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寂沼的天氣一直灰濛濛的,隔三差五陰雨綿綿,壓得人心頭十分陰沉。鼻尖盡是些難忍的劇毒與血腥氣息,好不容易見到些許動植物,也總是枯敗或者陰測測的轉着殘虐的眼珠。
從第一天進入這裡,李染清就處於一種異常的煩躁狀態。
不過現在,她反而平靜下來,懷念起那些,哪怕是色彩豔麗的想要奪取她生命的毒蟲。
在一切生命化爲虛無的現在。
亦或者說死寂。
就在以爲破壞魔器成功,再一次回到滿是毒霧的荒寂沼地面之後,就在衆修真者剛放鬆卻發現上古魔猿驚懼之後,就在李染清以自身努力掙開並反擊魔猿精神威壓之後。
一聲都給我退後!
隨着萬津急迫的喊聲,一種驚蟄的感覺刺向心間,李染清反應極快的收劍於前胸,橫向防禦,閉守身形,劍光大盛。然而即便如此,在驟然的黑暗之後,她身上多處皮開肉綻,精神也受到極大的攻擊。
濃郁的死氣漂浮在空氣中,伴隨着呼嘯的颶風。腳下沼澤的黑泥已沒有了一絲一毫的水分,乾裂而空洞的仰望着天空,露出怪異而醜陋的表情,道道黑色颶風自天際降下,狂暴的掀開地表,露出乾涸的裂縫。
在這極短的瞬間過去後,李染清方體驗到身體上被腐蝕的疼痛發出滋滋的炙熱,絲絲縷縷的血跡從毛孔中滲出將白衣徹底染的血紅。伴隨着劇烈咳咳聲,她喉頭一甜,一口黑血忍不住噴出。形容狼狽的的抹去脣邊血跡,還好沒有傷及內臟。只是李染清環顧體內,看到元嬰萎靡的縮成一團。
強大如斯。魔器,從來不是區區元嬰期便能抵擋的。
現場的死寂充分證實了這一句話。了無生命,所有的一切,都在片刻之間消失了,代替那些修士的生命,代替那地表曾生存的生物,是肆虐的颶風,層層魔氣發出嗚嗚的嘶吼,擇人慾噬。數載修煉,一朝泯滅。千餘生命,一息毀滅。即便超於凡人擁有神通的修真者,結局也不過如此。這是修真者間的戰鬥。
不,或許不能說戰鬥,只是大神通者單方面的屠殺罷了。
絲絲涼意順着胸口流向全身,一點一點修復精神上的創傷,奇異的力量撫平她內心的波動。‘元璃墜’乃精神系法寶,不知究竟是幾品,因極爲強大,是以玄墨煉化後方賜予李染清。
一般情況下李染清無法自主驅動,而此次其自發運轉,可知方纔兇險——雷霆萬鈞的致命打擊,千鈞一髮之跡,胸前‘元璃墜’自發運轉,護住元嬰保她性命。若不然逃不開一個神形俱滅的結局。要知道她的修爲,並不算是這些人中最好的。
肆虐的颶風還在嗚咽,一望無際的空洞映射在眼中,滿目瘡痍。
李染清面無表情,似乎無論怎樣的境地都不能撼動一分一毫。胸口碧綠的墜子襯的她白皙的膚色有些病態的青。
直面這種屠殺,直面生命的滅亡,她並沒有想象中那般害怕亦或者對那些正道修真者死去的難過,只有一些,微微的同情。
同情,卻並不惋惜。惆悵,卻不惶恐。
仙路多舛,爭鬥殘酷,踏入修真,便註定不可能安穩。
其實這些早就知道了,但沒有直觀體驗,而如今,經歷這一切,看到滿目虛無,她忽然升出一種恍惚的明悟,內心並沒有像是之前那般難受憤怒。胸口好似壓着什麼千鈞重,但情緒卻極爲平靜。
‘其實我本會死的。’胸口玉墜散發着瑩瑩的光芒,渾厚而穩定的力量提醒方纔是它保護了自己。
撐起劍,李染清擡頭,目光所及,一片荒涼,唯有——那隻駭人魔猿!猙獰的臉有些微微抽搐。
萬津——真的很厲害。
“竟然沒死?我還很期待呢。”來者聲音無不惋惜,緩緩從四周傳出。
“憑你這種小輩,還想要老夫的命?未免太天真了些。”低沉的聲音隆隆的傳開,帶着巨獸特有的嘶啞。
“也是,像是前輩這樣老不死的傢伙,怎麼會被區區一擊殺死,但是你護着的那些人,恐怕不好受吧。即便是魔猿的獨立空間,也不能完全的隔開我的攻擊。”聲音含笑,紫色的身影也漸漸出現,是冕,凌空而立,獨身一人。激烈的魔氣與颶風環繞在他周圍,淺棕的眸子一眨不眨,戲謔無比。
魔猿的臉色一瞬間變了,巨大的下頜微微張開,隱約可見口中一片猩紅,本就醜陋的臉變得更加駭人,周身暴虐的氣勢幾欲噴發。
它周身的空間扭曲了一下,好似撕開一張紙,層層空間波紋散開,一大波身着馭獸門的弟子東倒西歪的出現,狀似悽慘,面若白紙。
“馭獸門果然不愧正道名門,這時候還想的護着弟子,也虧得你馴服了古魔猿,竟然開了那畜生的獨立空間護住弟子。”
顧不上那些弟子的狀態,魔猿直立而起,蓄勢待發。
“這等控制手法還真是聞所未聞。人修的元嬰之力駕馭魔猿,與之共存,這種修煉方法無論何時看,都覺得很厲害呢。”
“不過,人的元神與魔物的身體結合以達到控制的手段,絕對不可能契合,還是這麼強橫的魔物,你們相處的,很不融洽吧。”
疑問的話用着肯定的語氣,魔猿的瞳孔瞬間收縮了一下。
似是覺得無聊,冕的話題一轉:“那麼這一位小姑娘,不過區區元嬰,一己之力竟也抗住了我這一擊。想來也是來頭不小。不知可否告訴在下名諱呢?”
