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州宣慰司地處黔中,北依重慶,西連瀘州,山多地狹,叢林遍佈,道路難通,是西南夷聚居的地方;此處地遏婁山險關,遙控烏蒙要塞,是巴蜀進出黔中的重要門戶。
繼先等四人剋日出發,好在播州離重慶不遠,幾日功夫便能趕到。丁依卿之前打聽到冉氏兄弟隱居在仁懷堡風溪河邊,風溪河兩岸山高谷深,竹林連天,赤巖丹壁上到處瀑布橫飛,溪水縱橫,落葉覆道,舉步難行。
這日,繼先四人正在竹林中行走,但見遠近皆無人煙,唯有鳥鳴聲,林中溪水涓涓流淌,丁依卿在前面開路。
徐朝義道:“荒山野嶺的,連個人影也不見,路都沒有,他們怎麼會住在這地方?三弟,你是不是找錯路了?”
丁依卿寬慰道:“二哥別急,應該不會走錯路,昨日我們在鎮上問了的,就是往這裡來的,再往前走走看,說不定馬上就到了。”
說話間,前面走來一個老伯,繼先叫道:“快看,那裡有個人,我們去問問他。”
徐朝義警惕道:“走了半日也沒見有人家,怎麼平白在這裡冒出一個,大家還是小心爲上。”
滿溪春打趣道:“二哥多心慣了,咱們四個還怕他一個不成?”
那老者走近過來,揹着一個籮筐,手拄竹棍,見到繼先四人,先是一驚,而後微笑道:“你們哪裡來的,怎麼來到這裡?”。
繼先上前道:“老伯,你從哪裡來?”
老伯笑道:“從谷裡面過來,回家去,你們是幹什麼的?”
丁依卿道:“我們是來找人的。”
老伯一聽找人,遲疑一下道:“來這裡找人?哈哈哈哈,你們走錯路了吧?這谷中二十幾裡皆無人煙。”
徐朝義苦笑着臉,“得了,這下子可怎麼辦?”
繼先見老伯神色不對,猜測他可能有意隱瞞,便試探道:“既然這裡沒人煙,老伯來這裡做什麼?”
老伯吞吞吐吐,“反正這裡面沒有人,你們找也是白找。”說着便要走。
丁依卿拉住他,“老伯,我們從重慶特地趕來,真的有要事,懇請你給我們指個路。”
老伯猶豫道:“可是…可是他們不想見外人。”
滿溪春問道:“你知道我們要找誰?”
老伯道:“谷裡面就住着他們兩個,不是找他們還能找誰?實話跟你說吧,這幾年請他們出山的人都來了好幾批了,全被拒絕了,我看你們去也是白去。”
繼先道:“這就不用老人家擔心了,我們自有辦法。”
老伯問道:“你們真能請動他們?”
繼先笑道:“當然!”
老伯又擔憂道:“要是他們走了,大家生病就沒人醫治了,我們這山窩裡沒人懂醫術,生了病就請巫師,病也不見好,六年前來了這兩位先生,他們給鄉親們免費治病,他們可是我們的藥王神啊。”
丁依卿道:“你說的這二人是叫冉璞和冉璡吧?”
老伯嘆道:“正是他們,他們本來在鎮上住,自從前年重慶府來人過請他們,後來又有播州宣慰司的人來過,對了,連瀘州也來過人,可是他們都不願出山,因害怕再有人來打擾,索性就搬進了這深谷裡。這不,現在我們要是看病就得到谷中來找他們,我這是來給我孫子求些草藥呢。”
繼先道:“看來他們是等候賢主,待價而沽呀!”
