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海國舊夢

宋廷駐蹕福州後,各路勤王軍隊相繼趕來,繼先和亮節在衆人的支持下,重組朝廷,海心和端宗皇帝算是安頓下來了。這些日子,朝廷一直南下漂泊不定,只顧趕路,竟走失多人,許多大臣都在隨行途中失去了聯繫,福州駐蹕的消息可謂暫時安定了驚慌四散的衆人之心。繼先和衆人商量,將福州府衙暫作行宮。

這一日,繼先正在和江萬載議事,忽然側廳有人大吵起來,繼先忙去看,見陳宜中怒氣衝衝指着文天祥道:“你有什麼資格指責我?本相執掌朝廷時,你還在老家種地呢。”

文天祥忍住火氣,“我今天是與你商討朝廷以後的戰略方針,不是跟你比官職,現在都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難道我們還要內鬥嗎?”

陳宜中道:“那你剛纔之言是何意思?”

繼先見二人如此言語激烈,不敢貿然插話,只得勸道:“陳相,文相,你們二人是朝廷支柱,朝廷當此危難之時,若你們二人不團結一心,豈不是讓朝廷雪上加霜,不管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都暫消怒火,好好商量。”

陳宜中見繼先過來,突然面有愧色,默而不言出去了。

文天祥道:“繼先哥,不是我詆譭別人,朝廷重用陳宜中絕不是明智之舉,他不僅毫無大略,而且心胸狹窄。”

繼先道:“天祥何出此言?”

文天祥道:“剛纔我與他共議抗敵之事,我認爲若一直流蕩,終不是長久之策,趁元兵尚未向南集結,可主動出擊,向外拓展戰略地點。”

繼先道:“天祥之言正合我意。”

文天祥接着道:“只有將外延地帶打開,才能保朝廷安全。但是陳宜中反對分兵,力主所有兵力全都拱衛福州,這分明是畏敵自保。”

繼先道:“若真這樣,怕是福州也難保。福州並非長守之地,僅靠固守,將自陷絕境。”

二人正說着,江萬載進來了,繼先將事情經過向其稟告,江萬載無奈道:“當初臨安被圍時,他以外出求援爲名離京南逃,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但眼下朝廷人才匱乏,陳宜中在朝爲相多年,尚有幾分本領,朝廷用人之際,不得不暫時靠他。天祥啊!老夫明白,你這以戰求安的策略正是當前的上策,不過爲了朝廷穩定,還是不要和陳宜中起爭端了,我先讓世傑率水師向江浙沿海一帶進擊。”

文天祥答應下來。

繼先和朝廷來到福州十餘天,所有人員均已安頓完畢,這日,繼先正好無事,便有意去看望海心,又怕外人看到,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敲響了海心的房門。

海心聽到敲門聲,問道:“何人?”

繼先緊張不敢答話,過了片刻海心又道:“若是公事,可向張將軍稟報。”

繼先聽此言,更不敢再發一言,躊躇半晌,轉步要離開。

海心見外面久無迴應,忽然喊道:“繼先哥,是你嗎?”說話時,心跳的異常厲害。

繼先留住腳步,心中自問道:“我怕什麼呢?我又沒做什麼,我只是有事向太后奏報。”於是鼓起勇氣去推門,恰好海心也過來開門,二人迎面相視,雙眼呆望。

許久許久,二人再也沒有這般相互看過對方了,繼先發現海心的眼睛已經沒有往日的明亮清澈,略顯幾分疲憊憂傷,經歷過這麼多事,她如何不憂傷,國家的重擔讓她一個嬌弱的女人來抗,怎能不疲憊,這些繼先都明白。繼先的眼中閃爍着兩顆心疼的淚珠。

海心故作堅強地微笑道:“繼先哥,我很好。”

繼先嘆了口氣,無言凝神。

海心輕輕道:“進來吧!”

繼先見屋內無人,便道:“皇上和廣王呢?”

海心道:“陸大人在給他們講課。”

繼先又不知說什麼了,只是左右打量着屋中,“戰事艱難,這裡的條件不比臨安,你和皇上先將就着住。”

海心岔開話問道:“繼先哥,說真心話,若不是因爲我,你會做這些事嗎?”

繼先一怔,問道:“做什麼事?”