冕的長相併非俊俏,氣質卻極爲懾人,尤其此刻,他只站在那裡便能引起渾身的警惕。李染清能清晰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探究目光,還有彷彿透過她,看向另一個人的濃重惡意。
十分危險。
她扯了扯嘴角,面上一片冷然,沒有絲毫開口的意思。
“.....真是討厭的表情。目空一切。我現在,有點生氣呢。”眼睛微微閉嗑,再次睜開卻帶着殘冰冷高的笑意,冕的態度如初,行動也是一派悠然,他伸出一指,慢悠悠的隔空一點,淡綠的光芒從指間迸出。
就在此刻天地大變!漫天的魔氣充斥着,大片大片渾濁宛若液體幾欲噴發,隱隱中鬼火幽幽飛舞蠢蠢欲動!
李染清知道這時候激怒對方不好,但那的視線令她厭惡。而且,她面上漸冷,氣息越發平靜:如果說此人真的想要她的命,那麼說什麼都無用。
強忍住灼傷皮膚上的撕裂疼痛,李染清深吸一口氣,左腳微微退後一步,右手握住歸染平平側舉。縱使明知不敵,她也絕不輕言放棄。
劍修是以攻擊力見長的特殊修真者,擅長武技,通過對打摸索對方套路。直覺,洞悉能力。這一向是她能勝利的基礎。
森冷的劍身沒有任何豪光,只在邊緣有微微寒芒一閃而過。
縱身一躍掙開魔氣,反手一擋劈開鬼火。果然是這樣的:漫天兇猛的魔氣蘊藏着一種直擊精神的惡毒攻擊,針對修真着元嬰元神,趁着修真者在精神上被攻擊,控制心靈混亂神智,隱在魔氣中的鬼火伺機焚燒,破開防禦直熔軀體。
李染清目色漸凝,雖然不知道元璃墜還能抗下幾擊,但是隻要沒有太大心靈間隙,她自信能憑藉速度勉強躲開鬼火焚燒。
一擊不成,魔氣越發躁動,自地表席捲而起,當頭壓下!
來了!李染清目光一凝,身形如電,不管不顧那些狂暴魔氣,一心只躲開鬼火的襲擊。有元璃墜在,這種有形的精神攻擊並不會給她造成太大負擔。
然而整個天地間的的魔氣都在這影響下咆哮着,狂亂的撕裂着,大範圍的爆發禍及殃池!
“長老救我!!”
“啊啊啊!”
尖叫聲四起,恐懼與實力的差距已經壓垮了這些修真者心中最後一道防線。
喧雜聲只持續了一兩秒,滿目都是黑色的風暴,呼嘯着,那些被捲入的修真者從劇烈掙扎趨於平靜,眼中逐漸失去的神采,鬼火慢悠悠的靠近,毫不客氣的舔舐上去,皮膚,肌肉,血液,臟器,骨骼,一點點蒸發,殆盡。
萬津沒能完全護住那些弟子,不知是那魔猿的獨立空間有何限制,還是萬津也疲於應對,當咆哮的魔氣風暴碾壓過去,鬼火在其肆虐衝擊,除了極少數人,剩下的都化爲一捧灰燼。
“地獄鬼火......魔界三大火焰之一。”萬津嗓底一字一頓道,沙啞無比,神色難看。
“你這個,瘋子!!!”突然乍起的獸類怒吼響徹四野,直衝耳膜。
冕依舊平靜自若,凌空而立,身體卻突然不住枯萎,彷彿樹皮一般乾癟下去,老化。
他微笑起來,孩童一般純淨。只聽嗓音磁性,帶着一抹愉快輕聲道:“既然沒死,我們就來玩一場大點的遊戲吧。”
他的身體也已經看不到絲毫血肉的存在,也再也說不出話來。乾癟的皮膚凸顯了暴起的眼珠,一種瘋狂的冷靜在眼底流轉,說不出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