老伯道:“什麼賢主不賢主的,我也不懂。你們不是從重慶過來的嗎?我聽說這幾年北邊太平了些,說重慶來了個能幹的大將軍。”
丁依卿笑道:“你說的沒錯,這個能幹的大將軍叫餘玠,正是他讓我們來請他們的。你放心老伯,我讓他們把醫術傳給你們,不會讓你們生病沒人醫治的。”
老伯興奮道:“那就太好了!”然後指着路,“你看!從這裡沿着溪水向前再走四里路,然後向西,過了石橋,再向右轉個彎,就能找到他們了。”
丁依卿道:“多謝老伯。”
老伯又道:“這裡的路都被竹葉埋了,很少有人來,很難找,你們要是看不到路,就沿着拴有草繩的桫欏方向走就行了,那是我做的記號。”
衆人謝過老伯上路。
繼先四人沿着老伯指的方向,約莫走了半個時辰,便過了石橋向右轉,不多時,但見幾間簡陋的茅草竹屋臥於林中,門前或許多日無人打掃,枯葉堆積。屋門半掩着,裡面隱約傳出搗藥的聲音。
丁依卿隔着門縫向裡瞅,只見一人正坐桌旁獨奕,另一人在側室伏案搗藥。丁依卿笑着輕輕敲了幾下門,未等裡面迴應便推門進去,“二位師兄讓我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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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奕的那人聞聲擡頭,吃了一驚,手中的棋子落在地上,“師弟?”
搗藥的忙轉身,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你怎麼找到我們的?”
丁依卿笑道:“二位師兄倒是尋得個好地方,讓我好找呀!”
獨奕的見門外站着繼先等人,連忙問丁依卿:“他們是同你一塊來的?快進來坐!二弟,給幾位客人倒水。”
這獨奕的是大先生冉璞,搗藥的是二先生冉璡。
衆人坐下,冉璞道:“你們從哪裡來?”
丁依卿道:“從重慶過來,這幾位都是我的兄弟,李繼先,徐朝義,滿溪春。”
冉璞道:“各位一路辛苦了!”
繼先等人道:“大先生客氣了。”
丁依卿道:“二位師兄怎麼來到播州了?你們有師父他老人家的消息嗎?”
冉璞長嘆道:“成都府失陷後,我們就與你、師父分開了,後來到了瀘州想做州府幕僚,可是瀘州知府是個庸才,又剛愎自用,我們待了不到一月又去了重慶,結果也是一樣,於是乾脆辭了差使來到這裡。”
冉璡給大家倒上水,“各位別見怪,這裡山荒地僻,沒有茶水,就喝點白水解解渴吧。”
衆人一一接過茶。
冉璡又道:“師弟怎麼跑到重慶去了?”
丁依卿道:“成都失陷後,我躲到灌江,後來被徐朝忠和徐朝義二位大哥所救,之後又結識了呂星宇、楊豫輝和滿溪春,我們六人一起懲奸除惡,遊走四方,後來被餘大人看中,便一起留在重慶爲餘大人效力。”
冉璞問道:“哪個餘大人?”
丁依卿道:“就是現任四川安撫制置使兼兵部侍郎餘玠。”
冉璡冷語道:“好大的派頭,在朝廷的靠山不小吧?他有什麼本事?”
繼先見冉璡似乎不待見餘玠,便解釋道:“他是個好官。”
冉璡放下茶壺,冷笑道:“冉某見的好官多了,比如那放了關口的,棄了城池的,還有搜刮百姓的。”
徐朝義聽得有些窩火,憤憤不平道:“你怎麼能把他們和餘大人相提並論?”
丁依卿忙解圍道:“二師兄怕是在山裡待久了,外面的事情早已不同往日。你還不瞭解我,若餘玠真是你說的那樣,我豈會追隨他?自餘大人來重慶後,除貪官,減賦稅,察民情,招賢能,修軍備,與蒙古大小數十戰,十戰九勝,收復大片失地,蜀中百姓無人不愛戴於他。”
冉璞道:“你說的我們也有所耳聞,但他能否善始善終就不得而知了,誰知道他是不是藉着四川軍功的幌子換取來日升遷的本錢?”
滿溪春笑道:“大先生多慮了,餘大人一心爲民,絕不是這樣的人。”
冉璞沉默片刻,瞅着丁依卿道:“師弟此來是受餘玠之託?”
丁依卿道:“當然。”
冉璞又道:“他讓你找我們何事?”
繼先道:“要請二位先生出山,前去重慶幫他治蜀。”
冉璞笑道:“山野小民,粗識文墨,何敢談治蜀?”
丁依卿勸道:“師兄就別推辭了,你們若不出山,這一身大才豈不白白浪費了?”
冉璡假意推脫道:“怎麼會?爲這裡的百姓治病,不正是用得其所嗎?”
丁依卿激動道:“師兄,放着全川數百萬百姓而不救,卻躲在這裡救幾個病人,算什麼英雄好漢?”
冉璡見丁依卿生氣,故意笑道:“誰說我們是英雄好漢了?”