海心道:“你本不是朝堂中人,可你卻放棄心中的自由參與朝廷的政事,這應該不是你的本意。”

繼先沉默了一會,“海心,我可以爲了你做我不想做的事,但我今日所爲也並不全是爲了你。”

海心接過話,“你這麼說是爲了安慰我嗎?我不止辜負了你,又讓你捲入朝廷的漩渦中。”

繼先道:“不,海心,你若這樣自責,我於心何忍?我所作所爲皆是自願,我雖厭倦朝廷,但國家民族生死存亡之時,我怎能將自己置身事外?況且我去重慶幫餘大哥和王堅大哥抗敵,還有戰淮東和守襄陽,這些又與你有什麼關係呢,都是我心甘情願去做的,所以你不必自責。”

海心默默道:“嗯,聽了這些,我總算卸下了負擔。”

說話時,海心已經慢慢走到繼先身邊,忽然,她想依偎過去,可是剎那間,另一種理性制止了她,於是她轉開腳步,“繼先哥,誰實話,我對將來毫無信心。”

繼先勸慰道:“雖然時局艱難,但好在大家同心協力,只要我們找準時機,扭轉乾坤也不是不可能,現在各地百姓和各路援軍都寄希望於朝廷,而你和皇上正是朝廷的希望,即使所有人都沒有信心,你也要堅定信心。”說完後,又補充了一句,“有我在,你要相信我。”

海心狠狠點了下頭。

自夏貴投降元軍後,鎮守重慶的大任落在了當年王堅的副將張珏身上,臨安陷落的前一年,張珏已經被升任爲四川制置使,主掌全川軍政事務。本來元軍在圍攻臨安時,爲防止重慶來援,也出兵猛攻重慶,張珏急忙調兵遣將應對,重慶局勢也捉襟見肘,直到後來臨安陷落的消息傳來,張珏幾次派遣人員前去追尋朝廷,接朝廷來重慶,但路途遙遠,兵戈四起,所派之人皆無音訊。

端宗駐蹕福州的消息傳到重慶後,張珏十分振奮,以爲朝廷再興有望,便在迷茫失落中重整旗鼓。就在此時,丁依卿和呂星宇二人來到釣魚城,張珏一見二人來助,大喜道:“聽說劍南六洞仙去了襄陽,不知你們何時回來的?怎麼就你們兩個?”

丁依卿道:“大哥和二哥在守襄陽時戰死了,襄陽城破後,繼先前往臨安,讓我們二人回重慶幫助你守城。”

張珏悲從心生,“不想二位徐大俠竟殞命沙場。”

呂星宇問道:“張將軍已升任四川制置使,爲什麼不到重慶上任?”

張珏道:“釣魚城位置至關重要,當年餘大帥和王堅將軍也以守釣魚城爲守重慶之關鍵,我在前線,亦能鼓舞軍心,且重慶現在被元軍圍困,兵馬進不得城,只能暫留釣魚城。”

丁依卿道:“要打破重慶困局,必須打出外圍戰線,牽制元兵,這樣重慶纔有喘息之機。”

張珏道:“我也是此意,我欲派趙安、王世昌攻打瀘州,丁大俠意下如何?”

丁依卿道:“此乃上策。”

張珏便行此計,大軍直往西南瀘州方向進攻,元軍知道瀘州的重要性,聞知此事,迅速撤離重慶,進兵瀘州,於是重慶解困。

留守重慶的軍民迎接張珏進入城中,此時,雪玉派掌門龍震元也率弟子前來重慶相助,並將探查到的夔州元軍防守空虛等情況告知,認爲正是出兵收復夔州好時機,張珏聽聞,欲一鼓作氣,派部將程聰領兵收復涪州,又在龍震元的指引下,聚合忠州、涪州之軍一舉攻克夔州巴巫寨,進一步又解除大寧之圍,順利控制了入川的門戶,一時間,川東形勢大好,於是張珏便再次派使去福州迎接朝廷來川。

重慶的使節還在路上,元軍聽聞宋廷在福州重組,立即調派張弘範大軍前去追擊,以斬草除根。面對元軍黑雲壓城之勢,陳宜中認爲宋軍不是元軍對手,建議立即前往廣州暫避鋒芒。

文天祥憤而責罵道:“你身爲當朝宰相,面對敵軍,不作抵抗,卻一逃再逃,若元軍再攻廣州,朝廷還能逃到海上不成?”

