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小時後,夜幕降臨。
第二十三號特種垃圾處理場旁邊的“朝陽新村”。
名字雖然好聽,但朝陽新村卻是浮戈城最破落的一處廉租房小區。
因爲靠近法寶墳墓的關係,這裡的環境十分惡劣,空氣中常年瀰漫着一股刺鼻的氣味,即便主城區是藍天白雲,這裡也是灰濛濛一片,在浮戈城的十九處廉租房小區中,是等級最低的一處,自然,租金也是最低。
再低廉的租金,也沒多少人喜歡居住在垃圾場旁邊,不少居民樓整棟整棟空置着,再加上年久失修,外立面佈滿裂紋,樓道里遍佈蛛網,簡直是一座鬼城。
李耀正是這座“鬼城”的常住民。
他喜歡這裡夠清靜,在家裡進行法寶維修改造也不會吵到別人,離法寶墳墓又近,租金還便宜,簡直一舉多得。
他的家是一套五十多平米的套間,裡外兩間,外間吃喝拉撒,裡面的臥室卻改造成了法寶維修工作室。
一進房門,首先印入眼簾的是用繩子從天花板上垂掛下來的上百臺晶腦,就像是上百個小小的骷髏頭。
這些晶腦大部分都是數百年前的老古董,已經失去了運算能力,被李耀撿來當成收藏品——他是一個晶腦迷,對這種能夠模仿修真者大腦來運算萬千念頭的法寶十分感興趣。
不大的客廳到處都堆滿了這個時代很罕見的實體書,從《法寶維修概要》、《初級飛劍煉製簡明教程》、《一個煉器師的自我修養》到《黑山老妖級晶石戰艦維修手冊》、《轟爆一個星球的九十九種方法》,不少都是幾百年前的古籍,灰灰黃黃,酥爛不堪。
在書籍和晶腦的包圍下,是一塊半舊不新的草墊,這就是李耀的飯桌、椅子和牀了。
而裡屋的法寶維修工作室裡,堆滿了他從垃圾場裡撿來的奇珍異寶,寒光閃閃的飛劍、筆走龍蛇的符籙、異香撲鼻的丹藥……
更多的法寶,都被他拆卸成了最基本的元件,胡亂堆在角落裡,化作幾座微型垃圾山。
此時,李耀正捧着一臺銀白色的匣形法寶,雙眼閃閃發亮,就像是見了小白兔的大灰狼,嘴角差點沒淌下一道口水。
長着黑色羽翼的飛劍在他背後探頭探腦,像是一條好奇的胖蛇。
“竟然是千幻宗推出的最新一代‘立體光幕儀’,市面售價兩萬多!如果能修好的話,怎麼着也賣個萬兒八千的,小黑,這次咱們發達了!”李耀忍不住吹了聲口哨。
黑色飛劍“吱吱”作響,兩片護翼上下翻飛,手舞足蹈,竟然流露出一絲和主人同樣的“貪婪”味道。
李耀手一抖,指間出現七八支奇形怪狀的維修工具,有些像是螺絲刀,有些像是小鑷子,還有細細長長的銀針和彎彎曲曲叫不出名字的工具。
“小黑,你猜幾秒?”
黑色飛劍“吱吱”譏笑了兩聲,用劍尖在虛空中比劃了一個“50”。
“五十秒?小看我!”
眼皮闔上,深吸一口氣,平靜三秒鐘,再睜眼時,眼中的貪婪和興奮無影無蹤,只剩下古井無波一般的清冷和滿溢的自信。
李耀的雙手驟然發動,十指化作十道流光,將銀白法寶完全籠罩,開始還能依稀看到指尖運動的軌跡,到後來只能看到一團耀眼的白芒,白芒中傳來“沙沙沙沙”的聲響。
半分鐘之後,白芒一抖,“沙沙”聲消失,上百道殘影逐一回歸本體,李耀的雙手依舊放在最初的位置,連一分一毫都沒有移動。
而銀白色的法寶“立體光幕儀”,已經被他拆卸成了四百二十五枚元件。
“三十九秒,搞定!”
李耀歡呼一聲,衝黑色飛劍得意地擠了擠眼睛,聚精會神地研究起來。
“嘖嘖,真不愧是‘千幻宗’煉製的最新型號光幕儀,結構精巧,靈力間的平衡有如渾然天成,最厲害的是這塊主晶片,指甲蓋大小的主晶片上居然鐫刻着三百枚以上的靈符,互相牽引,組成了超過二十個符陣,簡直是藝術品!”