丁依卿更加激動,“師父當年是怎麼教我們的,你們都忘了嗎?你們學兵法到底何用?國家有難,百姓受到外族欺辱,但凡是個男人都咽不下這口氣,你們竟躲在山裡不出來?”
冉氏二人並非不想出山,他們心中的拳拳報國之心並不亞於丁依卿等人,只是他們不瞭解餘玠,害怕投錯主人,既誤了一身才學也誤了百姓,與其那樣,還不如待在這裡再觀形勢。眼見丁依卿如此激動,便知餘玠必是少有的大才,不然絕不會讓丁依卿如此死心塌地忠心於他,於是心中便有所動。
冉璞道:“師弟切莫生氣,若我們真要想隱藏,只怕你是永遠也找不到我們,我們是怕了那些庸官、貪官了。”
冉璡道:“是啊,並非只有師弟心存報國之志,我們何嘗不是?”
繼先勸道:“二位先生大可放心,我大哥是名聞天下的英雄,他是赤膽忠心的好官。”
滿溪春也勸道:“二位先生隱居多年就是爲了等待賢主,若錯失餘大人,只怕你們再也遇不到比他更好的了。”
冉璞和冉璡商量一番,道:“既然如此,我們就去會會餘玠。”
丁依卿興奮道:“師兄出山,川中百姓有救了。”
臨行前,冉璞、冉璡將醫書整理好,留給鎮上的百姓,又把醫術傳給他們作長久之計。
繼先等人請回冉氏兄弟後,不日轉回重慶。餘玠聽說聽說二人到來,吩咐張實以上賓之禮迎接。這日,餘玠率衆人在州府門外早早恭候,一見冉氏兄弟,便作了個長揖,喜道:“早聞二位先生大名,只恨無處拜訪,今日有幸請二位出山,實乃兩川百姓之福。”
冉璞帶冉璡回拜,道:“山中野人,徒有空名,言過其實了!”
餘玠道:“二位先生莫要謙虛,你們雖隱居山野,可名聲卻傳遍重慶,你們出山,也是百姓所望。二位先生府中請!”
進府後,餘玠讓冉氏兄弟坐在上位,又恭敬長揖,二人忙起身扶起,“不敢不敢!”。
王惟忠上前道:“大人禮節過重,讓二位先生受驚了,還是先坐下慢慢說話。”
餘玠這才坐回堂上,“二位先生肯來重慶,餘某不勝感激,正有大計欲向二位求教,萬望不吝賜教。”
冉璞道:“不知大人慾求何策?”
餘玠目光深沉道:“求保蜀安民之計。”
繼先接過話,“大哥,二位先生剛到重慶,尚不熟悉情況,不如過幾日再垂詢。”
餘玠忙道:“對對對,二位先生路途奔波,先休息幾日,改日再談此事。”
冉璞搖搖手,“無妨,來重慶的路上我們已大致瞭解過重慶這幾年的軍民政務了,現在軍務緊急,耽誤不得,還請餘大人再細細將來。”
餘玠道:“自我入蜀以來,棄成都府治,將興元和金州的治所南遷,嚴守各路關口,又擊退涪州和開州蒙古軍。前不久,董槐也收復了夔州,興元都統王堅和利州路安撫使王惟忠多次重創敵軍,蒙古軍已不敢大規模進犯蜀地;但蜀地尚有十餘州在蒙古手中,蒙古派汪德臣坐鎮東川行軍大營,隨時虎視眈眈。”
冉璞點點頭道:“興元府臨近前線,早該南遷,成都不是防守的重點,只要守住四方關口就行。朝廷和蒙古方面呢?”
餘玠道:“朝廷那邊說不好,主和派也有相當力量,我已經很久沒回朝了,對朝中之事捉摸不透,不過現在朝中主要力量還是主戰的。蒙古那邊新大汗剛即位,內政不穩。”
冉璞道:“朝廷向來是戰戰和和,難有長久國策。眼下須趁蒙古內政不穩之機趕緊修整戰備,朝廷的賦稅三四成來自四川,蒙古一直虎視眈眈,我們要做長久防守的準備。”
繼先道:“川峽四路太大,若全部點將鎮守,不但沒有這麼多良將,而且分散兵力,難以形成有效防禦,應該選擇關鍵據點做重點防禦才行。”
冉璡道:“正是,蒙古善於攻城略地,我們的城池多建在平坦開闊處,極易攻破,所以應該把那些不利於防守的城池都棄了。”
王惟忠憂慮道:“若都棄了,軍隊駐守哪裡?”