陳宜中氣憤道:“敵強我弱,難道要我們以卵擊石嗎?你這麼有本事,何不出去領兵打仗,躲在朝中閒坐相位豈不委屈了你的大將之材?”

文天祥怒不可遏,指着陳宜中道:“你......就是因爲你們這樣的庸臣,才弄成今日國不成國的模樣。”

繼先見二人在朝堂大吵,不利於衆文武團結,趕忙勸道:“二位丞相息怒,你們都是爲朝廷着想,切不可失了和氣。”

文天祥道:“他要是真爲朝廷着想?當初就不會在臨安城破之時逃之夭夭。”

這一言當真揭了陳宜中隱傷,陳宜中暗暗盤算,道:“滿朝文武就你文天祥一心爲朝廷,那好,現在元兵來攻,你總不能用嘴皮子去阻擋吧,保衛朝廷的大任全靠你這個爲國爲民的大忠臣了,有本事你就出去領兵,爲朝廷收復失地。”

文天祥道:“我現在就去。”

繼先忙阻攔道:“文丞相,不可意氣用事。”

文天祥道:“我並非意氣用事,而是不願與此等人共伍。”

亮節和江萬載一直不言,繼先示意亮節勸阻文天祥。

江萬載道:“既然文丞相心意已決,就請太后准許吧。”

繼先一愣,江萬載示意繼先不要再說什麼了。

海心見狀,只好道:“文丞相若真要外出領兵,就讓江將軍安排一切吧。”

繼先道:“元軍來攻,福州可用之兵不足十萬,世傑的水師尚未返回,朝廷可以招義軍前來助守。”

海心道:“尚有義軍可用?”

繼先道:“閩廣招撫使陳文龍之女陳淑楨,雖爲女子,卻武藝超羣,十分勇猛,人稱許夫人。其夫許漢青曾在勤王時捐軀,她與其弟陳吊眼率領畲漢義軍數萬人,幾次打退元軍的襲擾,朝廷可召爲官用。”

海心道:“就請你與江將軍速辦此事。”

退朝後,江萬載把文天祥和繼先留了下來,對繼先道:“天祥與陳宜中本就不是一路人,若再在一處,只怕會吵得更狠,於大局不利,且天祥有領兵經驗,外出開拓據地倒也不是壞事。”

繼先這才明白江萬載的意思。於是三人一同商量後,讓文天祥去了浙西。

繼先代朝廷向許夫人急下文書,讓她速率軍隊前往福州,許夫人接到令書,與陳吊眼帶領六萬義軍火速趕往福州。與此同時,張世傑也帶領水師從浙東趕來,與許夫人水陸並進,拱衛朝廷。

很快,張弘範主力直逼福州城下,與許夫人部率先展開激戰,因義軍輾轉跋涉,未來得及休整,且兵力懸殊,最終力不能敵,陳吊眼從側翼掩護,讓許夫人匆匆撤退。許夫人一面退兵一面派人向福州城內急報,讓朝廷趕緊退出福州,繼先和江萬載見元兵來勢兇猛,讓朝廷軍隊和義軍從北面和西面抵擋元軍,組織人員急忙向沿海撤退。此時,張世傑的水師趕到港口,迎接朝廷衆人登船,然後拔錨開往泉州。

朝廷行船途中,繼先向駐守泉州的蒲壽庚傳令,讓其立即將泉州的所有船隻組織待用。繼先哪裡知道,蒲壽庚雖然名爲宋商,卻早已暗中投靠了元軍,他正想方設法阻止宋軍進入泉州,豈肯聽命於繼先?宋廷撤退後,許夫人和朝廷各路軍隊也隨即趕往泉州護駕。蒲壽庚聽說宋軍水陸兩路來泉州,便鼓動全城商人暗中抵抗,偷偷組織叛軍嚴防泉州。

朝廷來到泉州後,船隻停泊港口準備登陸,忽然有人來報,說蒲壽庚作亂,繼先大驚,爲防萬一,不敢直接入城,先在港口駐紮,派人去城內打探,並勸說蒲壽庚。

當時,朝廷在泉州設有“南外宗正司”,聚集衆多宋廷宗室,他們聽說朝廷來泉州,和官宦們一起出城迎接,來到城門口卻發現城門緊閉,宗室子弟要求守城人打開城門,不料守城士兵已被蒲壽庚等人收買,閉門不開。宗室衆人不滿,猜測蒲壽庚叛變,羣起抗議,號召城中軍民聲討蒲壽庚等商人,城中百姓這才意識到商人叛亂,便紛紛響應宗室。

