沫之海，在輕風吹拂之下塑造成了各種各樣的形狀。
小狗，馬羣，城池，森林……金燦燦的陽光照耀下，恍若一座天空之城。
“美，太美了。”
衛青青創造的小說世界，幾乎和現實世界別無二致，更多了一分虛無縹緲的美感，令李耀心曠神怡。
隨後他發現，自己也變成了一頭展翅高飛的大鷹，在雲間自由自在地翱翔。
回想起剛纔被黑翼劍帶上九霄雲外的場景，李耀的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
“怎麼，你不喜歡高空嗎？那你可以自己冥想一種鳥類的形象，我們飛到低一點的地方去。”
一隻普普通通的小青鳥，如深谷中的野花般樸素，只在尾巴上長着三根青翠欲滴的羽毛，飛到李耀背上，發出糯糯的聲音。
“沒事，我很喜歡高空，只是不太喜歡半分鐘內從一萬米高空俯衝到距離地面一米的地方。”
李耀說着，心念一動，搖身一變，幻化成了一頭兇猛的禿鷲。
“你喜歡禿鷲？我還以爲你會比較喜歡獵鷹，因爲獵鷹看起來很雄壯。”
小青鳥被李耀略顯兇殘的模樣嚇了一跳，飛出四五米，又盤旋迴來，和李耀並駕齊驅，有些好奇地問。
“獵鷹雖然很雄壯，但是它太尊貴，太驕傲，並不適合在所有地方生活；禿鷲雖然貌不驚人，甚至看起來有些兇殘，但是在獵鷹都活不下去的地方，禿鷲卻能活得很好。”
李耀舒展翅膀，自由翱翔，逐漸喜歡上了這種感覺。
他探頭探腦一陣，道：“我們既然身處一篇小說中，那這篇小說的情節是什麼呢？”
“沒什麼情節啊，這篇《青鳥》說的就是一隻小青鳥在天空中飛啊飛啊，看到了許許多多的雲彩，在陽光的照耀和狂風的吹拂下，雲彩變幻出了各種各樣的形態，泛出無窮無盡的色彩——這篇小說還未完成，我準備把世上所有云的形態和色彩都寫出來，就是這樣。”
頓了一頓，衛青青笑道，“原本小說裡只有一個角色，就是小青鳥，但是我現在覺得，加上一頭禿鷲似乎也不錯，他們一起飛過天元界的山川河流和大海，看遍了天空中每一片雲，直到世界的盡頭。”
“明白了，純文學啊！”李耀肅然起敬。
衛青青有些不好意思，垂下腦袋道：
“其實我也寫過別的東西，就是市面上流行的那種青春小說，一個很有修煉天賦的大宗派繼承人愛上了一個普通女孩子，但大宗派掌門又不許他們在一起，非要讓他娶另一個宗派的長老之女爲妻……諸如此類亂七八糟的，讀大學時，還出版過兩本小說，賣得還很不錯呢！不過啊，在我內心中，最喜歡的還是這部未完成的《青鳥》，我從十五歲開始寫這個故事，準備一直寫到五十歲，以前從未帶人進來看過，你還是第一個。”
“那太浪費了，我是粗人，不懂文學什麼的。”李耀很不好意思地說。
衛青青微微一笑，小腳丫在李耀身上輕輕一踩，小青鳥飛了起來，在禿鷲周圍盤旋着：
“或許這就是命運吧，我從小就喜歡看天空中的雲變幻莫測，希望自己變成一隻小青鳥，能在藍天白雲之間徜徉，沒想到現在真的變成了一隻小鳥，哈，這下有了切身體驗，我一定能把《青鳥》寫成最棒的小說！”
少女的樂觀令李耀有些動容。
他捫心自問，如果死去的是自己，在一具靈械義體中重生，並且將終生以“鬼修”的形態存在，恐怕做不到衛青青這樣的淡定從容，樂觀向上。
李耀不由問道：“青青姐……”
“叫我小青就好了，我比你也大不了三四歲啊！”小青鳥嘰嘰喳喳地說。
李耀臉一紅，幸好臉上都是羽毛，小青鳥也看不出來：
“小青，昨天在晶軌列車上，你爲什麼要站出來呢？明明還有好多修真者沒有站出來，你的實力應該是所有人裡最弱的，幻文師的精神攻擊，對獸潮能起到的作用也非常有限吧？就算你不站出來，也不會有人說三道四的。”
小青鳥沉默了很久，一直在雲層間飛來飛去，追逐着一縷縷溫暖的陽光，喃喃道：
“或許吧，或許我不站出來，也沒人會指責我。”
“而且我的實力那麼弱，透支了全部生命力也只能激發太乙雷磁炮一次——就算沒有我，說不定也能拖延住獸潮。”
“我也猶豫過，不過後來我想到了老師，如果是老師處在我的位置上，她一定會站出來的，我只是繼承了老師的意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