冉璡道:“各位想想,蒙古連番進攻四川,雖攻城卻不據守,這是爲何?蒙古深知大宋近三成的財政要靠四川賦稅來支撐,他們無法一口吞掉這裡,便屢屢興兵屠戮百姓,破壞城池莊稼,以讓四川經濟凋敝,從而折損朝廷財源,拖垮大宋,然後再攻打我們,這是他們的擾民疲軍之策。”
繼先點頭道:“二先生說得對,蒙古不斷派兵馬騷擾我們,就是要把我們拖垮後,再回過來攻打。”
餘玠道:“如此怎麼應對?”
冉璞思忖道:“放棄舊城,選擇險要處築城,建立據點,連點爲線,如此可保蜀地長久。”
徐朝忠問道:“放棄哪些?”
冉璞搖頭道:“只將那些有戰略意義的地方放棄,然後重新築城。”
餘玠深吸一口氣道:“這要耗費不少財力和民力呀。”
冉璞道:“我已替大人想好財源,潼川府鹽井…”
冉璞還未說完,餘玠連忙止住,“不可不可,我朝禁止地方插手鹽務,鹽井是朝廷直接管理,決不能打鹽稅的主意。”
冉璞笑道:“餘大人多慮了,鹽井雖爲官營,但自水路斷絕後,朝廷官船已經無法入川,鹽井幾近荒廢,當地鹽梟惡霸趁機偷產私鹽,擡高鹽價,而外鹽又進不了這裡,百姓深受其害。餘大人若能收回鹽井,轉爲州府自營,然後向皇上奏明利害。皇上既然委你全川軍民政務,自會同意。”
冉璡接着道:“有了鹽井,我們可以在川中各州設立鹽官,鹽官再將鹽轉給官商,平價售給百姓,我們就從中收取利稅,這樣百姓和州府都受益。”
繼先喜道:“有了鹽稅這筆大款,自然不愁修城錢款。”
冉璞又道:“至於修城的人,這更好辦,蒙古屢屢攻城,百姓流離失所,官府可以發出公告,募集各州縣災民來修城,分發工錢,這樣他們就不用再四處流浪和忍飢挨餓了,肯定會源源不斷報名來修城。”
餘玠喜不自勝,“哎呀!我正爲各地災民的事而煩心,你又解了我一大難題。”
張實問道:“城修在哪裡呢?”
冉璞道:“須是險峻關口處,可有地圖?”
餘玠向王惟忠道:“把地圖取過來。”
王惟忠取來地圖鋪在桌上,冉璞和冉璡湊近細看,衆人也都圍過來。冉璞道:“餘大人和各位請看,自綿州向東,閬州、果州、達州、合州、萬州、開州和雲安,直到夔州,皆是羣山峻嶺,江河縱橫,尤其是合州,乃重慶北大門,是渝水、渠江和涪江三江匯流之地,通達四方,軍事地位十分重要。這一線均在江水以北,若能將他們全部選險要處築城,牢控據點,將據點連成一線,再以此線做依靠,向北擴大,劃線成面,一旦有戰事,兵力屯聚城中守關,百姓也可到此避難;如此既能靈活出擊,各城又能彼此照應,敵軍便不能肆意妄爲了。”
餘玠聽完,心中頓生敬意,感嘆良久,“若修築成這條防線,實爲蜀地千秋功業。”
繼先繼續問道:“大先生以爲這些城該修在何處?”
冉璞凝視地圖,道:“待我細細看來。”和冉璡在地圖上你指我劃,互相探討,忽然笑道:“有了。”
餘玠忙道:“快快說來!”
冉璞指着地圖道:“各位請看,可於此處修雲頂城,這裡和這裡修運山城、大獲城,再在這裡修得漢成、白帝城,在釣魚山修釣魚城,同時將青居城和苦竹城修在這裡,這八座城修好後,將利州、蓬州、金州、洋州、夔州、興元、沔州和隆慶八地治所移到城中,並可在萬州天子山修天子城,雲安的磨盤山上建盤石城。”
王惟忠疑慮道:“我執掌利州路十數年,深知劍門險要,是蒙古軍入川必經之路,怎能放棄劍門而選擇苦竹?”