城門口百姓越聚越多,眼看事態發展無法控制,蒲壽庚下令將衆人全部殺害,並趁機將他們的土地房屋和海船據爲己有。朝廷來到泉州城下,蒲壽庚斷然拒絕宋廷入城。張世傑大怒,但束手無策,只得下令開走泉州市舶司的海船率隊南下廣東,另尋駐處。

1276年底,元軍再攻四川,次年六月,涪州、萬州、瀘州相繼淪陷,王世昌、程聰戰死。年底,元兵會軍重慶,駐紮佛圖關,派人招降張珏,被拒絕後攻破忠州,重慶四面受敵,淪爲孤城。1278年正月,陷入重圍的重慶彈盡糧絕,張珏帶領丁依卿等人慾突圍聯絡援軍,剛出東水門,被元軍合圍,張珏軍隊大敗,損傷慘重,只得率殘兵死守重慶。

丁依卿來到帥府:“張將軍,現在重慶四面受敵,糧草已盡,城中軍民惶恐不安,若是一旦軍心渙散,出現變故,後果不堪設想。”

張珏也憂心道:“我的副將王世昌、程聰都戰死沙場,只有趙安了,但是他這個人缺少了點骨氣,昨日他與言談,話中似有勸我投降之意,被我呵止。”

正說話間,龍震元跑進來,“張將軍,趙安開成投敵了。”

“什麼?”張珏和丁依卿皆大驚。

“他早就和元軍聯絡上了,命人將東水門和通遠門趁夜打開,把元軍引進城中。”說話間,已聽到城中殺喊聲四起。

“這個叛徒,我昨天就該宰了他。”說完拎起刀便率人衝出去。

元軍黑壓壓地涌入城內,因是夜晚,軍民皆無防備,很快便佔領大半個城池。軍士被衝散地七零八落,張珏等人匆忙召集少部分人,與元軍展開巷戰。及至深夜,已死傷大半。張珏見事不能成,未免落入敵手,便命人取出鴆酒要自殺,被丁依卿攔住。

龍震元道:“張將軍要突圍出去,重新招募新兵,東山再起,釣魚城固若金湯,王立將軍堅守拒敵,我率雪玉派的二十名弟子護送將軍連夜出城,前往釣魚城。”

丁依卿忙道:“不可!元軍知道重慶和釣魚城互爲犄角,肯定早就在前往釣魚城的路上做好埋伏,防止我軍前往,眼下應該順江而下前往涪州,然後轉到去釣魚城。”

“丁大俠所言甚是!”張珏即刻命龍震元率人悄悄下江尋船。

龍震元費了好大功夫,終於尋得三隻小船。剛登上船,岸上便追來一隊人馬,只聽喊道:“快!活捉張珏!”

衆人一看,竟是金禪派的人,龍震元提刀蹦到岸上,罵道:“又是金禪派的這羣禿賊,待我先宰了他們再說。”說罷,一腳把船蹬開,“張將軍,你們先走。”

張珏不放心,也要上岸,丁依卿攔住:“將軍重任在身,不可再以身冒險,我們先走。”趕緊命船工划槳。

船慢慢駛入江心,岸上殺打聲一片,元軍紛紛趕來,龍震元和雪玉派弟子力不能敵,全部戰死岸上。張珏望着岸上戰況,突然喊道:“我不能與重慶共存亡,又讓他人捨命護我,棄城獨去,算什麼大丈夫。”舉起手中大斧猛砍艙底。

“老爺,你要幹什麼?”張夫人驚慌抱住張珏哭喊道。

“重慶落入韃子手中,我要與重慶共存亡。”說罷,一斧子落下,震得船身劇烈晃動。

“老爺,難道你要這一船人都葬身江中嗎?快將斧頭奪下!”張夫人向丁依卿喊道。

丁依卿抱住張珏,奪下了斧頭,扔入江中。張珏又要跳江自殺,亦被攔住,“張將軍,你就是投江又能如何,我們突圍,不正是要招募援軍重新奪回重慶嗎?你若就這樣死了,豈不白白而死?”