李耀手持放大鏡,仔細觀察着拆卸下來的主晶片,臉上充滿了朝聖般的迷醉,看着看着,表情越來越凝重。
“不對……不止是三百靈符,這枚主晶片似乎採用了晶體摺疊技術,是把三枚晶片疊加在了一起,總共儲存了上千道靈符,組成了上百道立體符陣,太不可思議了!”
越研究,越覺得博大精深,李耀完全沉迷進去,忘卻了時間的流逝,足足鑽研了三個多小時,也沒能解析出哪怕一座完整的符陣,卻把自己看得頭昏眼花,眼前一陣陣發黑。
他現在最多隻有“初級法寶維修員”的水準,距離“千幻宗”煉器大師的水平,實在差太遠,太遠。
如果是這枚“主晶片”出了問題,那他沒有任何辦法,只能把立體光幕儀當廢品賣掉。
幸好,在用“儲靈器”輸入一道靈力之後,李耀發現主晶片的靈力運行流暢,靈路清晰,符陣穩定,並沒有什麼異常。
仔細檢查之下,發現問題是出在一枚最低級的晶路管上,是因爲靈力異常波動導致晶路管燒壞了。
這種晶路管是標準件,更換起來很方便,李耀很快從家裡的存貨中找到了一枚替代品。
閉上眼睛,默默回想了一下剛纔的拆卸過程,一張鉅細無遺的結構圖浮現在了腦海中,雙手自然而然發動,一陣風捲殘雲,立體光幕儀重新組裝完畢!
用儲靈器輸入一道靈能,潔白的外殼泛出幽幽的藍芒,恍若一整塊晶瑩剔透的玉石,又似擁有生命的精靈。
而被藍芒掃過前額,李耀的腦海深處自然而然浮現出了幾十道控制符文。
“光幕儀,開啓!”李耀心中默唸,腦海中一枚控制符文立刻閃亮。
光幕儀上的藍芒匯聚成了一道“回”形符文,恍若漩渦,飛速旋轉了兩圈,從漩渦中央射出一道藍色光束,在半空中凝結成了一張巨大的光幕,光幕閃動,顯現出一名身穿八卦道袍的中年修真者形象,纖毫畢現,栩栩如生。
這名修真者背後是一塊更加巨大的光幕,光幕上交織着紅色和綠色的符文、數字、箭頭,不斷跳動變幻。
中年修真者面無表情,古井無波地說道:“下面繼續爲各位播送財經新聞,以下是股市行情綜述——今天最大的新聞無疑是‘無影劍派’宣佈最新一代飛劍驅動符陣‘紫電’問世,據稱在應用了‘紫電’之後,飛劍的最高速度可以提升百分之九,瞬間破壞力提升百分之十一,而消耗的靈力則可以下降百分之五,對飛劍的綜合性能提升十分明顯。”
“受此利好影響,無影劍派的股價一路上揚,十點前就接近漲停並一路保持到收盤。”
“而整個劍修板塊,包括巨劍門、極北劍宗、南海劍派在內的二十二家宗門,股價也一路飄紅,截至收盤,劍修板塊整體上漲5.42個百分點。”
“而另一方面,偏重防禦的‘金甲宗’等宗派股價則一路下挫,分析人士普遍認爲,隨着‘紫電’等新符陣接連問世,飛劍技術將產生革命性的飛躍,當前主流的戰甲根本無法防禦住最新型號的飛劍攻擊,截至收盤,金甲宗股價下跌超過8%。”
“金甲宗在收盤後召開了臨時新聞發佈會,金甲宗新聞發言人黑巖長老宣佈最新一代‘星擊盾’戰甲的研發已經取得了突破性進展,原型機將在年內問世,絕對能防禦住一切飛劍的攻擊。”
“而在聯邦北方的草原區,黑線蟲疫災持續蔓延,已經擴散到了多個馭獸宗派的靈獸養殖基地,受災靈獸超過五十萬頭,罕見的災情使得御獸板塊的股價持續低位運行,多個馭獸宗派股價跌破三年最低線。”
“好,下面有請著名股評家天星子爲大家進行個股點評。”
“……”
李耀看了半天,發現畫面穩定,聲音清晰,也沒有雪花和斑紋,特別是立體感極強,令人有身臨其境之感,應該是修好了。
想了想,腦域中再次冥想:“切換到娛樂頻道。”
藍芒一閃,中年修真者和紅綠光幕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熱火朝天的體育場。
可以容納十萬人的大體育場座無虛席,人聲嘈雜,沸反盈天,在七彩斑斕的光芒閃耀之下,十萬名熱血沸騰的少男少女高舉雙手,共同吶喊着一個名字:
“陸音希!”