冉璡指着地圖對王惟忠道:“不然,苦竹四面懸崖,山頂開闊,更易固守和築城,劍門雖險,然處在峽谷之內,一旦其他關口被破,蒙古軍繞過劍門從後方殺來,劍門必成甕中之鱉。苦竹居高臨下,易於掌控,而且隆慶府處在最前線,只有選擇苦竹,才能固若金湯。”
王惟忠又看了下地圖,細細思索後點頭稱讚。於是餘玠向全川發佈命令,招募流民修城,限期三月完成。又派王惟忠親赴鹽井,聯合瀘州守將劉整懲戒鹽梟惡霸,收回鹽井,交官府和官商經營。有了財源和人力,於是各城寨開始轟轟烈烈修起來了。
且說餘玠以爲截留鹽井財稅用來修城,本意爲公,絕無私心,不怕非議,認爲理宗能夠體諒他,便思慮不周,竟將鹽稅留於州府,未上繳朝廷。四川鹽稅乃朝廷大稅,餘玠未事先稟明理宗,而是先斬後奏,事情傳至朝中,怎不引起軒然大波?
那日餘玠奏摺送抵臨安,趙葵將奏摺呈遞理宗,理宗看後便有慍色,不滿道:“四川鹽井是朝廷經營的,餘玠不該未得到朕的批准就奪歸州府。”
謝方叔見風使舵,道:“餘玠妄自尊大,枉顧朝廷法度,自他入川后,大有割據一方之嫌。”
趙葵忙解釋道:“四川連年征戰,軍費開支巨大,朝廷與四川路途斷絕,不能資助,且旨意常不能顧全四川實際,餘玠既受聖命打理四川,當因實施策,不必事事都奏請朝廷,截留鹽稅,乃自籌經費築城抗敵,並非從中取利。”
丁大全冷反問道:“若各地都因實施策,不向朝廷稟奏,豈不各自爲王了?”
理宗雖支持餘玠,但卻不允許他挑戰皇權,便冷冷道:“若不依朝廷旨意,各地州府自專,還要朝廷做什麼?”
趙葵忙下跪請罪,“臣言失誤,請皇上治罪!”
理宗道:“起來吧,餘玠是朕選到四川去的,朕清楚他是什麼樣的人,他的功勞朕都知道,截留鹽稅一事朕不加追究,你告訴他好好替朕守好四川。”
理宗雖心中不滿餘玠專斷,但礙於抗蒙全局,不得不勉強同意既成事實。
謝方叔爭辯道:“皇上如此庇護餘玠,只怕他以後更加驕橫。”
理宗不耐煩道:“朕自有主張,不必多言了。”
丁大全扯了下謝方叔袖子,讓他不要再說。
出了宮門後,謝方叔問丁大全:“餘玠如此專斷,皇上就這樣放了他?”
丁大全意味深長道:“看來謝大人還得好好揣摩一下皇上的意思。”
謝方叔不解道:“皇上是什麼意思?”
丁大全道:“皇上心中已經不滿餘玠自專了。不過眼下我們只能適可而止,餘玠仍是皇上最信任的干將,又有趙葵、董槐等人幫襯,我們短時間內很難扳倒他;餘玠有勇無謀,驕傲自大,他在四川會慢慢膨脹,等到他膨脹到讓皇上感覺到了威脅,皇上就會慢慢就會心生厭惡,那時咱們再出手,才能事半功倍。”
謝方叔不住點頭,“丁大人多然智謀過人,且容他再囂張幾日,到時我們可以聯合賈似道一起扳倒他。”
丁大全道:“不不!賈似道城府頗深,十分奸猾,這幾年他在荊湖深居簡出,做事小心謹慎。眼下他與我們不是一路人,與趙葵、餘玠也不是一路人,不會爲我們出頭露面的,這傢伙是要坐觀我們相鬥。”
謝方叔道:“哼!等我們扳倒趙葵和餘玠,朝廷大權就在我們手中,不怕他不倒向我們。”
丁大全思慮道:“他那人難以捉摸,不好說,走着看吧!”