張珏才作罷。

船行不久,江中突然亮起火把,原來元軍早已做好準備,爲防有人從江面逃走,做好埋伏,只待有宋船從重慶駛出,全部擒獲。張珏等人根本無力抵抗,全部被俘。

隨後,一行人被壓往大都。一日,經過西安的趙老庵,丁依卿沉思道:“將軍你一生爲國盡忠,縱使到了大都不死,將以何身份面對世人?”

重慶城破之時,張珏便不願苟活,只是聽從人言,寄希望於釣魚城,現在此計無望,便再無存世之念。於是解下弓弦,趁元軍不注意,夜裡在廁所中自縊了。丁依卿替他收了屍骨,也不知所蹤了。

朝廷退到廣州後,繼先和世傑商議,不宜立即登陸,應選擇近海的島上暫時駐守,若敵軍來襲,進退方便。繼先想到了當年在廣州任職時與南海雙俠結識之地硇洲島,此島正是不二之選。得到海心許可後,朝廷大軍便在硇洲島駐下。

爲了給朝廷作牽制,許夫人率軍轉戰福建各地,屢敗元軍,並攻陷漳州城,一時間,義軍增至十五萬,連寨五六十,據守險要。元軍屢次攻打,均不得成功,便許以高官誘使義軍黃華投降。許夫人不知內情,在黃華引導下,元軍攻破十五寨,逼使許夫人退走千壁嶺。在義軍腹背受敵,進退兩難之際,元軍假意與其談判,騙許夫人下山,許夫人不知是計,遭到擒獲,被壓往漳州城殺害。

天祥到浙西后,散盡家財,招兵買馬,很快便收攏數萬人。元軍統帥張弘範聽說文天祥到浙西活動,便率領十萬人前去圍剿,雙方在贛州大戰,天祥兵敗被俘。張弘範勸說天祥投降,未能成功,只得先收押在軍中,一同前往廣州圍剿宋廷。

這日,船行珠江口,江風乍起,葉落飄灑,天祥坐在船中遙望北方,長嘆一聲,“昨夜分明夢到家,飄搖依舊客天涯。故園門掩東風老,無限杜鵑啼落花。”

“好詩!文丞相一生捨身赴國難,有國無家,不知此時爲何卻感嘆故園了?”張弘範從艙外走進來。

天祥慘淡一笑,“家國飄零,故園悽茫,泱泱中華,竟無立足之地?。”

“若丞相願意,朝堂亦爲你設席。”

天祥看了下張弘範,沉默不語。

張弘範道:“你怎麼就是不肯聽我一言呢,宋廷早已滅亡,流亡小朝廷也是朝不保夕,現在大汗正命四路大軍合圍硇洲,你這般執着,又有什麼意義呢?只要你一句話,我敢保證大汗許你的職位絕不亞於我。”

“天祥豈是貪圖富貴之輩!身爲宋臣,爲宋而死,死得其所。”天祥正色道。

“你何苦爲了一個已經不存在的朝廷堅守?宋國不止有宋廷,還有宋民,今宋廷已亡,你就不爲留下的宋民想想嗎?大戰過後,百廢待興,江南百姓嗷嗷待哺,大汗正需要丞相這樣的人來爲民謀生,我幾次勸說,你卻始終這樣固守己念,怎能算是死得其所?”張弘範苦苦相勸道。

天祥閉上雙眼,一言不再發。張弘範見勸說不動,只得出去了。

遠處的海浪卷席而來,拍打在崖石上,行軍船隻用鐵鏈拴在一起,連綿數裡,隨着海浪上下起伏,遠遠望去,猶如一片海上陸地。江萬載正在行宮中與人商討事務,忽然,海面狂風驟起,烏雲壓頂,有人喊道:“風暴來了。”隨行的大多數人沒有經歷過海上風暴,乍見此狀,驚慌失措,彷彿天塌地陷。

江萬載連忙帶人前往行宮大船,攜端宗小皇帝和後宮登島暫避風暴。端宗正要下船,一陣狂風忽襲而來,因身體弱小,尚無避險意識,竟被卷下船,落入海中。衆人呼喊施救,江萬載來不及多想,縱身跳入海中去救端宗。繼先從船舷上甩下一根鐵鏈,讓江萬載拉住。這時,暴雨驟至,繼先一邊命南宮逸組織人速登岸,一邊施救江萬載和端宗。

江萬載遊向端宗,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游回船邊拉住鐵鏈,端宗被海水嗆懵了,胡亂抓喊,繼先忙令人拉緊鐵鏈,蹬腳跳下海。

江萬載對繼先喊道:“快!抱皇上上去!”