“陸音希!”
“陸音希!”
三層樓高的主舞臺上,犬牙交錯,矗立着幾十根尖銳的水晶,當少男少女的歡呼聲匯聚到極致時,最粗壯的一枚水晶忽然爆裂,一名容貌清冷似雪,眼神卻炙熱如岩漿的白衣少女從水晶中蹦了出來,她的腰間斜挎着一具恍若水晶堆砌而成的古琴,纖纖素手掃過琴絃,轟出的卻是金戈鐵馬的錚錚魔音!
“心中有夢就要狂妄去飛,星河彼岸纔是我們的方向!這是屬於我們的,修!真!新!世!紀!”
和所有少男少女一樣,李耀的血也開始沸騰。
舞臺上熱力四射的少女“陸音希”,是這兩年剛剛崛起的偶像派女歌手,一出道就以冰冷的造型和勁爆的演唱風格吸引了大批青少年,成名曲《修真40000年》在短短半年之內風靡整個聯邦,無數青少年正是在這首歌的激勵下走上了修真之路。
李耀也是她的歌迷,不過理由和別人不同,他喜歡陸音希,是因爲大家的身世相同。
都是孤兒。
李耀出生在第二十三號特種垃圾處理場,從有記憶以來,天空一直是灰黃的。
吃的是垃圾堆裡的腐肉,喝的是受污染的臭水,依靠野獸般的本能以及記憶深處的一點“秘密”艱難求存,從最開始受盡欺凌到十幾年後成爲法寶墳墓中最危險的“禿鷲”。
如果不是“老爹”的出現,李耀可能會在垃圾場裡一直廝混,成爲又一個“肥龍”或者“野狼”。
可是在六年前的一天,一艘垃圾船把老爹混雜在幾十噸垃圾裡一起丟了下來,而李耀又動了惻隱之心,把傷痕累累的老爹拖回了家。
從此,他的命運就完全改變了。
老爹從來不談他的來歷,李耀只知道他肯定是一名非常厲害的法寶改裝高手,短短五年時間裡,老爹教會了李耀上萬種稀奇古怪的法寶改造技術,也教他各種基礎學科的知識,還花錢供他上了城裡的私立高中,使他融入到了正常社會裡。
一年前,老爹舊傷發作去世,留給李耀的是一柄名叫“黑翼”的神秘飛劍,據說是他研究了大半輩子都沒研究出個道道的古怪傢伙,還有一段話:
“小耀,老爹我這輩子去過幾十個大千世界,見識過上萬個法寶改裝高手和煉器大師,而你的天分,是最高的!”
“以區區凡人的雙手,就能維修低階法寶,你,真的很厲害。”
“但光靠天分是不夠的!光靠天分,你永遠只能維修低階法寶,民用法寶!”
“答應老爹,好好唸書,爭取考上大學,成爲修真者!只有成爲修真者,你纔有可能在法寶維修上更進一步,甚至有朝一日……”
“成爲真正的煉器大師!”
老爹說這句話時,雙目圓睜,眼中精光綻放,氣勢無窮的場景,李耀記憶猶新。
煉器大師啊……那可是修真者圈子裡,最受尊崇的職業之一。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會讓老爹失望。
黑翼劍默默陪在他身旁,聽着光幕儀中少女如火山爆發般的演唱,兩片護翼還隨着勁歌熱舞不斷扭動。
過了很久,少年的眼神明亮起來,嘴角重新勾起一抹滿不在乎的笑意。
“想那麼多幹什麼?不管三七二十一,拼就是了!”
“陸音希可以從一個小孤女,成爲聯邦最火爆的女歌星,我爲什麼不能從一條小小的垃圾蟲,變成真正的煉器大師?”
少年想起了在很久很久以前,很遠很遠的地方,聽過的一句話:
“夢想總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