謝方叔又鬼鬼祟祟道:“我聽說賈似道現在暗中和呂文德相勾結,這二人要真是擰到一起,可不容小覷。”
丁大全道:“先不管他們,荊湖是他們的地盤,我們插不上手,扳倒趙葵和餘玠再說。”
餘玠接到朝廷旨意,知道理宗同意他代替朝廷經營鹽井,心中十分得意,說自己是皇上親自派來的,皇上知道他忠心耿耿,區區鹽稅小事,豈有不同意的道理?繼先勸他要提防朝中小人,冉璞也說截留鹽稅是不得已的險策,朝廷必然不乏非議,成大事者既要思慮長遠,也要謹小慎微,說餘玠主掌全川,權利太大,容易招人耳目,事事都應思慮周全。餘玠深以爲然。
很快,青居、雲頂和釣魚三城修好,餘玠派繼先前去查看。那日,繼先率着呂星宇和滿溪春前去釣魚城,三人正從州府下江乘船,忽然一人從滿溪春身旁匆匆走過,滿溪春愣了一下,但沒看真切,心中念道:“好熟悉的身影,似乎在哪裡見過。”然後心頭一驚,“是他?”
呂星宇見狀,問道:“六妹,怎麼了?”
滿溪春沒理會,轉身向剛纔那人追了過去。
呂星宇一頭霧水,喊道:“六妹,你幹什麼去?”
繼先趕緊過來問道:“呂大哥,滿姐姐幹嘛去?”
呂星宇一臉茫然,“誰知道啊?”
繼先道:“咱們追上看看。”於是二人飛快追去。
且說剛纔從滿溪春身邊走過之人乃是穿地刀游龍地,滿溪春悄悄跟在他後面,來到一家酒樓,酒樓門口有一人接應,正是追風刀林秋風。林秋風警醒地環顧下週圍,然後二人一同進去。
這場面被躲在牆角的滿溪春看得一清二楚,滿溪春咬牙切齒道:“奸賊,林秋風,游龍地,果然是你們。”二人進去後,她悄悄也潛伏進來。林、遊二人坐在最裡面竊竊私語,滿溪春選個隱蔽位置坐下,一探究竟。
不多時,外面進來一個胖頭和尚,滿溪春一看,頓時怒火中燒,“百了。”欲提劍起身,但轉念又想,他們肯定有密謀,若此時動手,既打草驚蛇,更佔不了半點便宜,便又強忍坐下,靜觀形勢。
百了向林、遊二人走過去,耳語幾句:“大汗密令汪德臣大人攻打重慶,汪大人讓我託二位轉告兀良合臺將軍,讓他從雲南火速出兵攻打嘉定。”
林秋風道:“兀良合臺將軍正在攻打大理,段智興連番慘敗,大理很快就會被攻下,此時出兵北上怕是不妥。”
百了道:“大理苟延殘喘,段智興軟弱無能,兀良合臺將軍只需分一部兵力攻打大理即可,另遣重兵前去攻打嘉定。宋軍兵力都在北線,南面的烏蒙山和大小涼山一帶兵力空虛,若從此地進軍,必能打宋軍出其不意。”
游龍地道:“我們即刻將汪大人之意回明將軍,待汪大人一出兵,我們立即響應,直攻嘉定。”
滿溪春正在偷聽,繼先和呂星宇氣喘吁吁趕來,呂星宇一見滿溪春,便喊道:“六妹,你神神秘秘地搞什麼?”
滿溪春做出手勢連忙止住他,“噓!”
此時,林秋風三人已經看到滿溪春,百了忙道:“快走,是桃源派的人。”於是三人從窗口跳下倉皇逃去。
滿溪春抱怨道:“四哥,你壞了我的大事。”
繼先問道:“滿姐姐,他們是誰?那和尚怎麼見到你就跑?”
滿溪春道:“他是金禪派的掌門百了,那兩個是金刀門的,他們正在商量什麼陰謀,他們與我們桃源派有不共戴天之仇,所以見到我就跑。”
繼先驚道:“滿姐姐是桃源派的人?”