繼先攬過端宗,順着鐵鏈爬上船。二人剛上岸,又一陣大浪蓋過船頭,浪過後,江萬載卻消失無蹤了。繼先對着海面久喊無應,悲痛不已。

登島後,端宗由於驚嚇,竟於次日病亡了。海心於傷痛之中在繼先、世傑、陳宜中和陸秀夫等人的建議下又扶趙昺即位,世傑被加封爲太傅,陸秀夫和陳宜中分領左右丞相。

張弘範的軍隊已經近逼硇洲,等待其他三路元軍的到來後,再對宋軍發動總攻。張弘範首先截斷宋軍的淡水補給通道,斷了硇洲島水源,給宋軍沉重打擊。

硇洲島地狹物缺,二十餘萬人的用水是個極其龐大的任務,斷水不足三天,軍中便出現了嚴重缺水現象,而此時,世傑也在海心的吩咐下赴梅州等地開拓外圍戰場,繼先、陸秀夫等人向海心進言,要儘快開闢運水通道。

楊亮節道:“張世傑領兵在外,尚不知音信。援兵斷我們水源三日,軍臣用水將要殆盡,如不盡快解決,恐生變亂。”

繼先道:“張弘範軍隊駐紮在硇洲島正北方,我打算派凌雲霄率一千精兵沿入海口從西北登岸,重新打通水路。”

“那就先試試吧,太傅不在,如有大事,你們就看着辦。”海心道。

亮節又道:“臣以爲元軍圍困我們,硇洲太小,久駐於此不是辦法,太傅赴梅州開拓戰場也無音訊,不如由臣再赴它處另尋援軍。”

“亮節意欲何往?”繼先問道。

“雷州離此不遠,聽聞那裡尚有兩萬義軍,我想只要

朝廷一紙令下,他們必羣起而應。我乘小船西上雷州,前去聯絡他們,若硇洲不可保,可退守雷州。”亮節道。

陳宜中道:“此言甚是!我願同楊大人一併前往雷州,然後我轉道安南,請求安南援兵。”,他心中自有他的小算盤,他認爲元軍合圍尚未開始,硇洲傾覆只是早晚,早一天離開,還能另尋安身之處。

海心道:“安南早已淪陷,哪裡還有援兵?”

“臣去試試無妨。”陳宜中言辭懇切。

繼先看出了他的心思,他不過是要先尋退路。但覺得他心胸狹隘,若留他在硇洲,說不定又會鬧出什麼亂子,不如干脆讓他走,於是便道:“太后,陳大人所言也有道理,不如就讓他去吧。”

海心只好同意了,隨後命繼先立即組織人員上岸取水。

月色昏暗,風浪卻很平靜,凌雲霄帶着一千精兵駕船向西北方岸上駛去。近海岸灘塗叢生,長有很多水生林,起到了很好的隱蔽作用。船隊連成長長一排,不敢點燃火把,穿梭在水林中,猶如一條巨大的長蛇在水中游擺,衆人皆不敢高聲說話,小心翼翼地前進。

未多時,便來到岸邊,凌雲霄讓人把船停靠在一灣淺港處,各自揹着水袋蹦上岸,前去尋水。纔出港灣幾百米,忽然旁邊草叢劃過一聲低沉短促的聲響,凌雲霄聽着不像是風聲,便命人停下腳步,側耳細聽,遠處林草中傳來一陣雜亂的步履聲。“不好 ,快回船上!”凌雲霄急令催促衆人。

話音剛落,卻見後面火箭齊飛,射向船上,頓時,港灣火光一片。凌雲霄頓足道:“我們中計了,韃子早有準備。”