滿溪春道:“以後再跟你說,先追到他們。”
繼先道:“好,我說滿姐姐怎麼突然跑開。”
滿溪春道:“咱們分兩路,繼先去追百了,我和四哥去追林秋風和游龍地。”於是三人分成兩路追去。
游龍地三人竄出酒樓後,向一條小巷跑去,見繼先等人暫未追來,林秋風停住腳步對二人道:“我們行蹤已經暴露,估計桃源派的人馬上就會追來,要是官府的人知道就麻煩了。”
百了驚魂未定道:“想不到滿溪春還活着,我以爲榕樹林之戰時她已經死了呢。”
林秋風道:“只怕她已認出我們,軍情緊要,我們各自分開,趕緊把軍情報過去。遊師兄你先走,咱們在瀘州和王師兄會合,大師隨後,我墊後。”
游龍地道:“林師弟小心,我先走了。”說罷,便同百了轉身去了。
林秋風在小巷中獨自跑去,很快,滿溪春和呂星宇追來,二人堵住林秋風,滿溪春道:“林秋風,哪裡走?”
林秋風道:“真是怪了,哪裡都能遇到桃源派的人!”
滿溪春聽他這麼一說,忙問道:“什麼?你還遇到誰了?”
林秋風道:“奚清源、何開顏。”
滿溪春心中念道:“是二位師侄。”便問道:“他們在哪裡?”
林秋風譏笑道:“笑話,你竟然問我?你是來向我打聽人的嗎?”
滿溪春轉而又問道:“你來重慶做什麼?又有什麼陰謀詭計?”
林秋風本以爲她會追究舊事,見他這樣問,便道:“不幹什麼,你能來我也能來。”
滿溪春不想與他再理論,提劍便刺去,“奸賊,我要殺了你爲師父報仇。”
呂星宇聽得莫名其妙,嘴裡咕噥道:“六妹今天怎麼了?他倆到底什麼關係?”
林秋風拔刀與滿溪春對接,不過數十招,滿溪春便稍顯弱勢,滿溪春見呂星宇愣愣地站在那裡,喊道:“四哥你發什麼呆,快上啊!”呂星宇恍過神,出拳打來,二人合力與林秋風斗了個平手。林秋風不想糾纏,便抽身一跳,逃了出去,二人緊追不捨,尾隨而去。
百了離去後,也被繼先追上,爲了查出真相,繼先便秘密潛隨。百了出城後,本想直奔蒙古東川行軍大營找汪德臣,但不就便發現被繼先跟蹤,決定偷桃換李,改往金禪派駐地金佛山。繼先不知實情,只是一路跟着,竟稀裡糊塗來到金佛山。
金佛山在重慶南面,離重慶也就百十里路程,此山乃川東名勝,奇美險絕。當年百了在峨眉山修佛,因心術不正,被其師父善緣禪師趕出山門,後來潛入金佛山上的古佛寺,使用奸計篡奪弘忍法師的方丈之位,又爲了奪得桃源派的鎮派武功——桃花飛雲劍陣,便勾結金刀門,投靠了蒙古,並在成都大戰中參與密謀迫害桃源派。但他極爲陰毒和狡猾,在榕樹林之戰時並未直接露面,因此當時桃源派在場之人並不知其參與,只當金刀門是罪魁禍首。
百了來到山頂寺門,繼先隱約感覺受騙,揣度道:“莫不是故意引我到此,壞了,一定上當了。”便要轉身離開,未走幾步又思忖道:“既然已經到了這裡,必要查個明白。”於是蹬腳蹦過去,落在百了身後,喊道:“大師請留步。”
百了自然知道是誰,轉過身故意仔細打量繼先一番,料想繼先敢獨自跟蹤他,絕非武功平平之輩,便試探問道:“施主從哪裡來?找老衲何事?”
繼先冷笑道:“你明知故問。”
百了笑道:“老衲不明白施主的意思。”
繼先道:“你昨日在重慶和那兩個人幹什麼?”
百了故作疑惑道:“哪兩個?哦!你說的是我那兩個俗家師弟吧?”