不一會,元軍紛紛殺來,四面合圍,亂箭齊射,縱使凌雲霄有通天本領,畢竟兵力相差懸殊,終不能逃脫,他和一千餘人全部被火箭射死叢林。

早在此之前,張弘範早已料知二十餘萬人駐守小島,水源必然用不了幾天,便將沿岸數十里港灣全部暗伏火箭兵,凡有海中上岸者,一律格殺勿論。戰後,張弘範認爲宋軍用水已經到了幾近枯竭的邊緣,而此時,其他三路援軍也全部趕來了,便一起商定會攻時間。

張弘範畢竟漢人出身,深得漢人文化滋養,若非萬不得已,並不願挑起太多殺戮,他又對士大夫心存敬仰,所以他一路禮待文天祥。張弘範道:“以我之見,宋國流亡小朝廷已經到了窮途末路,我們斷了他們四日淡水,他們恐怕已經熬不住了,現在我們四路大軍合圍硇洲,他們再也沒有退路,若能勸他們投降,豈不比大動干戈要好?”

衆人覺得張弘範之言不妨先試試,張弘範便勸說文天祥寫信招降宋帝,卻被嚴詞拒絕,只好自書勸降信派人送到硇洲。繼先見到信後,急忙來見海心,說元軍的勸降信不過是總攻前的準備,要儘快召回張世傑,讓其帶軍回援。

陸秀夫道:“張弘範的信中說,天祥兵敗被俘,看來贛州的義軍也全軍覆沒了,陳宜中和楊亮節音信全無,不知聯絡得怎樣。”

繼先道:“恕我直言,他們二人皆不可指望,只有世傑才能依靠。”

於是,在海心的吩咐下,繼先讓南宮逸火速前往梅州,召回張世傑。南宮逸見到世傑後,告知硇洲情況緊急,世傑立即拔錨率艦開赴硇洲。來到硇洲後,與繼先商量迎戰事宜,二人一致拒絕投降,誓與元軍決一死戰。

繼先道:“現水源斷絕,硇洲不可再守。”

“二哥以爲何處可去?”

“崖門海域可往。崖門地處入海口,東有崖山,西有湯瓶山,地勢險要,易守難攻,近可出海,退可登陸,且臨近水源。”

“你我二人想到一塊去了,我們立刻向太后稟告,全軍起錨前往崖山,就在崖山海港中設水寨。”

繼先一聽世傑要在崖山設水寨,連忙道:“三弟,我以爲還是立即佔領入海口爲要,這樣進退進退自如,若設水寨在崖山下,我軍近萬艘艦船無所依託,一旦元軍從後面襲擊,我們面對的只有大海,一點退路都沒有。

世傑道:“不然,崖山海港背靠崖山,壁立千仞,敵軍無法來襲,正是依靠,設水寨於港灣中,可以避免敵軍從陸路襲擊。”

“可是,這種戰法其實是在賭,我軍二十餘萬人,近半數不曾涉足過大海,好多軍士從未參與過海戰,水土不服,捨棄入海口而選擇海港設寨,海面風高浪大,船隻晝夜顛簸,大家會受不了,到那時,怕會無力作戰。”繼先憂慮道。

“二哥所慮不無道理,可是我們一路南退,今南面萬里海疆,已無再退之理,若心中仍留退路,將士何來必死之心迎戰?我以爲元軍不習水戰,且遠道而來,未立穩腳跟,我們趁此與他們展開決戰,若能一舉擊潰敵軍,兩廣之地必能重新奪回。至於你所說的擔心,我命人將所有船隻用鐵鏈連在一起,覆海爲陸,不就可以了。”

繼先還欲勸言,世傑道:“二哥還是不要再說了,太后命我處理一切軍務,我這麼做自有我的道理。”

繼先只好作罷,盡全力配合世傑轉移全軍,開赴崖山海港安營紮寨,並命人回信張弘範,拒絕投降,約元軍兩日後在崖山海面展開決戰。

張弘範接到信後,不禁長嘆:“張世傑何苦逞匹夫之勇?天下大勢已歸大元,何苦在做無謂犧牲。”又得知張世傑捨棄入海口而在崖山海港設水寨,嘲笑道:“不過一有勇無謀之人,宋軍此次必亡無疑。”