繼先奇道:“你師弟?你們爲什麼見到滿姐姐就逃跑?一定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正說着,寺門裡蹦出兩位青年和尚,手持金棍,其中一個指着繼先道:“哪裡來的混賬東西,敢在金佛山撒野?師弟,我們替師父教訓他。”說着二人便舉棍向繼先打來。
繼先急忙閃開,退了幾步,拔劍還擊,那二人左右夾擊,挑出的棍力十分雄勁,左邊一人攻擊繼先下部,右邊一人與繼先對劍;繼先踩棍跳起,使出“巨蟒出洞”一招,只見他連人帶劍嗖地一聲像流星一樣刺向右邊那和尚,這一招猛力快速,重在劍力爆發,那和尚躲閃不及,舉棍接劍,手中的棍反倒被劍挑出十幾米。左邊的和尚便從後面劈向繼先後背,繼先一收劍,來了招“孔雀開屏”,將劍沿後背平行一劃,劃出個扇形劍弧,金棍落在劍弧上,被倒彈開來;繼先抽劍上跳,反掌倒打,將劍甩出送向那和尚,這一招乃是“飛仙拋簪”,眼看劍向他直插而來,百了見其必然接不住,便蹦起來一腳踢回劍,繼先疾手接劍落下。
百了對兩個和尚呵斥道:“放肆,這是爲師請的客人,無嗔、無慾你們太造次了!還不快給施主賠罪。”
百了本意是想讓二位弟子試試繼先的武功,一試不打緊,想不到繼先武功如此高強,連他座下倆大弟子也接不了繼先幾招,便趕緊轉變態度,對繼先道:“施主,請恕老衲管教不嚴,讓施主受驚了,施主沒事吧?。”
無嗔和無慾拾起金棍,走過來對繼先道:“冒犯施主,還請見諒!”
百了忽然親和,繼先一時間不懂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他本來就面子薄,心地純善,素無心機,只見難爲情道:“沒事沒事,大師這是…”
百了眼睛一打轉,笑道:“昨日老衲避開滿溪春實在有難言之隱,她沒跟你說嗎?”
繼先道:“當時情急,根本沒機會說話,什麼難言之隱?”
百了笑道:“原來如此,請施主到寺中一敘,老衲將事情原委說與你聽。”
繼先隨他一同進寺。
百了長嘆道:“這話說來也有十多年了,當年他們桃源派到明月山去追討《曲江流觴圖》,與明月門大打出手,明月門斗不過他們,第八代掌門人喬芳全便攜圖離山,暫時避避風頭,後來竟不知去向,他的弟子陳九鼎便接手明月門。後來桃源派差人到金佛山,說我們私藏了喬芳全,我是千般解釋萬般解釋,他們卻不聽。恰好當時金刀門到成都挑戰川中各派,我和靜隱師太說暫時先對付金刀門,保住川中武林名聲要緊。”
繼先問道:“金刀門是蒙古的走狗,大師這樣做是對的,那靜隱師太答應了嗎?”
百了道:“答應了,後來總算打敗了金刀門,但在回來的路上,桃源派的人被人伏擊了,死傷慘重,靜隱師太當場圓寂,桃花四劍也失散了。我以爲滿溪春已經被害死了,想不到她還活着,真是太好了。”
繼先驚道:“你說滿姐姐是桃源派的人?爲什麼滿姐姐要找你?”
百了悵然若失道:“她就是桃花四劍裡的葬花劍。我想是誤會了,她一定以爲是我們金禪派下的毒手,我們兩派正爲喬芳全的事說不清,他們卻在此時被害,她怎能不生疑?”
繼先道:“原來如此,可是他說你們在計劃什麼密謀?”
百了大笑:“施主說笑了,老衲能有什麼密謀?昨天是我和兩位師弟商量如何拯救災民的事。二位師弟從成都過來,說成都城池荒廢,土地荒蕪,饑民衆多,道路伏屍,師弟尚有幾百畝莊園,我讓他們先臨近救濟一些災民,然後上報州府探討良策。”
繼先道:“既然是善舉,你爲什麼見到滿姐姐就跑?”
百了站起身慘笑道:“若她與我繼續糾纏下去,豈不誤了大事,改日我定會親自向她解釋。”百了邊說便向繼先後面移步。
繼先點點頭,百了的話他半信半疑,覺得其中真真假假一時難以分辨,。繼先正在思索間,百了悄無聲息走到他身後,趁他不留意,劈頭一掌將他打昏在地。面容惡煞地冷笑一聲,“乳臭小兒,縱然你有幾分伎倆,也敢跟我鬥?真是找死!”然後向門外喊道:“無嗔!無慾!”
無嗔和無慾闊步進來,“師父!”
看了看地上躺着的繼先,無嗔驚道:“師父,這人…”
百了道:“這人是來送死的,把他擡出去,扔到古佛洞裡。”
“是”。二人擡起繼先向寺後面的古佛洞走去。
古佛洞深不見底,二人將繼先撲通一聲扔到裡面,大笑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