宋軍設好水寨後,繼先怕元軍使用火攻,向世傑建議,命船隻全部塗泥,並在甲板上橫插木棍,阻擋小船靠近。

兩日後,張弘範的軍隊浩浩蕩蕩乘船下海,分三面進攻宋軍。世傑命繼先爲先鋒,帶一百艘快船斬斷元軍頭隊。元軍水戰不敵宋軍,被繼先很吃一口後,張弘範決定火攻。此時正值隆冬季節,雖然南海地域仍然暖熱,但海面來風卻很少,反而路上的北方強勁,正好可被元軍利用。

元軍點燃裝滿茅草的小船,順風送向宋軍陣營,然而宋軍由於提前做了準備,火船無法靠近水寨,燒不到宋軍船隻。張弘範只得暫時退倒岸邊,命人截斷崖山周圍所有陸路。

雖然這次大戰剛開始便結束了,但是元軍並未有多大損失,反倒是元軍斷絕宋軍陸路給宋軍造成了致命打擊。繼先眼看形勢陡轉急下,勸說世傑立即率軍打通元軍薄弱的西面陸路,做好退守雷州的準備。世傑怕此舉會造成宋軍士兵逃亡,拒絕了繼先。繼先更加憂慮。

夜晚,海面生起大霧,元軍趁着潮水將數百門大炮轉移到艦船上。張弘範命人奏響軍樂,鑼鼓起名,笙歌四起。宋軍看不清岸邊的情形,世傑以爲元軍是在擺宴席,故未命人加緊防備,軍士們的防備之心也多有鬆弛。

深夜時分,繼先尚未休息,在船上觀察情況,聽得北面傳來沉沉的海浪聲,繼先仔細看去,卻什麼也看不見,便吩咐守船將士打起精神,隨時注意北面情況。

繼先正要去找世傑,一束通天火光飛向宋軍水寨,落下來轟隆一聲炸開,頓時火焰飛射,燃燒起來。繼先連忙大喊,元軍火炮襲寨,快解開連船鐵鏈。宋軍紛紛跑出船外,急忙解開鐵鏈,將船隻開出水寨,擺成一字型,防止火燒連營。

世傑安排十隻護衛艦讓陸秀夫專門保護末帝和海心等宮室大臣,自己率領戰艦迎敵。張弘範早已暗中造出數十艘樓船戰艦,均用幕簾遮擋,故宋軍不知。趁着大霧,元軍以樓船作爲先鋒,每個船中都隱藏數百名手執鐵盾的火箭手,等到臨近世傑的主帥艦隊後,全部撤下幕簾,世傑纔看到迎面而來的是高達數丈的樓船,心中打了個寒噤。

“快放箭!世傑。”忽然,繼先帶着南宮逸從後面駛來,衝世傑大喊,“元軍樓船恐怕有火箭,趕緊射退他們。”

世傑回過神,急命弓箭手萬箭齊發,元軍舉起鐵盾排成一排,點燃火箭射向宋船,矢如雨下,流光四射。

元軍拉出火炮正要炮擊宋船,張弘範攔住道:“不可用火炮,宋船是一字型擺開的,若火炮將他們衝散,豈不利於他們逃走?命我軍繼續前進,近距離射擊他們。”

世傑見弓箭無法擊退元軍,便下令鐵甲艦駛上前,撞擊元軍艦船。然而對方艦船高大堅固,宋軍鐵甲船反倒撞翻了好幾艘。很快,雙方艦船已經相互撞上,元軍紛紛跳到宋軍艦船上,展開肉搏戰。昏茫的大霧中,殺喊聲震天,不多時,宋軍已經丟失六七艘艦船。

繼先見狀,對世傑道:“世傑,元軍有備而來,我們不能戀戰,海上大霧瀰漫,你趕緊帥主力趁機突圍,我來斷後。保住水師艦隊才能另尋戰機。”

“不行,一旦主力撤退,豈不是把你置入死地?”世傑斷然拒絕。

“我自有辦法,保住大宋後生力量纔是關鍵。”繼先苦勸世傑,“趕緊撤退,南宮大哥,你隨他們一起撤退,務必保護好我二哥的安全。”

“我留下來與你一起斷後。”南宮逸道。

“不行,你們立即撤退,快!”繼先說罷跳上前便與元軍廝殺去了。

世傑和南宮逸跳到另一艘戰艦上,指揮後軍依次快速撤退。由於海霧太大,元軍看不清,也不敢繼續再追。命全軍尋找中宮龍船。繼先奮力脫身後,急速前往龍船,去保護龍船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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